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咏健求饶似的看我。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做出要大肆掠夺的架势。

“哎——,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这儿还有一本台曆,那,给你。”

“这还差不多。”我接过台曆,不忍再逗他。

“喂,你怎么那么厉害,你这样可把男的都吓跑了。”

“我还厉害?我怎么厉害了?”

我向咏健靠过来。

“哎——,我开车呢,别闹,快看,快看,天安门——”

我马上扭转头,迎着一层淡淡的薄荷色,我看到了浸润在流丽光彩中的天安门,红色的砖墙、汉白玉的桥在夜色的掩映下,散出若隐若现的暧暧光辉。从不曾领略过的一种美从夜色中倾囊而出,我痴痴地贪婪地望着,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新买了许多特别款式的耳环,每天都在更换。

镜中的我,脸上有了一点点妃色。

心中那个蠢蠢欲动的东西每天都在膨胀。我雀跃欲动。仍是为了遇见!

我像一棵树慎重开满了花,等待一个人的手温柔地抚慰。

夜不能寐——不是因为曾经的失去,而是因为即将的拥有。

我仔细聆听,听见风来自碧绿的山谷,山谷里有我深情的歌唱!

从热腾腾的健身房出来,我有一种久违了的轻松。

独自走在夜行的路上,我竟觉不出太多的孤单。

——好似真的痊愈了!

我摸着并不疼痛的胸口,有种大病初愈的喜悦。

就在这个接近幸福的状态里,我收到了芬妮的短信:

玩个心理游戏,把日字加一笔变成另外一个字,送给我。记住是送给我的哟,要想清楚喔,只能送一个字,用短信立刻把你想到的第一个字发给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过去一个“田”字。

芬妮马上回应我:

请看答案:田——最可信赖的人;目——最爱的人;由——最可能成老公(老婆)的人;电——最崇拜的人;旧——普通朋友;甲——最爱你的人;申——不可能的人;旦——最喜欢的人;白——最想做|爱的人。

“还挺准的啊!哈哈!”

相信芬妮也在那头会心地笑呢。

紧接着,我就把同样的短信转发给了咏健。一路都在期待他的答案。

再次抚住胸口,它竟然在沉笃笃地跳动!

打开家门的一瞬,我收到了咏健的回复——

一个“旦”字。

迫不及待地重温了一遍答案:

旦——最喜欢的人!

我也像芬妮一样会心地笑了。

一条无厘头的短信、一个妥帖恰好的回复,包裹了一切的落寞、焦虑与孤寂。

那夜,我心满意足地入睡。

夜晚,终成令人期待的事了!

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咏健的消息。

今晚,什么都不想,只想失眠不要再来,只想安心地睡一觉。

正要关手机,短信就窜出来,吓我一跳。

一对夫妻去旅行,一人雇了一头驴。妻子的驴要偷懒,妻子指着驴说:“第一次。”没多久,驴又要偷懒,妻子对驴说:“第二次。”驴是不长记性的,当它第三次要偷懒时,妻子直接拿出枪把驴给毙了。有人对丈夫说:“你老婆太残忍了,你怎么能和她过到金婚的?”丈夫说:“我也觉得不合适,就去责备她,她指着我说:第一次。”

我仓促一笑。是同事发来的,竟然不是咏健。

不甘心地,我抓起了电话。

“没睡吧,是我。”

“没呢,正看书呢。”

咏健的声音如此清晰,就像从我的面前传来。

“我以为你在玩小强填字呢。”

“对了,我还说送你一本呢,老忘,下次给你。你也做做,挺锻炼脑子的。”咏健认真地说。

我想笑,没有力气,“没什么事,我忽然想起有一次你怎么叫我魔鬼啊?”

“我什么时候叫你魔鬼了?我是说你像魔鬼。”

“讨厌!到底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看你对我张牙舞爪的,特像魔鬼。”

“我是女孩儿啊,哪儿有你这么说我的。”

“怎么,你还会生气啊,你不是男孩儿吗?什么时候变成女孩儿了?”

