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然是有,你且说说重要细节。”一直沉默不语的君卿夜终于发话了,只一句,便稳下了在场几名将军的心。
冲君卿夜浅浅一笑,半月弯继续道:“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如果皇上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剩下的就是需要一条沟了,一条足以吞没无数叛军的壕沟。”
“你想在哪里挖?”不愧是君卿夜,只听了上半句,便猜到了一切。
“两侧城下。”坚定而语,却又惹来一名年轻将军的反对,“此法行不通,要在城下挖沟,岂不是会马上被叛军发现,那些挖沟的士兵恐怕还未下铲,便已成刀下亡魂。”
“这位将军说得不错,所以,沟是一定要挖的,但只能在晚上挖,且在动工之前,需做好掩护之物,晚上挖沟,白天再遮掩起来,自然就不会被叛军发现了。等沟挖好之后,在沟里设下陷阱,只要叛军敢来攻城,第一仗便能叫他们输得惨烈。”
此语一出,君卿夜只是笑,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众将微愣,唯有朱泉最先反应过来,兴奋道:“想要攻城,架梯需有着立之地,若是贴紧城墙挖出一条壕沟,便是不能损其一兵一卒,也必能困住他们前行的脚步。果然是良策,真没想到,如此简单之法,我等竟是一直不能想通。不过,月军医方才提到要一个武艺超强之人,又是何故?”
知道已吊起众人的胃口,半月弯也不迟疑,又沉着道:“以少对多,若要以最快的方式取得胜利,还是请援。大军在外,他们一定不会相信有人敢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晋同关,是以,假若我军有一人能突围而出,他们一定会担心援军的到来。”
说到此处,劳石坚终忍不住插了嘴,“叛军之首是位王爷,想必也对大周的兵力分佈十分清楚,是以,能请到多少人,他也会心中有数。便是真的能请到援军,多则十万,少则八万,同样是敌多我少处于劣势,他又如何会担心援军?”
听到此处,君卿夜的脸上已笑意满满,与半月弯对视一眼后,代为解释道:“劳将军,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朕有十分的把握,卿欢他一定会担心。他是个急进之人,他的军师时利子却十分谨慎小心,若是见到有人突围,他们一定会认为是朕要请援军联手,他们虽知大周兵力分佈,但又有谁敢保证一定只能请来一路援军?基于这些考虑,朕相信时利子一定会心虚上当。”
一语出,众将恍然,半月弯却又突然说了一句:“就算他真的不上当也没关系,我说要那一人闯关,也并非要他真的去请援军,他只需要把自己藏好,不让叛军发现其踪影便可。”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一个个傻了眼般看着半月弯,不知其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了。
不解,实在不解,众将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便也懒得再想,直接发问:“这又是为何?”
“诱敌入瓮。”一字一顿,半月弯语出铿锵,众将却仍是一脸茫然。
一直高坐于上的君卿夜,却微笑着解释道:“因为那条壕沟绝不会白挖,此人突围不过是逼他们跳沟的最好办法。”
言至此,众将终于恍然大悟,一名年轻小将更是直接猜出了半月弯未及出口的下文,“城头有黄旗,叛军一直按兵不动,可若是见到有人突围,担心援军随时会到,心浮气躁之下,必然会选择铤而走险直接攻城。三十万对五十万,我军本是处于劣势,可有壕沟陷阱,必定使叛军损兵折将,若是一战不成,士气必减,到时候再出城迎敌,胜算就大得多了。”
半月弯浅浅一笑,“说得不错。”
“坚守不出,必损龙威,是以,这一仗必须打,也必须赢,因此那个人才显得尤为重要,因为他的生死左右晋同关的命运。可是你要的那样一个人,我等却无把握能找出。”朱泉道出了最大的难题,众将会意,竟是齐刷刷看向了君卿夜。
君卿夜倒是平静,只淡淡安抚道:“朕说有此一人,便是真有,不过看来,朕得先去劝劝他才好,毕竟是冒死之事,还得要人家心甘情愿才好。”
君卿夜此言一出,朱泉的脑中不知为何就冒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便乍乍呼呼地问出了口:“皇上所指,该不会是风林小子吧?”
