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旌旗飘摇(2 / 2)

倾国红妆 水夜子 6325 字 1个月前

“是吗?”

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半月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放下手中沙莲,面带关切地问:“怎么了?”

“其实,我想问你要采集多少沙莲才会去找你师父?”早该这么问的,只是他一直舍不得放她离开,可这个诡异的梦让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有某种力量在召唤着要他回去。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想离开了是吗?”

“早一点回去,让所有人安心。”

“那明天我就送你出去吧。”她回答得很干脆,然后又指着晾晒着的沙莲道:“今天可不行,我得把这个弄好。”

“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可能到现在还找不到这东西呢。”她温柔地笑着,望着君卿夜的侧颜发呆,为什么当他说出要离开的时候,自己会觉得有些难受呢?

各怀心思,二人都选择了沉默以对,半月弯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沙莲,君卿夜则是一脸愁容地望着大漠深处。

漫天黄沙无边无际,除了望雪城,四处寸草不生,算起来,他倒真得感谢那场风暴和那个引他而来的幻境了,若是没有那些诡异的幻象,他又如何敢深入腹地至此?若是不能来此,他也就绝不可能遇到现在的半月弯了。

思绪翻飞间,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扭头便问:“月儿,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裏?”

“是啊,怎么了?”

“我遇到风暴前,在沙漠里似乎看到了一支军队,你可有见过?”虽觉得是幻象,也想确认一下君卿欢是否真的来了。

“军队?没有啊,这裏怎么可能有军队通过?这可是死亡之路呢。”半月弯很直接地否定了他的说法,又翻动了一下沙莲,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补充道:“假若你真的看到了军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可能看到海市蜃楼了。”

竟然听到这样一个说法,君卿夜心中咯噔一下,追问道:“海市蜃楼?那是什么?”

“那是沙漠里的一种奇怪现象,可以通过海市蜃楼看到很远的地方,但不要以为看到的是幻境,因为你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不是在你眼前罢了。”半月弯认真地解释着。

关于海市蜃楼,她也只是听过,并不曾真的见到。她在深入沙漠之时,师父担心她会在这裏迷路,特意给她讲过一些关于海市蜃楼的传说,所以她才会这么清楚。

这种近乎神话的说法让君卿夜大为意外,他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军队其实是存在的,只是不在梅塔丽沙漠,而是在别的地方?”

“如果你看到的真是海市蜃楼的话,就可以这么说。”半月弯肯定地点了点头,也彻底凌乱了君卿夜的心,假如那些军队是真的话,如此惊人的数量,晋同关岂不是已经危在旦夕了?

晋同关的城门再一次紧紧闭合,风赢也虚脱一般自马上栽倒下来。守城的小将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紧张地叫道:“元帅,元帅。”

一直守在城门口的朱泉闻其唤风赢“元帅”,倒是有些意外。晋同关的将士都唤风赢“风帅”,唯有这冷面小将叫得例外,一想到方才其言行举止,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想八成是风赢的心腹之人。

风赢身中数箭,意识却清醒,反握小将之手,将手中银枪慎重交付,“风林,没有本帅的命令,谁也不许开城,违令者,就地正法。”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倾注了所有心力。

只见小将含泪点头,“元帅,你放心吧,风林一定守好城门,谁也不许出去。”

“守好了这门,才有资格留在本帅身边。”

“是,元帅。”小将字字铿锵,眸中泪意仍在。

朱泉看得奇怪,正疑惑这风林的身份,忽然想到这孩子也姓风,难道……某些东西一闪而过,在脑中盘旋,不及细想,又听得风林道:“朱将军,请军医啊,元帅受伤了。”

一语惊醒,朱泉立时蹲了下来,一边帮着扶住风赢的身子,一边对属下大声道:“愣着干吗,还不快去?”

风赢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但仍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本是身经百战之人,自是知道其中利害,晋同关前,若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下了,传到君卿欢的耳中,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他便是死,也得死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绝不能动摇军心。

朱泉自知若不是为救自己,风赢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愧疚,情真意切道:“风帅,是末将连累你了。”

“不必说这种话,你只要在本帅养伤期间,代为守好晋同关,便无愧于心。”

风赢说罢,军医已抢奔了过来,查看过伤势后,面色阴沉,吩咐小兵们将风赢抬入内室。

直至风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城门口,朱泉才找到机会问那小将:“你叫风林?”

“是,将军。”

“今年多大?”

“十六。”

“你和风帅是什么关系?”

许是未想到朱泉会有此一问,风林忽然紧抿了嘴,默不作声。

朱泉也不追问,只猜测道:“风帅父母仙逝,唯有一弟,正当少年,难道就是你?”

