秋来又秋去,千千片红叶凝聚成一个秋天的童话。
我跟芬妮徜徉在童话里,不肯走出来。
“怎么样?我的身材恢复得不错吧?”
芬妮笑盈盈地望着我。
“还不错,都快比我瘦了。”
我挽着芬妮的手臂,踩着满地的落叶,传来声声脆响。
“好久没见面了,你这段时间都忙什么?气色都不如原来了。”
“前一段,我爸妈来住了一段,刚走。”
我拾起飘落在芬妮肩头的秋叶,仔细地看。
“男朋友怎么样了?还说跟我们家可儿订娃娃亲呢,你可得抓紧啊。”
“快了,”我笑起来,笑得仓皇无力,“明年应该有了吧,老天不能再这么对我。”
“哎,咏健怎么样了?好久没他消息。”我突然想起咏健,用了另一种情绪。
“咦,他还问起你呢。最近,他可惨了……”
“怎么了?”
“前一段,他以前的女朋友离了婚又来找他了,还带着个孩子。”
“那咏健呢,他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他那么没主见的一个人,当然是照单全收啦。他可惨了,后爸也不好当啊。再说了,当初怎么不找他,离了婚了找他来了,什么人啊……”
“你见过那个女的?”
“没有,听我姐说长得特丑,下巴上还有颗黑痣,可能是咏健最丑的一个女朋友,而且还比咏健大四岁呢!”
“比咏健还大四岁?那不都快四十了?”我吃惊地睨着芬妮。
“说的就是啊,也不知咏健图什么?现在这离婚的倒是都好找,还都能找着未婚的。前一段,我一同事离婚了,跟我一样大,我还劝她半天呢,没想到昨天人家又结婚了,还找了一个年龄比她小三岁的未婚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不可思议!”
“唉,我现在要是个离婚的,多好!没准就有人找我了。我可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找不着了。”我落寞地瞥向前方。
“可能我们都落伍了,跟不上潮流了。”芬妮淡淡地回应我,“现在比我岁数还小的同事,都在外边有外遇,找有钱的傍着。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根本不相信。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原来是‘男的不坏,女的不爱’,现在是‘女的不坏,男的不爱!’真是可笑!”
“那些女孩儿会把握机会呗,为了达到目标,可以不择手段。陪人上床算什么,她们还觉得自己赚了呢。就算怀了孕,做一无痛人流,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的。跟这些女孩儿相比,我们都成上一代人了。可就是这样的女孩儿才有吸引力。自己的女朋友被这么多人追着,最后就他追到手了,那才有价值呢。你看那些明星,谁都知道是妓|女,可那些钻石王老五还拼了命地追着。你觉得可笑,他们还觉得物有所值呢。原来钧雨分手时说我太传统太保守,我还不理解呢,女孩儿传统保守有什么不好?现在我明白了。”
“瑞君,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儿将来一定会幸福的!不要看现在,看以后!”芬妮攥住我的手,热腾腾的。
感谢芬妮的预言。我想,麦子经过阳光和雨水的培育,应该都会有一场丰收吧。
“真看不出来像咏健这样的还有不少女朋友。你说他怎么不挑啊,美丑他都要啊?”我又把话题扯到咏健身上。
“其实,我觉着咏健是那种看起来特老实,实际上挺花的那种,特会哄女孩儿,不然,当初我姐也不可能跟他。不过,像咏健这种人啊只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当老公。我姐跟他分开也没错。像咏健这样的,就得找个能制住他的。没准那女的能把他制住?”
“咏健花吗?我倒没看出来。他就是挺能说的,挺会逗女孩儿开心的。我总觉得他应该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吧?”
“有贼心就有可能有贼胆,反正听我姐说,他以前也交过不少女朋友。”芬妮说得很笃定,令人无法忽略,“不过我就是奇怪,既然他现在有女朋友了怎么还见介绍的啊?好像谁给他介绍他还都去。”
“是吗?那他会不会对那个女的不满意?毕竟又是离婚又有孩子。”我坚信自己的判断。
“也没准。反正我觉得他们俩也成不了。可能咏健也是心软,不忍心拒绝吧。”芬妮说到了我心坎里。
“哎,你说咏健为什么不适合当老公啊?我看他脾气倒挺好的。”我放慢了语速,等待芬妮的回应。
“他就是脾气太好了,谁都可以当他是倾诉对象,谁的忙他都爱帮,对谁都特热心,尤其是对女孩儿。这要是朋友,你觉得挺好的,可要是你老公,你还不气死……”
我扔掉了手中的落叶,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诗——
“死如秋叶之静美。”
凉意缓缓笼罩天地,我跟芬妮走入一家别致的西餐厅。
我们把披萨切成了八块,准备一人消灭四块。
“哎,芬妮,你姐怎么样了?还跟网友好着吗?”