“你们觉得朕如何?朕倒是真有信心能做到。”
他所说亦非虚言,却吓坏了朱泉他们,一个个面色青紫地高呼着“皇上不可,万万不可”之类的话语。
“看看,朕就知道你们会说这种话,所以除了他,别无二选。”君卿夜所言淡淡,却更加引发了众将的好奇之心,除了朱泉,一个个都在心底纳着闷,这风林又是谁?
事关重大,以君卿夜用人的眼光,众将并不怀疑,只是小兵回报风林不肯过来时,众将都开始有些沉不住气。朱泉心中有数,并不作声,只满身是汗地盯着君卿夜,生怕他突然龙颜大怒。
许是朱泉事先有过提醒,君卿夜竟并不意外,只是真的听到小兵来报时,不由得轻轻摇头,风家的儿子还真是一个个倔强如牛啊!
倒是半月弯,见其表情生出几分好奇心来,“这人为何如此?不过是让他过来一下,他居然敢不来?”
半月弯不知风林身份,也不知先前发生何事,自然不会明白在这个人人俱危之地,为何还会有冒死不从的士兵了。毕竟,她的决定虽险,但还未跟他言明,就这么直接被拒绝了么?她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他不来,朕去找他也是一样。”君卿夜只那么随意一说,倒是吓坏了其他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心中对风林更是生出几分畏色,猜测着是何等能人,竟能劳烦皇帝亲自去请?
“皇上你要亲自去找他?”看到君卿夜如此,半月弯更是对风林好奇不已,听他说要去,也想跟着,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君卿夜笑笑望她,“月军医想不想一起去?”
“好啊!”本就有这个打算,为何要拒绝,扭扭捏捏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半月弯与君卿夜的关系虽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但见她能同行,便齐齐作揖,同声道:“皇上,末将也愿一同前往。”
淡眸斜睨众将,君卿夜眸间笑意更甚,与半月弯对视一眼后朗声道:“准。”
众将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城门口,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人高马大、腰膀身圆的硬汉,却不想君卿夜竟是走到了一名身量与他身侧军医一般瘦弱的小将跟前。
风林稚气未脱的脸上一脸兴奋,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急急地叫道:“皇上,你真的回来了?”
“嗯,黑了,也瘦了。”君卿夜像个兄长一般走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又道:“但是也壮了不少。”
“他们说你回来了,风林还以为是唬人的,所以才没有跟去,请皇上降罪。”撑着手中银枪,风林直直跪下,言语间已现哽咽之声。
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风赢昏迷不醒,他已承受了太多,又不知自己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可想而知他有多害怕。单手扶他起来,君卿夜温言道:“起来吧,朕不怪你,你有军令在身,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皇上,元帅他……”话至一半,风林已说不下去。这几日都不曾听到好消息,风林其实担心兄长已逝,只是不敢多问,就怕一问,再无希望可盼。
虽记忆全无,但看到那杆长枪,半月弯却感到莫名熟悉,一如她初见风赢时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却虚抓不住。虽见风林提枪,却直觉那枪其实是风赢的,二人姓氏相同,君卿夜待风林又如此不同,她不由得也猜测起了风林的身份。
见风林双眸闪泪,挂心风赢伤势,半月弯便主动开口道:“放心吧,有我在,他死不了。”
风林回眸瞧了她一眼,见半月弯一身打扮如同自己,身量娇小,连自己都不如,便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的话,只用一种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一天两次被人无视,半月弯哭笑不得,便又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敢保证,风元帅今夜便可醒来,你若不信我,大可以自己回去看。”
虽见她信心满满,风林仍旧犹豫着望向了君卿夜,“皇上,元帅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这是新来的月军医,医术了得,昨晚上已为你哥哥治了一夜。她说晚上能醒来,便是真的能醒来。”
本只是安抚之语,却惊呆了众人,众将神情错愕,好半天才一脸恍然,原来这少年竟是风帅的弟弟啊,怪不得君卿夜会说除了他别无二选了。可亲弟弟随军竟然只讨了个守门的苦差事,也只有他风赢大将军了,至此,心中对风赢的敬畏又多了好几分。
风林还是相信君卿夜的,一听这话,顿觉安心不少,忙行至半月弯跟前,深深一躬,“月军医,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谢谢你治好了我们元帅。”
小小少年,正儿八经的模样,看得她想笑,却又觉新奇,“治好还不敢说,没这么快,不过,你叫他元帅?他不是你哥哥吗?”
