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2 / 2)

清宫谋 莲静竹衣 3732 字 2个月前

东珠一脸苦笑,皇上的报复来得真快。

用过晚膳,东珠便要告退。

“别忙着走,你刚刚吃得太多了,坐下喝碗茶,消消食再回去。”皇上强留东珠在东暖阁品茶,又特意让人准备了棋具,“与朕下一盘。一定要用全力。”

东珠踌躇。

“朕让你四子。”皇上极有兴致并且信心满满。

东珠心想,是我让你四子还差不多。

两人开局,东珠执黑先行。

初时,两人全心以对,并不说话,下到中间,皇上笑了。“原以为你是与他人不同的,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谄媚,不敢以真本事侍君。”

“皇上何意?”东珠不解。

“那日,朕在承乾宫你的书房里,看到一局,是你自己左手与右手相弈的。海底取珠,飞鹤在天,那些招式是何等的气魄,此时这些招数却太过平庸,你怎么不敢以真本事用在朕的身上?”皇上瞅着东珠,有些埋怨的神情。

东珠面红,不再说话,而指下棋风却凌厉起来。

似乎只在转瞬间,棋局便发生了变化,皇上觉得处处受制,进退为难起来。

“棋如人生,你后发置人却赢得如此漂亮。”皇上在输了这局之后,居然很是坦然,甚至还稍稍有些兴奋。

东珠皱眉,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位皇上了。

“弄清暗害贤贵人和仁妃的药物之后,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皇上突然转移了话题。

“藏红花与柏叶草都是宫中禁药,太医院取用都有登记,不难核实。臣妾只怕查来查去,这宫中查不出端倪,因为这药也可以从宫外得来。那么就要再严查这些日子各宫宫女嬷嬷进出宫门的记录。以此再顺藤摸瓜。”东珠说到此时,稍作停顿,端起案上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尽管如此,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泽,还是被皇上及时捕捉到了。

“继续说下去。不必有任何顾虑。”皇上说。

“原本对继续追查下去是否能查出真凶,臣妾也无十分把握,但是今日在古籍中查到令贤贵人出丑的方子竟然是去冬湖底之莲根晒干研成粉末,便豁然开朗。”东珠对上皇上的龙目,“寿宴之前,为了让太液池池水清澈,皇后娘娘特意命人整治了水底污泥杂草……”

好像两人的眼神只是刚刚交会在一起,她又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转而去盯着那棋盘上的落子。

但,只是这样点到即止的神交,虽似有还无,却好似物与我会,心灵感通。轻轻地点染到淋漓的泼墨,给予康熙的震撼可想而知。

此时,他才明白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意思。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可是这种感觉只有她才能带来。

她的聪明,不是皇后那种神经质的敏锐,也不似皇玛嬷几十年风雨练就的精明。

那是独属于她的风清月明的空灵智慧。

踏着夜色,东珠乘肩辇回到了承乾宫,刚入宫门,就看到云姑姑和春茵等人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

“娘娘可是回来了!”云姑上前扶住了她。

“怎么?可是有事?”东珠问她,她却摇了摇头。

一面往里走,一面解下身上那件白色带金线盘龙纹的披风,如霞立即上前接了过来,不由一愣:“这披风是皇上的?”

“是,明儿记得送去乾清宫交给春禧。”东珠已经走进寝殿,云姑姑显然是藏了一肚子话,但是还能暗自憋住,一直等着侍候她梳洗清爽、换了就寝的衣服这才开口说道:“主子今天不在宫里也是好事,果然如您所料,除了躺在景仁宫不能下床的仁妃以外,各宫的主子都来过了,就是不常走动的端敏格格也亲自来了。”

“说是来找娘娘坐一坐,没什么要紧之事,可是奴婢看着她们心裏可急呢!都是想打听这桩案子的详情。”春茵给东珠递过一个青缎引枕让她靠在身后,又拿来一对美人槌为她轻轻捶着腿。

“可有什么人说了什么?”东珠问。

“都是一样的说辞,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一个意思,就是盼娘娘赶紧揪出真凶来,还有就是……”春茵看了看东珠,又看了看云姑,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东珠不解。

“那些人也不知怎么了,如今都突然转了舵巴结起咱们几个奴婢来了,今儿所有的人可都没空手来,给娘娘送了好些个礼。说娘娘帮着皇太后办这桩案子定是辛苦得紧,所以一定要送些好东西来让娘娘享用。”春茵面上是喜滋滋的神情。

“你们收了?”东珠却若有所思。

“哪里?云姐姐说了,娘娘不在,咱们这些奴婢是万万不敢替主子做主的,所以这礼万不敢收,还请各位拿回去。”春茵看着云姑,仿佛十分钦佩,“真想不到,咱们云姐姐这样的厉害,那些个主子还真是把东西原样抱回去了。可是呢,却给咱们宫里的人都打了赏,奴婢们原是不敢要的,可是云姐姐却做主让奴婢们收了。”

“哦?”东珠眉头微蹙,盯着云姑看。

“娘娘莫怪云姐姐逾越了,现在宫里各处都在议论,说是娘娘若办好了这桩案子,那边坤宁宫的位子就要不稳了。而且这件事上,皇上都没让皇后插手,摆明了已经不再信任皇后,咱们娘娘虽然如今还在承乾宫里,可是已经在行后宫之主的事,所以都来咱们宫里示好,若是全都回绝了,怕是驳了那些主子的脸面,以后娘娘与她们难处。”如霞代为解释。

东珠看着云姑:“你是这么想的?”

云姑点了点头:“各宫主位送给娘娘的礼,奴婢拒了,那是替娘娘表明态度;而各宫主位打赏咱们这裏的人,奴婢却不能拒,娘娘冰雪聪明,这裏面的缘故一想就清楚了。”

东珠笑而不语。“这么说,春茵、如霞,你们两个人今儿的荷包是满了的?”