“我真生气了,你必须给我讲个笑话,不然,一个晚上我都诅咒你。”

“你够恶的,我没什么笑话。”

“你是不是男人啊?别人一张口就是笑话,而且满肚子都是笑话。”

“别人坏啊,我善良啊,我怕你学坏,我这儿都是儿童不宜的。”

“那也得说。”

“那好吧,就说一个。从前,有一个人叫喜定。”

“哪有叫这名的?”我乐了。

“你听我说啊。从前有一个人叫喜定。有一天晚上没回家,他老婆特着急。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没回来,他老婆就到处问:‘喜定,喜定,看见喜定没有?’正好喜定他爸在洗脸,她又过去问:‘喜定,喜定……’他爸就急了……”

“哈哈哈……”握着电话线,我笑成了一只蜗牛。

“乐吧。那再给你讲一个。有一天,胡萝卜会见客户,她恭敬地递上名片,客户看了看名片,问:‘你怎么改叫高丽参了?’胡萝卜小腰一挺,说:‘人家哈韩了嘛!’”

笑声滚滚泛漫,从电话线这头传到那头。接着,空气变暖了,我的小屋有了最快乐的温度。

秋天的重庆乱糟糟的,这是我换公司后第一次出差,也是我第一次到重庆。

不喜欢这座城市,却偶然发现这裏有各式各样的茶叶。

咏健喜欢喝茶的呀!

我欣喜地买了奇奇怪怪的一堆:薄荷叶、胖大海、胶股兰、金银花、槐花、菊花、茄花、柠檬片……听销售小姐说它们的功用是减肥、降压、清火、缓解疲劳等等,太好了!全部适合咏健!我用了一晚上时间,将它们重新包装,贴上标签,写上功效。

从重庆一回来我就约咏健吃晚饭,第一次我主动大胆地对咏健邀约!这个狼狈尴尬的第一次,现在想来都有点回首不堪。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尽量把话说得自然。

“今天还真不成,今晚约人了。”

咏健的声音从电话传出来有些陌生。

“约什么人了?女朋友?”我开始面露微愠。

“不是,是我约了人跑步,早约好的。”

“跟什么人跑步啊?男的?女的?”我很烦地一直追问。

“男的,都是男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几个哥们儿约好每星期都要跑步,我都好几次没去了。”

我听出了咏健的严肃,我只好拿自己开玩笑:“有没有帅的,介绍给我呀。”

“都是大胖子,你能看得上吗?”

“比你还胖?”

“那是,跟他们比我都算苗条的了。”

“那你们几点跑啊?我能参加吗?”

“七点钟吧,你是女的,我们不招女队员。”

“讨厌!”我仍不放电话,“那这样吧,我现在过去找你一趟。”

“什么事啊?”咏健的声音怪怪的。

“当然有事啦,挂了啊。”

我不等咏健回答就挂了电话。

我这是怎么了?神经病吧!我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犹豫起来。四周环顾了一下,我拿起了纸笔:

谢欣,我有点事,先走一会儿,有什么情况替我盯着点。谢了!

我写了一张便条塞给正在打电话的同事谢欣。她会意地冲我一笑。我便匆匆下了楼。

从我的公司到咏健公司只需穿越一条马路,我却花了二十分钟:十分钟用来对抗自己的犹豫,十分钟用来走路。

提着一大包茶叶走在路上,我只觉得自己和手捧鲜花的马路求爱者一样,FOOL。

忘记了是怎样举步维艰地走到咏健面前。我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再镇定。

“那,这个给你。”我面无表情地把口袋递过去,故作轻松地。

“什么呀?”咏健并没有接。

“茶叶啊。”我有点尴尬了。

咏健接过去,打开口袋,“这都是什么茶?我只喝铁观音。你快拿回去吧。”

十秒钟不到,袋子又回到了我手上。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啊?”

“我……”一张热切的脸忽地冻结了,我无语凝噎。

“没别的事吧,我这边还一堆事呢。”

咏健心不在焉的表情更令我难受了。

“……那我走了。”

扭过头我就走了。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我怕眼泪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推开大门,我头重脚轻地走出去,风再大些,就可以将我吹倒了。

我吃力地跑起来,一路都在膨胀自己的坚强。

我越跑越快,就在肚子痛到不能再跑时,我的泪倏然而落,不是为了咏健,只为了自己不堪一击的软弱。

第二天,我把茶叶分给了每一个同事,他们开心地冲我笑,我也笑着回应他们。

“哎,瑞君,还忘了问你重庆好玩吗?”就连跟我比较要好的谢欣也没看出其中的端倪。中午时分,她拿着盒饭跟我挤在一起吃。

“没什么好玩的,再说出差还能玩什么。”我没有一点儿情绪,吃饭像是在受罪。

“也是,在这个公司出差想想也没什么乐趣。”