“别提了,说起这件事我就生气。那个网友根本不是单身,他是已婚的。”
“什么?你姐怎么不了解清楚,那现在怎么办?”
“可我姐说那人会离的,我看她真是走火入魔了。她说那男的是依父母之命结的婚,他不喜欢他老婆,说没感情,一直想离婚,可他老婆不同意。我看他就是个骗子。我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让个网友给骗了。”
“那你爸妈知道了吗?”
“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知道还不得疯了。我爸那脾气非跟我姐闹不可。幸好我姐不跟父母住,她的事别人也管不了。”
“你们俩真是太不一样了。你姐可别惹祸上身,最后弄得自己痛苦。”
“这我倒不担心,我姐承受力特强,我看什么事也难不倒她,每次跟男朋友分手,都跟没事似的,这点我倒是真佩服她。只是我担心那人是骗子,把她的钱骗了。”
“那人你见过吗?”
“见过照片,一般人,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我姐也不挑长相,她老说那人有才,还会写诗,出过两本书。”
“唉,其实像你姐这样也好,至少感情上从来不受伤,想干吗就干吗。你说她怎么会那么坚强?她跟你完全两个性格。”
“她可能像我爸,我像我妈。你说我姐条件那么好,却跟了个已婚网友?劝都没法劝,还告我她一定会成功。我真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们会发展到什么地步?真是不敢想……”
秋天裏到底蕴藏多少个童话?
红叶一片追着一片,在天空袅袅起舞,落下一场淡淡的哀愁。
经过了一次不太正式的面试,我去了一家保健品公司。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向别人推销保健品,无聊又无趣的一份工作!
不知为什么明知无聊又无趣仍要去做,只是那天面试后出门碰到了咏健,他的公司就在对面。那天咏健载我回家。只是这样,我们成了近邻。
换了公司以后,我开始不断地见到咏健,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其实也不是经常,应该是偶尔吧。
咏健比以前胖了一点,跟他越发熟了,我叫他胖子。
那晚,忘了什么理由,我们在一起吃杭州菜。
我点了老鸭煲,这是钧雨的最爱,也是我的最爱。我还记得他把金黄的汤汁送到我嘴裏的醇醇浓香。
此刻,那滋味在记忆里发酵,变成一种绝望的美好。
“你怎么点这个?多难吃啊,我就不喜欢。”咏健皱起眉头。
“我是杭州人啊,这可是杭州的招牌菜。”我瞪大眼睛看着咏健。
“差点忘了你是杭州人,怎么看你都像个北京女孩儿。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小家碧玉啊?”
“我这是南方人的外表,北方人的性格,多难得啊!”
我微笑莞尔,咏健拿我没办法。
“哎,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单身啊?看你长得也不差嘛。”
“遇不到好人啊——”我故意拖长音,像是在叹气。
“前一段你不是还在相亲嘛。怎么,没一个看上的?还是人家没看上你啊?”咏健脸上挤出坏笑。
“条件差的我看不上,条件好的看不上我。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我哪适合相亲啊,这介绍的,必须外表过硬,我长得又不漂亮,跟你没法比。我还是适合自己认识。哎,我问你,你不会就钧雨一个男朋友吧?”
咏健笑起来眼睛会眯起来。我仔细看他,觉得像崔永元。
“是啊,我就谈了一次恋爱。”我的脑子飞快滑过钧雨和张慨的名字,最后只留下钧雨的名字。
“不会吧,那你也太可怜了。大好的青春都被你浪费了。”
“是啊,我的青春都白过了,那你快给我介绍啊。你身边没什么优秀的人吗?”