闻言,风林仍是不语,只是手中染血银枪握得更紧。

见他模样,朱泉心中已有答案,对风赢之敬更为甚之,亲弟弟居然派来守城门,如此严兄,也唯有大周第一神将风赢了。

风赢虽重伤在治,他一人独闯晋同关前几十万大军之事,却像是一剂良药,彻底激发出晋同关守城将士的血性。他们在城头高举黄旗,却已是再骂不动、再辱不听,只一心等待着风赢的最终决定。

守城将士之中大半是风赢带来的飞鸿骑,若是非要说出这支军队与其他军队的不同,或许有一个词可以概括他们整体的素质——沉默。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每当风赢或是君卿夜站在高城之上,对着这三十万大军训话,这些将士都是服装统一、神情肃穆,黑压压地站满了平地。他们有着不同的相貌、不同的喜好,属于不同的民族,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挤在同一方天地,听着同一个人的声音,看着同一个方向,鸦雀无声。

这就是飞鸿骑与任何一支军队的不同,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不同,在之前的战事中,他们总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现在,他们的两位主帅都已不在身边,但他们仍旧屹立如山,在晋同关的城头之上,给了叛军一次最为沉重的心灵之击。

君卿欢的脸色不好,或者可以说相当的不好,他总是面带笑容地望着晋同关的城头,但那笑意似乎永不达眼底。他知道风赢受伤了,甚至可以说是很重的伤,可那又如何?眼看着晋同关城头的士兵们士气高涨,他竟如同受辱一般,始终放不下心头之怨。若是他也有如风赢一般的战神为左膀右臂,那大周的天下又如何取不得?可他却没有那个运气,拥有这么强大而忠心的下属,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终于,他忍不住将心中的不悦,对着时利子发泄了出来,“为何天时地利都给他君卿夜占去了?便是他如今生死不明,他的这些将士还如此拥戴他,为何?为何?”

“王爷,少安毋躁!”

“军师,都到如此田地了,本王如何能少安毋躁?那风赢万一活过来了,晋同关只怕根本打不下来,此地不破,本王如何能挥刀而上,挺进上京?”

“就算不能顺利拿下晋同关,王爷也未必没有胜算。”时利子总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在他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晋同关也并非完全不能突破。

君卿欢最听的便是这时利子之语,一则是有理,二则是总能给他意外的惊喜,是以,当他听到时利子说出这般话来,心中竟又有几分期待,“军师请讲。”

“风赢之所以封锁消息,王爷以为只是不想让我等知道君卿夜的消息么?”时利子淡淡开口。

君卿欢又是讶异一问:“难道不是?”

“老夫安排的送信人快马加鞭的话,最迟三日,上京一定会得到这个消息,到时候,假若君卿夜不能及时出现,我倒要看看他风赢如何来化解这场危机。”

这时利子机关算尽,风赢所思所想,他必然也会设身处地地去揣度。君卿夜的安危事关重大,要想稳定民心,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此事,若非君卿夜站出来亲口解释,他绝对有理由相信,上京的那些老顽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风赢的知情不报的。

君卿欢本是急躁之人,遇事之初,难免自乱阵脚,可他的身边并非无人,一个时利子便足以顶千军万马。是以,时利子此言一出,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会心的笑意瞬时爬上了他的嘴角,“不知军师让那信使报的是何消息?说君卿夜已在大漠中失踪,生死不明?”其实他更希望君卿夜就此死去,哪怕回上京后真的要面对与彻儿争位的尴尬,也比他如此苦撑大局来得快速而直接。

时利子轻抚长须,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老夫让那探子回去并非只放此一个消息,还有其二。”

“还有什么?”越听越兴奋,君卿欢仿佛已看到那些朝中重臣乱成一团的情景。

“王爷觉得,若是上京的人知道他君卿夜,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而独自深入大漠的话,会怪君卿夜的任性呢,还是怪风赢的失职呢?”时利子一语双关,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那些朝中重臣不敢责怪君卿夜,将责任都推到风赢身上,也会对君卿夜的行为大失所望。为君者,得民心者得天下,假若失去了所有人的支持,他君卿夜就算真的能活着回来,怕也是仅留出局之命了。

一语出,百思解,君卿欢不由自主地对时利子双手一拱,“军师果然厉害,本王佩服佩服。”

“王爷见笑了,老夫不过敢人所不敢,想人所不想罢了。”时利子眉眼带笑,竟有几分得色。或许君卿欢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时利子心中,这天下是君家的,却能被他随意玩弄于股掌,这才是他所追求的一切,只要能体现他的神人之才,这天下自是越乱越好了。

整整三日,君卿夜与半月弯在荒漠中不眠不休地赶着路。等到他们终于看到了在夜色中显得缥缈的晋同关,君卿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半月弯奇怪地仰头看他,“为何不走了?你不是很急吗?”