烫着大|波浪卷发的谢欣比我大五岁,刚来我们公司一个月,因为年纪相仿我们还算聊得来。我知道她对我们公司年轻人少得可怜的现状很是不满。

“喂,瑞君,今儿情绪不高啊。对了,我还一直没问你的个人问题呢。正好今儿中午没人咱们聊聊吧。”谢欣满怀热情地看着我。

“你不是知道我没有朋友嘛,怎么,想给我介绍?”对这个话题我越来越敏感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介绍啊。”谢欣干脆放下盒饭挨着我坐下,“还真让你说中了。其实我早想帮你介绍了,看你条件这么好,哪能让你白白浪费青春啊。可惜一直没合适的,要不太老,要不就太小。结果昨天我老公跟我说了一人,是他同事的一个朋友,我听着条件挺好的。北京人,三十岁,身高一米八,研究生,长得特精神。怎么样,想不想见见?”

“这么好条件,人家能看上我吗?”我有一搭没一搭的。

“你怎么那么没自信啊,先见见再说呗。你现在这岁数正是找的时候,再晚点等二十八九了可不好找了。我是过来人,可得给你提个醒。我是二十九结的,可费死劲了。托了好多人才介绍成。”谢欣表情认真地说着。

“可我对介绍的一点儿没感觉。”

“感觉是靠培养的嘛,刚开始我对我老公也没感觉,但处着处着就好了。你呀,就听我的吧。先见见。”

看着谢欣的一脸热忱,我也下了决心,“好吧,那你来安排。”

“那我就把你手机告诉他了,你们直接联系,先见一面再说。不行,再找呗。”

“嗯……”

说着说着,同事们陆续走了进来,我们的对话就此打住了。

记事本里的叶子已黄得透明了。

打开它,如同打开我的心脏。没有知觉的疼痛。

叶子凋落了。因为我的收藏,我盼着它没有真正地死去。

时间,蒸发掉了它的光泽、莹润和柔软。我却仍能在阳光下看到它美仑美奂又有些零乱不堪的脉络。

生前,它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呈现它的完美。

可就在它最完满的那一刻,它却凋落了。

从翠绿到金黄,从柔软到坚强,它的一生完成了最完美的蜕变。

我细致地为它的短暂的美丽忧伤起来。我是了解那份苦难的,因为——我是叶子。

天黑得越来越早,才六点钟已看不到树叶的任何摇摆了。

窗外,月亮正看着我,投过来苍白的微笑。

晚餐没有着落,我靠在办公桌上,懒得回家。

“铃……”电话闪出红色的光。

任何声音在静默中听来都是刺耳。

“喂,瑞君,我在咏健这儿呢,你过来吧,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芬妮的声音明快入耳。

“我……我还要加班呢。”我有些怔忡。

“加什么班呀,快过来吧,我们等你。”

“……那好吧。”

放下电话,我呆坐了五秒钟。五秒钟之后,我就把刚才的犹豫全抛到了脑后。我冲进衞生间,涂了点唇膏,梳理了一下头发,飞速冲出了写字楼。

为了遇见,我从不犹豫。

山谷里的歌声,白天依旧会飘渺传来。

芬妮一身素白地站在我面前,像一朵欢然开放的水仙。我则一身纯黑地从头到脚,像个巫婆。

“哟,怎么又是一身黑啊,你穿衣服怎么老这个风格啊?咱能不能换换?让我看着也舒服点儿。”

咏健一见我就嬉皮笑脸地打花腔,似乎并没有察觉我还在生他的气。

我瞪了他一眼,“哎,你能不能不跟我说话,以后我不主动跟你说话,你也别理我。”

“呵,你当我愿意理你呢。”咏健以牙还牙地。

“瞧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掐啊?”芬妮赶快插|进来,“来来,吃点儿葡萄,刚洗的。”

我转向芬妮,抓起一颗填嘴裏,“你怎么跑他这儿来了?”