“我身边优秀的太多了,我是混得最差的了。我们同学现在好多都做到公司老总了,还个个都是钻石王老五。”咏健的脸上一半羡慕,一半夸张的。
“那太好了!赶紧给我介绍啊!”我也跟着表情夸张起来。
“那不行,他们怎么可能看上你呢。”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那么差吗?”我面露微愠。
“根本不适合,你想都别想。再说了,我一大老爷们儿管这事?我是开不了口。得了,你还是自己认识吧。看你也不是内向的人啊,我就不信你自己认识不了什么人。”
“算了,真没劲。”我的五官侉下来。
“哟,不高兴了,我逗你呢。我哪能不管你啊,那也得找机会啊,等有合适的我一定给你介绍。”咏健拉长音微笑着。
该死的咏健,我在心裏骂他,可面上的僵硬却早已化开了,“你可真够讨厌的!那说说你交过的女朋友吧。到底交过几个?”
“我可太多了,都数不过来了。”咏健仰起得意的脸。
“你别臭美了,就你长那么难看,谁看上你啊?”
“我虽不英俊,可我有魅力啊,女孩儿都愿意跟我在一块儿,有乐趣啊。”
“我才不信呢,没看出你有什么魅力,到底交了几个?”
“我算算啊。”咏健掰起手指头,“大概六个吧。就算六个吧。”
“别骗人了,我才不信呢。”
看着咏健掰手指头的样子,我笑成一团。
“那你交那么多女朋友,怎么都分手了?”
“各种原因都没成呗。”
“那你经过那么多次分手不伤心吗?”
“当然伤心,痛不欲生啊。”
“我怎么没看出来,看你整天乐呵呵的。”
“我那是掩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还会哭吗?男的不是都不哭吗?”
我想到了钧雨,因为他从来不哭。
“我是很少哭。小时候哭太多了,也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动不动就哭,院里小孩儿老欺负我,我那时候最小。长大了就很少哭了,印象中好像只有两回,一回是我奶奶去世,一回是大学毕业那会儿,哭了个唏里哗啦,可毕业后谁跟谁都再也不联系了,现在想起来都不知为什么哭成那样。”
我忍住笑,“你那是从众心理,不算,我说的是男女朋友分手。”
“那肯定不哭,会很伤心。”
“只有女的才会伤心呢,男的最多难受一个星期,女的恨不得要一年。”
脑子里又掠过钧雨的名字。
“谁说的,至少两星期吧。其实女的才无情呢,自古就有典故。”
“什么典故?”
“有一个叫‘扇坟’的典故,听说过吗?”我冲他摇头,咏健得意起来,“连这你都没听说啊,那我得给你讲讲。就是过去有个规定,这女的死了老公以后不能马上再嫁,必须等到死去老公的坟土干了以后才能嫁,所以就看到好多女的每天坐在坟边上扇坟,恨不得这坟马上干。你说这女的多无情啊。”
“哪来的典故?你编的吧?”
“我能现编吗?自古女人就有这传统。”
“那贞节牌坊你不说。”
“那是少数,扇坟的居多。”
“你别乐我了,哎,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啊?”
“没遇到合适的吧……”咏健沉吟了。
我也不再问了,我怕他说出那个带孩子的女友。我喜欢他现在的回答。我只当芬妮的消息是不确定的吧,甚至把芬妮的评价也一并抛到了脑后。
“哎,你上MSN吗?”我转了话题。
“偶尔上吧。”
“那你把我加上。”说着我就把Hotmail信箱写在了餐巾纸上。
咏健接过去,浮出笑意,“哎,你的字写得挺漂亮的,还真没看出来。”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这叫字如其人。”我白了咏健一眼。
“看你的外表还真没想到你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咏健认真地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啊?骂人不带脏字。”我的表情倏然一敛。
“这哪是骂人,我这是夸你字好。”
“听别人说你挺会甜言蜜语的,怎么在我面前净不说好话。”
“哟,生气了?你们女孩儿就小心眼儿。得,算我不会说话,想夸你吧还倒惹你生气了。”咏健似笑非笑地睨着我,“行了,我错了。成了吧?哎,我想起一笑话,讲给你听啊。”
我故意把头扭向窗外,低眉敛首的。
“哎,你听不听啊?”
“你说就是了,我听着呢。”我爱答不理的。
“有一天啊有一对夫妻要请客,他们做了好多菜来招待这位客人,有蒜苗、韭菜等等。客人吃得特高兴,夸这个菜好吃,说这蒜苗炒得有味,这韭菜更好,能壮阳。说着说着发现老婆没了,他们就到院子里找人,结果看见这老婆正把菜地里的蒜苗都拔了种韭菜呢……”
“哈哈……”笑声满满涌出,我刚刚紧绷好的脸一下子化开了,我笑到肚子痛。
跟咏健在一起,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不用想话题,不用顾吃相,不用做淑女状,这是咏健的魅力吗?
