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锦宫最美(1 / 2)

倾国红妆 水夜子 5893 字 28天前

双腿已开始发麻,半月弯强撑着站了起来,任脚下如被虫蚁咬般刺痛,嘴上却依然恭敬地道:“谢皇上。”

“你刚才说,你是来干吗的?”君卿夜收拾着棋盘,并不看她。

半月弯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之上,不愿看君卿夜,是因太恨;不愿看君卿欢,是因太伤,是以,不如谁也不看,落得清静,“奴婢来向皇上汇报婉姑娘的病情。”

“婉姑娘?她醒了?还告诉你她的名字了吗?”这些日子以来,俞婧婉不是没有清醒过,只是因为萱妃之故,他从不肯让她说出名字。可现在,这名字竟由半月弯口中得知,让他瞬间清醒:萱妃早已不在人世,那只是个长得像她的女子。

听得君卿夜如此一说,半月弯心知自己失误,便也不再多言,只答道:“是,醒了。”

分不清心底的感受是失望还是坦然,君卿夜收好棋盘上最后一子,淡淡地问道:“说说她的病情吧,怎么样了?”

“回皇上,疾症已控制住,婉姑娘的精神尚好,悉心调养一阵子,便不会再复发。”她说得含糊,是因她无法细讲。为了让君卿夜相信俞婧婉真的病得不轻,也真的伤了身体,她只能说是要调养一阵子,其实却是得小心一辈子。

“嗯,没事就好。这几天,朕就把她交给你了。”这话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他现在的表情让半月弯疑惑,实在是太平淡了,淡得似乎俞婧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奴婢明白,一定不负皇上所托。”她有信心治好俞婧婉的病,虽然不能完全根治其后遗症,君卿夜养她一辈子,亦不是什么难事。

半月弯的保证却让君卿夜抬起了头,看到她的一身打扮后,突然又转头去问君卿欢:“卿欢哪,你觉得迷蝶如何?”

君卿欢做无知状,“皇兄,谁是迷蝶?”

“喏,就是她了,锦宫里最美的女人。”

这一句话让君卿欢的内心瞬间雀跃。

稳了稳心神,君卿欢暧昧一笑,“皇兄说美,那就是美,臣弟没有别的意见。”

“朕并不是问你她美不美,只是问你她如何?”话是对着君卿欢说的,但眼神却又飘向了半月弯。她的眉头微微拧起,倒不是生气,却是惊讶的成分居多。

这样的回答让君卿欢一愣,“皇兄,什么如何?臣弟不明白。”

“朕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你看如何啊?”这话当然是说给半月弯听的,只是他却扭过头来,观察君卿欢的神情。

君卿欢不动声色,再度一笑,“皇兄想留一个人,不必问臣弟的意见。还是那句话,皇兄喜欢便好。”

君卿夜也笑,只是笑容之中好似又多了点什么。他悄然起身,行至半月弯的跟前,贴近她耳边细语:“那,你留在朕身边做朕的贴身侍婢可好?”

他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半月弯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待听清他的话,半月弯愣住了,他说什么?贴身侍婢?不是什么才人、美人?虽说正合她意,可为何她总觉得他挂在嘴边的笑容有些危险?

“奴婢粗手粗脚的,恐怕侍候不好皇上。”她下意识地说出拒绝的话语。

君卿夜笑了,他指着半月弯对君卿欢道:“看,她还不愿意。”

君卿欢心中焦急,却也不便表露,只厉声道:“大胆奴婢,皇上看中你,是你的福分,还不快快谢恩?”

闻言,半月弯心中又是针扎一般地痛着,最终还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谢皇上器重,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皇上的。”

君卿夜的笑瞬间消失,缓缓蹲下身子,他单手轻抬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与之对视,“是真的怕侍候不好,还是不愿意侍候朕?”

“皇上息怒,奴婢真的是怕侍候不好。”

清越的声线,带着特有的冰冷,让君卿夜的眸色越来越幽深。他知道她在说假话,所以,他有些生气,气她的言不由衷,也气她的委曲求全,她不该是这样认命之人,为何总要如此委屈自己?