“今天正好到这边买东西,等车的时候就碰见他了,我想就顺便坐他的车回家吧,正好咱们也好久没聚了,再顺便吃个饭吧。谁让你们俩单位离那么近。”

芬妮头发长长了,神采奕奕的。

“可儿呢?”

“我婆婆看着呢。”

我看着芬妮浑圆的胳膊,忍不住抚了抚,“喂,你可长肉了,不过还是很嫩啊。”

“那我也摸一下。”咏健也跟着我抚了抚芬妮的胳膊。

“喂,谁让你摸了,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我迅速打掉咏健的手。芬妮只顾笑。

“芬妮还没说话呢,你着什么急啊?”

“想趁机占便宜啊,那可不成。”我跟芬妮一对视,笑得更厉害。

“你不知道啊,我就是喜欢芬妮。”咏健故意气我的样子。

“可惜你晚了一步,人家芬妮有老公了。”

“那我也不怕,我还能抢回来。”

“你们俩别乐我了。我可笑得肚子疼了。”芬妮这才插话。

“那今晚谁请客啊?”我又瞟向咏健,大口吃着葡萄。

“我请吧,不能老蹭咏健的啊。”芬妮笑吟吟的。

“那我可不去。”我故意拉长脸。

“我请你就去啊?什么意思嘛。好像我该你的。你这孩子真够招人烦的。喂,你给我留点儿,别都吃了,这可是别人专门给我买的。我还没吃呢。”咏健简直把葡萄看成了珍珠。

“你当我稀得吃啊。”我把葡萄皮故意丢到咏健胳膊上,绷不住地笑起来。

“你这孩子忒讨厌了。”说着咏健就要把葡萄皮放到我衣领里。

“好啊,你还敢上手,反了你了。”我抓着咏健的手腕,就快跟他打起来。

“芬妮,你还不管管她,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就想乐,咏健你可真是好脾气。”芬妮看着咏健的滑稽样也笑了。

“他也就剩这一个优点了。”我甩开咏健的手,促狭地。

“瑞君,你还就得找个像咏健这么脾气好的,你好天天欺负他。在家我都不敢这么逗大明,他准急了。”

“不会吧,大明脾气挺好的呀。”我对芬妮说。

“他脾气可大了,你是没看出来。”芬妮转向咏健,“走吧,咱们还吃不吃饭了。”

我也转向咏健,但笑不语。

“说吧,想吃什么?”咏健始终笑眯眯的,最受不了他这种脸上从来不生气的表情。

“日本料理吧。”我也学他笑眯眯的。

“怎么又是日本料理啊?又贵又不好吃,咱能不能吃点热闹点儿的。”咏健央求说。

“那不行,就日本料理了。你不请是吧?”我挽起芬妮的手臂,靠向咏健,“你请不请啊?”

“喂,你要干吗?别挨我这么近。”咏健吓得往后躲。

“你看咏健脸都红了。瑞君,你就别欺负他了。”

“那快走吧,我可饿死了,好几天没改善伙食了。哎,咏健,你可得把钱带够啊……”

咏健忽然地冲我扑过来,似抱非抱地用手臂箍住我的双肩,再轻轻捶一拳,“你这家伙真是气死我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就这样当着芬妮的面,咏健似抱非抱地拥住我。那一刻,我呆住了,浑身每根汗毛孔都直竖起来,脸即刻就灼烧开。那次应该是我和咏健之间最亲近的一次接触吧。就像梦里的拥抱,紧密的,温暖的,又那么的短暂。

坐在咏健旁边,我们一路欢笑。

“喂,你能不能坐后边?你坐我旁边我不踏实。芬妮,你快跟她换换。”咏健用他一贯的眼神睨着我。

“凭什么呀,我就喜欢坐前边,我晕车,你是不是想让我吐你一车啊?”我也用一贯的口气回应他。

“得得,你想坐哪就坐哪。我这车可是刚擦的,你千万悠着点儿啊,要吐提前跟我说一声。得,给你找一塑料袋吧。你这姑奶奶太难侍候了。”咏健还真翻腾出了一个袋子,“你说你就不能多学学芬妮。”

“我现在就吐了,你再说?”我的声音高了八度。

“行了你们俩,再不开车可就睹车啦。”芬妮没脾气地看着我们俩。

咏健开车很稳,完全与钧雨不同。

“喂,你坐旁边不能乱动啊。”咏健认真地把着方向盘,“你只能打我的腿,可千万不能碰我的手。”