这个总是喜欢目不转睛看我的男人,竟有几分与钧雨初初相识时的真挚目光。
我喜欢跟咏健一起吃饭,喜欢跟他聊天,喜欢坐他的车,喜欢打他的肚子,喜欢捉弄他,喜欢……
是喜欢,不是爱,幸好是这样,我安慰自己。
细雨霏霏,漫天氤氲,因为来得匆匆,所以没有带伞。
打不到出租车,也跑不到公车站,我躲在雨帘后,不知所措。
雨丝一条条把我捆绑住,就在我无法脱身时,那天,竟意外地碰到了咏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常常能够相见,就是一种幸福了。
“咏健,咏健,是我——”
我兴奋得发哽的声音从喉咙里忐忑而出,像个羞涩的小女孩儿。
那辆银灰色的车子像磁石般靠过来了。
我在咏健的车里尽情呼吸幸福泛漫出的气味,嘴边噙着一朵满足的微笑。
“傻乐什么?”咏健不解地看看我。
“下雨了,开心啊!”
我只看着窗外,雨丝缱绻依恋地滑过车窗,像永不餍足的吻。
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揣怀喜悦,没有人知道我正怀抱着一份爱恋的秘密。甚至连芬妮我都隐瞒了。
“下雨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可惨了,明天又得洗车了。”
“哎,咏健,你手腕上怎么有块刀疤啊?以前怎么没看见。”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好奇。
“早就有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骨折动的手术。”
“为谁打架啊?”
“什么打架,想什么呢?”
“不是为了某人打架,难道还是自杀啊?”我打趣道。
“我那是车祸,你怎么就知道瞎分析。”咏健认真地看着前方,雨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像我这样的,也是别人为我打架,为我自杀。”
“嚯,吹牛不上税啊。”
我但笑不语地看着雨刷在我们之间欢快地摇摆。
“哎,咏健,你怎么从来不|穿西装啊?”
我试图想象如果咏健换上钧雨的装束会否是另一番模样?
咏健不解地看了看我,“干吗非得穿西装啊?多难受啊。再戴条领带,我这一天都甭活了。”
“可男的穿西装精神啊,你再把眼镜摘了,没准就能有艳遇了。”
我俏皮地看着咏健。
“我艳遇够多了,我不靠这个。再说,这男的外表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内容。”
“我是说你穿一次我看看什么样。”
“你放心,将来参加你的婚礼我一定穿。”
“我的婚礼才不请你去呢。”我白了咏健一眼,转了话题,“哎,问你个脑筋急转弯吧。”
“说。”
“一个笨蛋十五年后会变成什么?”
“老笨蛋呗。”
“傻瓜,这是脑筋急转弯,你会不会转弯啊?再猜。”
“只能是老笨蛋,难道他又变聪明了?”
我大笑起来,“叫声好听的,我告你答案。”
“快说,你不说是吧,行,那咱就路边停了,你打车回吧。”
说着咏健打起了转向灯。
“别呀!你真够坏的,好吧,告诉你吧,答案是老板。”
“老板?怎么会呢?”
“真是笨死了,你太笨了。再问你一个,最了解猪的动物是什么?”
“最了解猪的动物?能是什么?那肯定是猪它妈啊。”
“真傻,是蜘蛛。笨蛋。”
“蜘蛛?”咏健笑着重复。
“再考你一个,你知道一头猪……”
“你怎么跟猪干上了。”
“讨厌,你听着呀,一头猪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跑,结果撞到一棵树上撞死了,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速度太快啊。”
“因为他不会脑筋急转弯!”我笑得前仰后合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你竟然还不知道,你真是笨到家了。”
“你骂人啊,行,现在就靠边停。”
“讨厌,你敢,快好好开车。猪先生,警察在前面……”
“你这些题太没水平了,得,我考你一个吧,你要是能答上来……”咏健瞟了我一眼。
“怎么着?请客?”我眉开眼笑的。
“就知道吃,算了,知道你也没别的爱好,成,只要你能答上来,还真请你一顿。”
“快说。”
“一个人花5块钱买了一堆梨,买回家后,没人吃,他就让儿子再把这梨卖出去。结果这儿子把梨分成了三堆,每堆卖2块钱,共卖了6块钱,给他爸了。他爸不高兴了,说卖贵了,不能赚别人的钱,让他把多卖的那1块钱再还给买的那三人。这儿子就拿着1块钱回去还了。路上他看见卖冰棍的就忍不住花4毛钱买了一根冰棍,把剩下那6毛给那三人还回去了,每人还了2毛。这样那三人原来每人花2块钱买的梨,现在就变成1。8了。1。8乘3应该是5块4,再加上买冰棍那4毛,是5块8,可应该是6块啊,问你那2毛哪去了?”