“家中他是哥哥,军中他是元帅。”简短一语,足见其家教甚严,便是亲哥哥亦要如此区别对待,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着实严苛了一些。可正因为他这一语,半月弯突然就明白了君卿夜的选择,有这样的严兄,教出来的弟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风林拜了半月弯,又徐徐走回君卿夜身前,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故作沉稳道:“皇上你有什么事就说吧,风林一定全力以赴。”
“朕都没有开口,你便知道朕有事找你?”
“嗯,风林猜的。”风林虽小,但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单看这群将领来访的架势,便知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办。
“朕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敢答应?”君卿夜是看着风林长大的,对他的感情也不比风赢少,此番之事凶险异常,是以,当真的要对风林言明,他竟有些难以启齿。
“军令如山,更何况皇上的话就是圣旨,风林又岂会抗旨不遵?”小小年纪,却句句忠心,令君卿夜感动不已,风赢这是为自己又培养出了一名得力小将啊!
是夜,在半月弯的照料之下,风赢终于睁开了沉睡的双眼。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激动得甚至扯裂了伤处。
“别动,不要命了吗?”按下他的身子,她沉着脸低吼:“你若是不心疼你自己,也得为别人想想,别浪费了我的宝贝药材。”
在床上躺了几天,风赢整个人都觉得虚浮不定,勉强撑起身子便觉一阵头晕,眼前的一切让他恍惚不已,梦呓般开口,竟只是一句,“我死了吗?”
“你还真想死啊?”半月弯无语地看着他,安抚道:“别胡思乱想了,有我在,你就是想死,我还不许呢。”
风赢身中七箭,每一箭都几可致命,若非他本身毅力顽强,又服用了沙莲,恐怕便是真的能醒来,也会落个伤残。不过现在一看,完全不必担心,刚刚清醒已有了如此大的动作,想必也是恢复得不错的。
“你,你……”
如果自己没有死,那一定是在做梦,可为何眼前的她竟是那样的真实。他试着抬起了手臂,想要触碰一下如幻境般的一切,却在半空中遭遇了另一只手,“风赢,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
“皇、皇上,你回来了。”
不得不说,刚一清醒,便连着受到两大冲击,对风赢来说,实在不算是好事。
君卿夜心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自己,但碍于半月弯在场,不便解释,只得想办法支开她,“月儿,他的药煎好了吗?”
“快了,正好你在这儿,帮我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再乱动,我去去就来。”半月弯哪里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拆穿,只道是他想要和他说说悄悄话,便很快走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本是心中狂喜,却听得他唤她一声“月儿”,风赢心中一痛,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他模样,君卿夜又岂会不懂,便不再瞒他,只轻声道:“你想得没错,是她,她回来了。”
一语出,风赢又要挣扎着起来,君卿夜无奈之下,只得强点了他的穴位,令他无法动弹,“伤太重,你就别乱动了,朕知道你想问什么,听着便好。”
周身被点了穴位,风赢想动也不能,又见君卿夜神情淡漠,便耐下性子仔细听来。
“朕在沙漠里遇到她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她竟是真的,她真的没有死。可是,她失忆了,忘记了以往的一切,仇与恨、怨与怼,统统变成一片空白,她的生命里仅有的记忆只是她的师父,而朕与你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是陌生。”说到“陌生”二字,君卿夜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若不是不记得,她又岂会跟他回来。
“失忆?因为断崖?”
“也许吧,但事实就是,她不记得朕了,当然也不会记得你。”
风赢的心中亦不知是何滋味,忘记他了吗?他把她几乎要刻进骨子里,可她竟然忘了他,忘了啊……
“那……那她……皇上要告诉她一切么?”