她不是不怕他吗?为何又如此小心翼翼?

昏黄的灯火下,半月弯晶亮的双眸中似有无数星辰在闪耀,那样美丽,让君卿夜一时看得痴了,抬着她下巴的手,竟然许久不曾抽离。

半月弯的心怦怦怦地跳得极快,想避开他的眼,却不被他允许。

他启唇道:“朕准你实话实说,若你真的不愿待在朕身边,朕决不强留。”

如此话语让君卿欢惊讶,更让半月弯迷惑。如果早一日,她定会肯定地告诉他,她不愿意,可是,自见过俞婧婉之后,半月弯已有新的打算。是以,她只犹豫了片刻,便肯定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回答:“奴婢愿意。”

这一声愿意,却仿佛咒语一般,不停地撩拨着君卿夜的神经,他能看出来她不愿意,可他也听得出来她的坚持。明明不愿意,却还强迫自己留在他身边,他真的对她越来越好奇。终于,他收回自己的手。在她低头之时,错过了他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从未想过他竟然对一个宫女产生这么大的好奇,虽然明知道她很可疑,可他还是义无反顾。这样是不是太不正常?他思考着自己的行为,终于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先照顾好那个女人吧。喔,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听到这裏,半月弯倒是惊得抬起了头,“皇上不知道婉姑娘的名字?”

“很奇怪吗?只是从未问过而已。”他答得理所当然,却也瞬间让半月弯明白了他的无情无心,看似痴恋,其实却清醒得很。想要进入他的心,俞婧婉的路还很漫长。

“俞婧婉。”

“俞婧婉。”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君卿夜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起来,许久吐出一句,“不错的名字。”

以为他还会问一些什么,可他却只是轻轻地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在俞婧婉痊愈之前,他应该不会调她过来侍候,这一点很让半月弯安心。只是看着君卿欢略为失望的眼神,她的心又疼了。

难道,只有自己做了君卿夜的妃子,他才真的满意吗?

没有月的夜晚,森冷异常,锦宫在这样的夜色映衬下,显得更加静寂幽深。一名黑衣人藉着暗夜的掩饰,穿行于屋檐之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便是在经过巡夜的守衞眼前,也仿佛一阵轻风拂过,随即消失。

那黑衣人行了好一阵,落脚于琦轩殿前,只轻轻一推,殿门便应声而开,黑衣人身形一动,瞬间潜了进去。看清殿内等候她多时的月白身影时,直接扯下黑色面巾,露出半月弯那张冷漠而绝艳的脸来。

君卿欢微笑着向她走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半月弯脸色不佳,只是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扔到了房间内的八角桌上,“你派人给我送来这个,不就是要我来见你吗?”

“我是想见你,不过,我也很害怕你不会来。”下毒之事,君卿欢自知理亏,是以,对半月弯是否会应邀前来并没有把握。现在看到她站在自己眼前,他那颗悬着的心,终是落下了。

“长话短说吧,我出来太久会引人怀疑的。”半月弯的态度异常冷漠,她不会反驳他的意见,不代表她会接受。至少,在那件事上面,她心已死,不会再存任何幻想。

君卿欢叹了口气,伸手搭上半月弯的肩头,却被她无声避过,他面上尴尬,只道:“弯弯,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你应该明白我的,不是吗?”

“让我来就是为了理解你?”半月弯冷笑,如若真是这样,她可真要笑破肚皮了。没错,他说得对,她明白他,所以,更明白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君卿欢承认,入宫五年,半月弯变了很多,虽然对他的心意不改,可是,她眼中却常常泛着一种琢磨不透的厉色,有时候,连他看了也几乎浑身发冷。此刻,眼前的女子周身都散发着森寒之气,绝望中还透着些诡异的杀气。

是的,杀气,十年了,这是第二次,他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而第一次,便是于荒漠之中的那一眼,仿佛野兽濒死挣扎前的最后一丝狠绝,让人不寒而栗。