“太复杂了,我都晕了。”我直直地看着咏健。
“傻了吧,答不出了吧?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想出来再告我。想不出来,那就没办法了,好不容易请你一回吧,你还不给我机会。”咏健怪腔怪调的。
“讨厌,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吧,叫声好听的……”
“你快说呀……”我朝咏健的大腿捶过去。
“开车呢,别闹……”
雨丝像是感应到我们的欢笑,愈加快活地飞舞过来。
沐浴在黄昏微雨中的我,更像个快乐的孩子。
下车时,我把矇着雾气的车窗画上一个笑脸,送给咏健。
我快乐,因为你快乐!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那晚,我在MSN上看到咏健。我发现他用的名字是“Rain”。
咏健给我的答案是:共6块钱,6毛还给那三人了,剩下5块4。买冰棍的4毛钱并不是从6块里出的,而是从5块4中出的,这4毛是利润,5块4和4毛并不是相加的关系,是价格和利润的关系。
咏健骂我笨蛋,这次我没反驳。他本来就是比我聪明的。
那晚,又失眠了。
第一次为咏健失眠。好奇怪的感觉。
我翻来覆去想着那个隔着潮湿的薄雾我目送过去的蒙胧的背影。背影消失了,我都不肯离去。直到黑夜把我吞噬,再把我的睡眠掠走。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了?我怎么了?
我分明感觉到了一种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不为别的,只为遇见。
爱,能不能遇见?
爱,要转几个弯才来?
夜不能寐。
爱,究竟在多远的未来?
秋雨过后的傍晚,凉意通通透透,叫人浑身舒爽。
看到了咏健的车乖巧地停在那里,就像看到了咏健圆圆的脸。我想拍拍它,再笑一笑。
我靠在街边的长椅上,逡巡着每片叶子缓缓落索的轨迹。就这样,想起了很早写给钧雨的一首诗。
<small>叶子矜持</small>
<small>我是叶子,</small>
<small>在风中矜持,</small>
<small>不要那么快地将我吹落,</small>
<small>让我就这样在你面前飞舞。</small>
<small>我是叶子,</small>
<small>在水中矜持,</small>
<small>不要那么快地把我淹没,</small>
<small>让我就这样躺在你怀中。</small>
思念鲜明如昨,说不清是对钧雨的思念,还是对过往美好情愫的思念。
何时,这种美好能再来?
树叶在风中尽情地摇摆,毫不犹豫;而树下的我,却像一只陀螺,找不到方向。我恍惚地拾起一片落叶,夹在记事本中。
刚发完一个短信,就看见咏健出现在写字楼门口。
“喂,那个胖子,这么晚,迟到五分钟。”我看到咏健,脸就笑开了。
咏健却自顾地朝前方走去,并没有听到。
我只好跑到他身后猛拍他一记,“喂,你往哪儿走啊,车在这边。”
咏健这才回过神来,“你吓死我了,你不会跟我打招呼啊。咦,我怎么记得我的车停这边啊,我一般都是停这边的……”
“你又犯病了,我都等你多长时间了,你迟到了还有理了。”我噘嘴埋怨。
“谁迟到了,是你早到。”咏健拿出车钥匙在我面前一晃,毫无表情地,“走吧。”
“瞧你这不情愿,别人要是有机会送我早就美得乐开花了。”
我迫不及待地坐到咏健身旁。
“我就不想惯你这毛病,你就希望跟公主似的,谁都宠着你。”
“谁跟公主似的,你怎么骂人不带脏字。”
我做出生气的表情。咏健却并不理会,自顾绑好安全带。
就在汽车将要发动,我还在噘嘴的空当儿,一个电话恰好打来了。咏健用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我听得小心翼翼、浑身颤栗。
“呀,是你呀小家伙,今天功课做完了吗?……还没呢,那要快点做啊。唐诗背了吗?昨天叔叔教的那首忘了吗?……没忘啊,那咱们一起背一遍好不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太棒了!背得真好!叔叔一定奖励你!……好,今天不行,叔叔有点事,明天吧,明天叔叔请你吃麦当劳……对,妈妈也去,一起去。……好,叔叔要开车了,快做功课去吧。Bye-Bye!”