“瞧娘娘说的?好像咱们的见识就这么浅似的。拿了她们的,不过是给她们面子,省得说咱们承乾宫的奴婢托大,反倒连累娘娘没管教好。”春茵撇了撇嘴,“这些人最会捧高踩低,今儿膳房的管事特意巴巴地过来说,虽然娘娘没在承乾宫,可是这膳食他们还是拣最好的给咱们送过来了。明知道娘娘今儿是在乾清宫跟皇上一起用的膳,还跑这儿来问说是娘娘回来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甭管什么时候,他们都热汤热水的侍候着。”

“哦?”东珠收敛了笑容,“原本就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他们虽也是好意,可是眼下,怕是要让他们难过了。”

“娘娘?”春茵连同如霞都愣了,唯有云姑淡然地看着东珠,目光中有些忧虑,似乎欲言又止。

“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东珠说。

“娘娘。”众人不知她要干什么,都有些迟疑。云姑意味深长地看了东珠一眼:“娘娘要三思而后行。”

东珠点了点头:“去吧。”

过了片刻,承乾宫所有人都在殿外侍立。

“你们今儿都得了各宫的赏赐,可有此事?”东珠的目光掠过所有人的眼睛。

“是。”

“能拿出来让本宫看看吗?”东珠问。

云姑第一个解下身上的荷包,将裏面一对金镯子和一支玉簪子拿了出来。

“这是福贵人和贤贵人赏的。”

春茵第二个,也将自己得的赏赐取出。

“是福贵人和荣常在送的。”

如霞也拿了出来:“是仁妃娘娘宫里的碧落和皇后那里的桂嬷嬷派人送过来的。”

依次下去启秀、那木都、来娣和小太监秋生、来喜,都各自拿出了自己所得的赏赐。

“好。云妞,你将每人所得之物都记下来,估算个银两,明儿开箱子从本宫的体己银子里支给他们。”东珠吩咐,“现在,你们各自把这些东西送回去,谁给你们的,你们就还给谁。”

“娘娘,这是为什么?”春茵不解,“不是奴婢们贪财,而是宫里的规矩,主子打赏、奴婢不能驳啊,那样主子会觉得奴婢不识抬举,她们面上会不好受的。”

东珠叹了口气:“傻春茵,你哪里知道这裏面的利害。人家怎么会白白给你好处?明儿一早,皇上就会派人去各宫搜查,特别是有小厨房的宫殿,所有锅碗器具都会收走让太医院仔细查验。而所有人的住处,不管是主位娘娘们的寝宫还是宫女内侍的床榻都会仔细搜查。你们今儿收了人家的礼,明儿却领着人去搜查,人家心裏会怎么想?往后还能在这宫里跟他们相处吗?”

“啊?”

“原来是这样啊!”

“要搜宫啊?”

所有人都感觉十分诧异。

“你们悄悄地去,把东西还回去,就说本宫回来以后斥责了你们,所以让你们把东西送回来,旁的千万不要多说。”东珠细细叮嘱。

“是。”

所有人都立即退了下去。

东珠一个人站在殿前,看着黑漆漆的院子,面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钮祜禄东珠啊,想不到你也学会用计了?

只是对着这些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索性坐在殿前的汉白玉月台上,双手托着腮,怔怔地发着呆。“玛嬷,你在哪里?东珠很想您!您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不会喜欢东珠现在的样子。”

想着想着,心裏就酸涩起来。

如果要恨,就该去恨那个费扬古,如果不是他的绝情,自己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又回到这禁宫中来。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在冲动之下与皇上有那个“执手到老”的约定。

她使劲摇了摇头,看来这个晚上又将无眠了。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同样心烦意乱的还有太皇太后和苏麻。

香浓的奶茶已经难以安抚她的心思。

“太皇太后,您真的不出面吗?就由着昭妃和皇太后处理?”苏麻不无担心地说,“奴才晚膳前去了皇太后的慈仁宫,咱们的皇太后还在那里和端敏格格打络子呢?一点儿也不担心。奴才刚刚问了一句,皇太后就说‘苏嬷嬷放宽心吧。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依奴才看,皇太后比您更像吃斋念佛的。什么时候都是万事不操心,她怎么就不知道这裏面的利害呢?”

“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就是看中她这万事不争的好性子,才指给福临当的继后。谁知她这性子,要不她凡事不上心,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乌云珠那个小祸酿成了大祸。”孝庄一脸苦涩。

“皇上也真是的,那日就那样糊涂地做了决定,让皇太后和昭妃断案。都没给太皇太后留说话的余地。”苏麻有些遗憾。

“他那是防着我呢!”孝庄又是一声长叹,“从上次秋荣的事情到现在,皇上心裏对咱们还是有疙瘩。这孩子,说不定还以为这次的落胎药是咱们的意思呢!”

“天呢!”苏麻惊呼,“不能够吧!”

孝庄摇了摇头,仍是长长叹了口气。

“太皇太后,刚才承乾宫里传出消息来了……”苏麻压低声音在孝庄耳边说道,“不知昭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孝庄凝眸而视,盯着幽幽的烛火:“好丫头,好计策。”

“什么?”苏麻不明。

“她这是欲擒故纵、引蛇出洞。”孝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去,你马上找个可靠的人……”

苏麻凑了过去,听到孝庄的叮嘱,不由面色突变,她抑制不住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但是她必须强忍着。待孝庄吩咐完,她一如过去几百次几千次地听命,虽然她心中很是忐忑,也不十分情愿,但是几十年来的习惯,让她低下头弯着腰谦卑地退了出去。

这将注定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