君卿欢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只不过从未想过她也会对他动杀机,那种由爱到恨的转变,太急太快,让他一时间无法适应。

半月弯冷冷地道:“说重点吧!我不想在这裏浪费时间。”是的,浪费时间。为了他,她已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她不愿再等,也不想再等了。五年,她的梦已经做够了,是时候清醒了。

“弯弯。”

他又叫她,用那种她熟悉的、宠溺的声调,那拖得长长的尾音,像是在对她撒娇,以往只要他那么一开口,她整颗心都会软了。其实现在依然如此,只是在她心软的同时,她的心也在滴血般地疼。

有些地方,不是没有伤,而是伤得太多,已血肉模糊,既然永远也不可能得到,那还有什么可想?她不是个爱幻想的人,可她依然幻想了五年。五年啊,真是太久了。现在,她清醒了,她再也不会幻想了。

“不说吗?那我就先回去了。”

转身,却被他自身后抓住她的臂膀,“你我以后只能如此说话了吗?”

“不是正合你意吗?”她笑,脸上浮现出凄苦之色,也许真的不应该怪他,而是好好感谢他的无情。

这一刻,君卿欢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下毒之时,他从未手软,可现在,他的心却软了。

“弯弯,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是,我只想告诉你,功成身退之日,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皇后,听到这两个字,为什么她会觉得讽刺,从她出生之日起,这两个字就一直伴随着她长大。十年前,母亲曾亲手为她披上嫁衣,满脸幸福地告诉自己,她要嫁的人,是大周国的太子,先皇百年之后,她会是大周的皇后。

可如今,先皇早已不在,而她却变成了大周国最为低下的婢女。从公主到太子妃,再从太子妃到阶下囚,最后又从阶下囚到婢女,她早应该明白,皇后这两个字,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想,也不该去想了。

似乎厌烦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她拧起眉头,扭头问他:“假如我告诉君卿夜,我就是半月弯,你猜他会不会杀我?”

没有想到半月弯会有此一问,君卿欢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月弯却在看清他的表情时冷冷一笑,“或者,他也许不会杀我,而是也封我一个皇后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虽有名无实,却是十年夫妻了呢。”

此话令君卿欢紧握着她臂膀的手越来越用力。

明明痛得要死,可半月弯只是冷笑,“皇后?我早告诉过你,我不稀罕,特别是你大周国的皇后,我更加不稀罕。”

咬牙切齿间,君卿欢才终于看清了半月弯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于死亡的火焰,包含了太多的怨恨与不甘。他早应该明白她就是这样一种人,他看中的也正是她的这种本质。为何看到这样的她,却让他有了一种会陪着她下地狱的感觉。

“我是真心的。”他想要这江山,也想要君卿夜对他俯首称臣,但此时此刻,他想要的还有她的心。从前,她的心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可当发现她开始撤离,他却慌了手脚,想要死死地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

半月弯的眼中有一丝迷茫,但亦只是瞬间,复又变得清冷如水。别开头,她不再看他的双眼,只缓缓道:“说出你的目的吧,我知道你让她们进宫,决不仅仅只是争宠,虽然我只是一名小小宫婢。不过,若能做到梓桐那样的地步,相信也没什么东西拿不到。”

“你……”

并不想听他又问一些什么知道不知道的话,半月弯继续问道:“如果我帮你拿到了传位圣旨,是不是就算交易成功?我们是不是就两不相欠了?”

如果说一开始君卿欢只是在猜测半月弯是否知情的话,那么现在已有了答案,“你知道圣旨的事?”