我猜出了打电话的人,所以我没问。
咏健也不解释,他沉默着发动了汽车,我沉默着想到了甜甜。我们又一起沉默着把目光投向灰蒙蒙的远方。
音乐开始在车里不安地梭巡,我轻轻摇下车窗,露出一条缝隙,给它放生。
“哎,不是明天送你回家吗?怎么改今天了?”
咏健将音乐稍稍调小。
“少讨厌,当然是今天了,昨天我帮你翻译的合同,说好今天送我回家,你什么记性!”
我不依不饶地睨着咏健,借机把刚才憋在心裏的闷气呼了出来。
“你这人太小气,帮我看个合同还得加条件。”
咏健划着方向盘,就是不看我。
“送我回家还算条件?告诉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另挑时间。哎,最近我还真发现一个吃日本料理的地儿不错,你得请我吃啊。”
“哎——,我凭什么请你啊,我该你的欠你的?”
从来没看到咏健这么不耐烦的样子。我一时被噎住。
不就是请顿饭吗?用得着配合这样的表情?
这个沉默的空当儿,我在想:即使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此刻也变成一种奢侈了。那么,还谈何其他更大的愿望?
太阳黯淡下去,心情也跟着黯淡下去。
咏健瞄了我一眼,继续说:“我说你怎么就知道吃啊?不过我也奇怪,你这么能吃怎么还不胖啊?”
“谁像你喝凉水都长肉。”我咬牙切齿地回道。
我们再一次沉默。
我把车窗彻底摇下,把车里的闷空气通通释放出去。
立刻,一股风冷嗖嗖地往身上钻。
“快关上窗,别感冒了。”咏健捌过头来看我,“哎,到底走哪条路啊?”
“你是司机,当然你带路啦,我们家你知道啊。”
我捌过去头去看窗外。旁边车窗里的男女正在莫名地欢笑。
“那就走长安街吧,没人带你看天安门吧?今儿我带你看看天安门。”
咏健说话有了情绪。
“好啊。”我一半平静,一半渴望。
窗外,风景在快速地移动,一片模糊、斑驳。
没走多远,咏健变了口气,“坏了,不应该走这条路。”
“怎么啦?”
“你没看见前面堵车啊。”
“堵就堵吧,反正晚上也没事。”
“那是你没事,我可一堆事。”
“你都忙些什么事?说我听听。”
“事儿太多了,晚上我们一帮哥们儿经常约着跑步,然后一块儿吃饭,吃完饭回家再干点白天没做完的工作。这就十点多了,我还得玩会儿小强填字,再上上网。洗完澡躺床上我还得看看碟,看到一两点钟才能睡。”
“你还玩小强填字呢?你都多大了?”我笑笑。
“大人也可以玩啊,玩这个特锻炼脑子,我都做完好几本了。回头我把做完的带你一本,你可以擦掉重新做。”
“你别乐我了……”我的脸笑开了。
“哎,别乐了,有什么好笑的。”
咏健越是正经,我越是想笑。
从那次我知道,咏健喜欢看碟。而我是喜欢阅读的。他总试图把内容怪怪的盘片塞给我,我总告诉他最近又有了值得一读的新书。我喜欢在柔和的光线下,嗅闻那一页页随手翻出的几缕书香。最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物赤|裸裸地出现在电视画面里。我宁愿想象,不愿失望。
“呀,你车上还有一本新台曆呢,太好了,我拿走了。”
我把台曆把在手中,不肯放。
“哎,不行,这可不能拿走,这是我女朋友送的。”咏健很小声地说。
“那我更得拿了,你就说被一个漂亮女孩儿拿走了。”
“那哪儿行,真不行,她还不得找我拼命,你就饶了我吧。这样吧,除了这本台曆,我车上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走。这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