我笑起来,“谁让你不听话啊。反正只要你不听话,我的手也不听话。”

“芬妮,咱吃完饭,我送你回家,瑞君,就让她打车回去。”

“你敢!”我伸手几乎要箍住咏健的脖子。

“哎——开车呢,别闹……”咏健躲着我,表情认真又有趣,“你说你这么大一姑娘老对我动手动脚的,成什么样儿?芬妮,你还真得管管她,要不然这么下去,我看她是真嫁不出去了。”

“你再说?”我又把手伸过去,“我嫁不出去你操什么心呐?就你能嫁出去是吧?那你赶紧的呀,还见什么介绍的啊?”

“你这家伙真气人,我还真得想个办法好好气气你。芬妮,你也帮我想想,看看用什么方法能把瑞君气死。我还真得列一长远计划,慢慢把你气死。”

“毕咏健,你有毛病吧。”我不依不饶的。

“我真服你们俩了,掐了一路了。”芬妮笑语。

“芬妮,你说咏健这人多阴暗呐,我倒想看看他怎么把我气死。”

“我看他还没把你气死,你倒先把他气死了。”芬妮不愧是我的死党。

“我看也是,就是不知他气死的时候什么样儿,一定特滑稽……”

“张瑞君,你再说我就停车了,不带你玩了……”

清源日本料理,快乐向这裏驶去,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对日本料理的锺爱,应该源自对初恋的美好回忆吧。

第一次约会就在日本料理。

钧雨为我调出芥茉与酱油的最佳比例,从此,我就爱上了生鱼片。

恋爱和着美食,便渐渐升温了。那速度之快,令人惊叹。现在想来,那简直是一种漠不可及的想望了。

一直觉得恋爱与美食密不可分,它们只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两人吃菜的速度愈来愈慢,愈来愈沉默,最终,爱情也会全然放弃了。

饮食男女,调和出不可思议的爱情美味。

钧雨爱吃的,我都会慢慢喜欢上。

而我喜欢吃的,咏健统统不爱吃。

明知这一点,我却不再愿意迁就了。何必为了某种迎合,而委屈自己呢?况且,委屈了自己,就一定能迎合别人吗?

当爱情与情人都遗忘了,幸好还有味觉可以存留记忆。

我终于明白:美食与恋爱,终是可以分开的。

前天丢了围巾。戴在脖子上,就失踪了。会不会是咏健拿走了,故意逗我?

昨天又把钱包丢了。裏面还有一张咏健的名片,会有人捡到交给他吗?

今天,放在家门口的那辆最破旧的自行车也丢了。那么长时间被我遗弃的东西,竟有人还会当成宝贝偷走。咏健一直说要帮我卖掉的,这下不用他费心了。

这段时间好背啊!

合上日记,再把那片透明的叶子放好,我开始暗自反省:何时我变得如此马虎大意?我讨厌那个心不在焉、失去魂魄的自己。

是啊,自己都变得难以取悦,又谈何取悦别人?

一阵风吹来,灯影摇摇,我仔细聆听,一片死寂。山谷里的歌声不再来了。

爱已转了无数个弯,此刻它已遍体鳞伤了吧?

——遇见,是意外。

——等待,是醒来。

谢欣安排的相亲终于在一个周末顺利完成,只可惜不顺利的是对方并没有看上我。谢欣告诉我,对方认为我太厉害,太傲了,不喜欢我这类型的。

我已料到这个结局,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我知道自己是个不太热情的人,尤其是对陌生人。倒是没有料到结局的谢欣沮丧了好几天……

秋来又秋去,千千片红叶把那条充盈着笑声的小巷填满。

秋意最浓的时候,我又一次跑到了清源日本料理。

在等咏健的时候,我自顾地笑起来。我想了那次和芬妮跑到咏健家,让他给我们买苹果吃,咏健不去,我们就翻他的抽屉。确切地说是我在翻抽屉,芬妮倚着我笑。咏健嘴上说:“你怎么爱翻人东西啊?这孩子没治了。”却任由我淘出许多我感兴趣的东西:什么小时候的一寸照、手枪式的打火机、公园的门票、铜钱大的放大镜、书本大的汽油罐、心型的便签簿、变魔术用的小铁盒……我一一让咏健讲它们的来历,咏健一一照做。我都想把它们占为己有,咏健冲我瞪眼睛。马上就要翻出日记,咏健就来阻止了。最后我拿了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可恶,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块钱。”