“我比你想象中要知道得更多,虽然你从不肯告诉我。”是的,他从未告诉过她那十三位美人的目的,只是要她从旁相助,可她却能从种种迹象和证据上面猜到一切。和他同样的是,她也从未告诉过他,她早已洞悉一切。

她偶尔也会想,或者,她对他亦从不曾真正地信任过。

出了琦轩殿,半月弯顺着原路返回,没走出多远,她便发现身后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加快了步伐想要摆脱那人,却在她离鸾凤殿越来越近时,她惊讶地发现,来人似乎比她还要熟悉这锦宫的路。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向半月弯,来不及细思,她提气以最快的速度在几座宫殿间穿梭着,试图藉着夜色的掩饰甩掉跟在她身后的人。几番来回,半月弯体力严重透支,渐渐感觉有些吃不消。虽然她轻功不错,却也没办法摆脱他,如若她一直陪着他在这裏不停地绕圈子,就算不被他抓到,也会引起侍衞的注意。

沉思了一会儿,半月弯打定主意,转身迎向身后之人,既然躲不掉,那就打一场好了,不管有几分胜算,至少摸一摸来人底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半月弯会向他走来,错愕间差一点被半月弯的掌风扫中,待他踉跄站定,却已是瞬息间调整好身体平衡,生生接下半月弯连续发出的攻击。

早猜到来人可能是君卿夜身边的探子,没想到竟然是风赢亲自出马。不管他是奉了君卿夜的命还是他自己独自行事,半月弯都不敢再掉以轻心。论武功,她肯定不是风赢的对手,想要从他手里逃掉,唯有智取。

几个回合下来,半月弯发现风赢的目的很明确,不是要伤她,也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取下她脸上的面巾,想来他应该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现在只是想证实。有了这样的认知,半月弯面巾下的红唇微微挑起。

本该反手挡下他的袭击,她却突然间收回双掌,硬生生接下他一掌,人被打飞出去的同时,半月弯只觉口中一甜,心血直涌入喉,重重呕出一口血后扑倒在地,单手捂紧了小腹处,盯着风赢越来越近的身影,瑟缩着后退。

他行至她跟前,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行为,那一掌他用力极重,正打在她腰腹之上,她决不可能好过。地面上殷红的血仿佛在向他证明着半月弯的伤势之重,他卸下心防,缓缓上前,伸手要摘她脸上染血的黑巾。

当他的指尖触及她的脸,半月弯眸中一凛,本还捂在小腹上的那只手,迅速扬起一把尘土直袭风赢面门。

风赢未及设防,仓促中往旁边一闪,待他避开沙石的袭击,再扭头时,哪还有半月弯的身影?看着满地鲜血,他却径自转身,望着鸾凤殿的方向,紧紧握手成拳。

才刚刚在床上躺下来,房门便被风赢一脚踹开,她紧张地坐了起来,满脸惊恐地看着一身劲装的风赢,无措道:“大将军,你、你这是为何?”

“起来!”风赢冷冷开口,一脸不耐。

半月弯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拢了拢被子,“大将军,有何事不能明早再说,非要夜闯宫婢寝室?”

“明早?明早怕是说不清了,别装了,马上起来。”风赢满脸尘土,口气十分恶劣,想到方才的失手,他就心中烦闷。

半月弯依旧没有动,还更加用力地扯紧了包裹在身上的被子,“大将军,奴婢不懂你在说什么,奴婢没有得罪大将军吧?”

“还装是吧?要不要我亲手掀开被子?我敢保证,你被子底下穿着的还是方才那套夜行衣。”

听闻此话,半月弯脸色一变,惊恐地看着风赢,“大将军,你一定是误会了,奴婢没有什么夜行衣。”

“没有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把被子放下来。”风赢仍旧冷笑着,他早已认定方才之人是半月弯,决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半月弯为难地看着他,忽而红了脸,小声道:“大将军,奴婢、奴婢也想证明的,可是奴婢现在不太方便。”

“不方便?当然不方便了。我没耐心再说一次,我数三声,你不动手,我就亲自来。”这一刻,风赢几乎已完全确定了半月弯在撒谎,也更加相信被子底下的她,一定还是穿着夜行衣。

半月弯紧张地红了脸,解释道:“大将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能、不能……”

她那要出口的话还不及说完,风赢已耐不住性子,竟真的冲了过来。当他大力掀开半月弯身上的被子时,却被眼前活色生香的画面,彻底惊呆了。

“啊!”

受惊过度的尖叫声由半月弯口中发出,却也瞬间惊醒了风赢本人。他迅速转身,黝黑的脸上可疑地红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