“来不及了。”

“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了晋同关前,黑压压一片的叛军身影。

“那些就是你在沙漠中看到的军队吗?真的好多人啊!可是,他们是哪国的叛军,如此强大?”半月弯失忆,自是不明白这个中原由,因好奇,便问了几句。

“他们是大周的子民。”

“什么?你不是大周的皇帝吗?他们这是造反……”言至此,半月弯突然尴尬,感同身受,也能体会君卿夜的心情。

君卿夜冷冷一笑,似乎并不介意这造反一说。事实上,会有今日的局面,他难辞其咎,若不是他对君卿欢处处容忍,断不可能让他羽翼渐丰,壮大如此。他便是再糊涂,也断不会相信这么庞大的军队,会是君卿欢短时间内拉拢到的,显然已是蓄谋多年。

“要杀进去吗?”不知为何,半月弯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那叛军之中有一俊朗白袍之人,只望其背影,她便觉得心中烦闷异常,是以,说出来的话也吓了自己一跳。

顺着她的视线,君卿夜很容易就看到了君卿欢挺拔的身影,心中不快,却也不能说出来,只缓缓看了她一眼道:“此处太过危险,你还是去找你师父吧。”

他承认自己很自私,明明是想留她在身边的,可看到她那样望着君卿欢的背影发呆,他便妒从心中来,恨不得马上把她送走才好。

看着那白袍之人,心裏虽然很难受,但因来得莫名,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可听他一语,她竟颇有些伤感之意,“你要赶我走?”

“我不想连累你。”

此言倒是并不虚假,劣势当前,若不能护她周全,倒不如放她离开,待他平定天下,能给她一个安定的承诺之时再去寻她,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怕连累。”冲口而出的话语,让半月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虽然心中真的这般想,可一个姑娘家的,这么直接会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随便?

虽觉意外,此言仍让君卿夜心中一颤,如果说之前她对他说的种种情话,都是别有用心之语,那么现在的她,是否是心之所动有感而发呢?大漠之中,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久,但他与她均是坦诚以待的,是以,当听到这样直白之语,亦不禁心神荡漾起来。

“月儿,你真的愿意陪我入关?”

闻言,她低了头去,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当她重新抬起头来,竟是认真地“嗯”了一声。

君卿夜心中的欢喜无法言表,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温柔地伸出手来,紧握住她的,“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可是我不能带你入关。”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却仍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中不忍,便又解释道:“假如没有这几十万大军,假如我不用担心你会受到伤害的话,我一定带你入关。”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也许是真的明白,也许是想让他安心,半月弯也不清楚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君卿夜心中一痛,长臂一伸,忽然用力地抱她入怀,“月儿,如若可以,待我平定天下,再来找我好吗?”

静静地,她任由他轻拥着自己,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木然的眼神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发呆。去找他吗?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做。

“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要叫你皇上?”

她突然这么问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良久只是回她一句:“不用,永远都不用。”

推开他的时候,她一脸的漠然,“是我太天真了,你是皇上,又怎么可能和我这样的民女做朋友?”

这样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一如他心中沉睡着的迷蝶,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突然害怕了,害怕会这么失去她,“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月儿,我只是害怕你跟着我会受伤,实在是……”

紧抓着她的手臂,他解释着,话到一半,突然又觉得那样不自然。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胆小?君卿夜的世界里不该有如此软弱的时候,他一直是强势的,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那么他又为何在退缩,难道真的要再失去一次才后悔?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亮了世界,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他想要她,想要永远留她在身边,那就该这么做不是吗?假若他真的不能护她周全,那也就代表他不配拥有。他不配吗?他绝不认同。

抓着她手臂的大手顺势下滑,紧紧牵住了她的小手,“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月儿,抱紧我。”

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觉整个人已凌空而起,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穿过她的腰身,将其紧拥在怀,藉着夜色的掩护,飞一般朝着晋同关的方向如影掠去。

“上京流言四起,已是乱成一团,到处都在传皇上**熏心、终至性命不保的谣言。群臣无策,最终派出军机处一位重臣,赶来晋同关查探真相。”一人拱手而立,肃冷而语,正是飞鸿骑中先机营之人。

这先机营主要负责的便是刺探军情,不想这一次带过来的消息,竟比任何一次都让人伤脑筋。

听完这探来的最新消息,朱泉又一次哭丧起脸,跑到风赢的房间追问那老军医,“你就给我老朱交个底吧?风帅何时能醒?”

那白发苍苍的老军医,为难地看着他说:“将军,不是老夫不愿跟你说啊,而是风帅身中七箭,伤势过于严重,能保住一条命都是险中之险了,你还要问他何时能醒,这实在是老夫无法预计的。”

“无法预计?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朱泉搓着手,心裏猫抓一样的难受。

整整三日,风赢始终昏迷不醒,上京又闹了这么一出,他连个一起商量对策的人也找不到。若是在军机大臣到来之前,风赢还是无法清醒,要他来应付这个军机处的人,岂不是要他的老命啊?

老军医哪知上京内幕,见朱泉忧心如焚,只道是担心风赢的安危,便安抚道:“将军,你也别急,虽说风帅伤势严重,老夫倒有把握保他一命,只不过要多用些时日罢了。”

“老军医,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心裏有事,总想找个人说说,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了肚裏。这种事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就说,万一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只能一死再死了。

见朱泉欲言又止,那老军医不由得伸头来问:“将军,你想说什么?”

朱泉面有难色,找了个借口道:“唉,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快把风帅给治好,这样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话刚说完,忽觉窗外人影晃动,朱泉心中一惊,难道叛军潜入城内了?虽觉可能性不大,却也不敢马虎,立时大喝一声追了出去,“谁……是谁在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