咏健握着我的手笑了半天。“行了,这一块钱给你,拿去玩儿吧。”那是咏健第一次握着我的手,我瞟了一眼他的手,一股暖流就像过电一样,从头到脚,我只顾小鹿乱撞,却忘了笑。

后来咏健就拿那枚硬币给我们变了魔术,说这个魔术是测智商的,只有智商在八十以上的人才会做。“别蒙我们了,什么测智商。”芬妮拆穿了咏健的小把戏,开心地笑……后来我就把这枚硬币放在我的抽屉里,直到它自己在不经意的瞬间悄悄地遗失……

咏健悠悠地走过来,带来了一段熟悉的歌曲旋律,我仔细聆听,却仍叫不出名字。

秋叶一片片依恋地攀爬在窗玻璃上,然后,它们齐齐地在我面前缓缓滑落。不一会儿,它们又调皮地跑出来了。

我把微笑送到唇边,咏健却不看我,所以我问:

“咏健,你喜欢秋天吗?”

“喜欢啊。”

咏健也冲我微笑,只是目光琢磨不定。

“为什么?”

“觉得秋天特别美。北京的秋天特别有味道。”

“我也喜欢秋天……咏健,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

我挑起眉,想挑出心中的疑问:心理测试真的不准吗?

话到嘴边,我竟然说不出那个“我”字。

“什么?”咏健也挑起眉。

“……我是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差?”

“没有啊,我对你还差啊。”

咏健夸张地看着我,把眼睛撑大了许多。

“你好像从来都没夸过我。”

“谁说的,我这不经常夸你嘛。”

“我怎么印象中就没有一句你夸我的话。”

“你什么记性啊?我不是老夸你漂亮嘛。”

“那你还老夸芬妮漂亮呢,还夸她姐漂亮呢,你眼中就没丑人。”

“谁说的,我丑啊,我就没见过比我丑的人。”

“那倒是,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我欲笑又止。

“我就奇怪,你怎么老说我对你差啊,我对你挺好的。”

“……为什么不要我的茶叶?”

我的笑容消退了,脸上的线条绷起来。

“没为什么,你那些哪是茶,我只喝——”

“——铁观音。”我替咏健把话说完。

看着他的脸色倏然暗淡下去,我自顾地说:“咏健,你说是不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没有人会珍惜?编派不是买卖。白得的都不是好东西。谁都会这么想吧。东西都不值钱了,感情就更不值钱了。你说是吧?”

我的话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没有人回应我。

咏健只是把窘迫丢给我,接着又丢来沉默。

“……”

“……”

我们在各自的角落里沉默着,似乎也并不期盼由谁先来打破僵局,就这样沉默着,僵持着。

我开始后悔这唐突的一问,我总是这样,愿赌却不服输。

咏健燃起了一根香烟,不一会儿,呛人的烟气便蛮横地霸占了整个空间。

第一次看到咏健抽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抽烟了。我想问,但现在不打算问,以后也不打算再问了。一直不喜欢抽烟的男人,唯独对咏健,我变得不那么较真了。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穿透窗玻璃,掠过团团烟尘,直直地打在咏健脸上,红红的。

“……今天你怎么说话怪怪的,我都有点整不明白了……咱以后能不能不吃日本料理了,我喜欢吃热闹点儿的……”

还是咏健打破了沉默,缓缓丢过来这句话。镜片后,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儿。那种似笑非笑的无辜表情,像极了那个电视节目主持人。

我知道他没有懂,就像一个从不晕车的人无法了解晕车的苦难一样。

秋叶零乱地挤到窗前,我的悲伤就像这一叶枯黄,定格在了时间的甬道里。

餐厅热络起来,音乐声、议论声、欢笑声、杯盘交错声满满地挤到我面前,令人有些无措。

服务生解围似的过来为我们续水。

茶杯里白色的轻烟袅袅漫过咏健的鼻尖,旋即,我们又清晰地看到了彼此。

又是凉的秋,愁无尽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