“不会,朕不愿再看到她痛苦,也不愿自己再痛苦,所以风赢,忘了以前的她吧,就当她只是你的军医——月军医。”君卿夜是个冷酷的人,若不是遇到她,他的生命中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可现在他找到了温暖的源头,又如何肯放手?
风赢抖了抖唇,竟也有些迷茫,失忆的她对于他来说一如从前般重要,可是自己对于失忆的她来说还剩下些什么?
二人沉默间,半月弯推门而入,笑意盈盈地朝君卿夜走来,手中药碗还冒着热气,“药来喽,放凉一点就能吃了。”
“月儿,谢谢你。”君卿夜是真心的,无论是因为风赢还是因为自己,他都想对她说声谢谢,虽然现在的她什么也听不懂。
搁下碗,半月弯微微一笑,大方道:“谢什么,医者父母心,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自她再次进入,风赢的眼光就一直未曾移开,心中苦涩,却又不能言语,只能紧咬牙关,不让自己说些不该说的话出来。
见风赢神情僵硬,还以为他是因为太痛,一探他的脉息,半月弯不觉莞尔,“你点了他的穴啊?”
“嗯,他刚才不听话地乱动,所以我就强制了一下。”
闻言,半月弯努着嘴朝君卿夜摇了摇头,迅速在风赢身上点了几下,“我解开了,他还是个病人呢,不能这么对他。”
半月弯解穴的手法很独特,君卿夜不觉怔了一下。
半月弯蓦地回头,瞧见他的样子,便笑着道:“其实我真的忘记了很多事,可是对于医术、武功之类,似乎还都有着本能的敏感,该用的时候,不用逼就能使出来,不用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些什么。”
“是啊,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懂兵法。”用兵之道,她似乎手到擒来,这也让君卿夜对她曾隐瞒掉的过往更加好奇。只是比起让她记起一切的痛苦,他宁愿她只是这样永远给他惊喜,也不愿追根究底。
君卿夜欣赏的眼神让半月弯觉得不好意思,便借口要喂药给风赢,再次岔开了话题。
风赢很配合,一碗药直接见了底,半月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好好喝药的话,七日后,我有把握让你下地行走。”
“谢谢!”沙哑着嗓门,风赢实不知还能说什么,闪躲的眼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脸。
“不用,反正我也担了个军医之名,也是分内之事了。”浅笑着开口,半月弯一边收起手中药碗,一边问君卿夜:“我要的人,你都找好了吗?”
“嗯,一共三百人。”自她说出那破敌之策后,君卿夜便对她刮目相看,是以,人手调配方面已对军中下了死令,这三百人自也是任她调遣了。
“你的元帅刚醒,一定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吧?那我就先去准备了,今晚若是顺利,以后也就好办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
“算了,你是皇上,你去了,那些小兵吓得手脚发软,还怎么做事啊?你就好好陪你的风元帅好了。”半月弯摇头反对,并不希望他跟去。事实上,有他在身边,她总是集中不了精神,为了不出意外,她觉得还是留他在城中更为安全。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君卿夜淡淡一语,温柔之意溢于言表。
“那就让那个风林小子陪我去吧,我看他身手应该不错,一定是个不错的好帮手。”说到此处,半月弯突然想到这裏躺的那位,似乎与风林干系更大,便扭头笑问:“风元帅,借你那位神勇小弟一用如何?”
风赢自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便望向君卿夜,见他点头颔首,也爽快道:“风林还小,本不太懂事,若是军医看得上,随便差遣便是了。”
“风林若是还叫不太懂事,那天下间怕就没几个懂事的了。不过,风元帅对自己的弟弟还真不是一般的狠。”思及白日里风林所语,半月弯不由得想帮他小小地牢骚几句。
风赢闻言,并不答话,只是苦苦一笑。
天色已晚,半月弯翩然而去,独留屋中两位相对无言。
夜,微凉如常,一切才刚刚开始。
月黑风高,大地似已沉睡,肆虐的狂风吹扬着黄沙,发出呜呜的声音。原本寂静的城下,一队人马在黑衣黑巾的掩护下,快速地行动着。为首一人,身量娇小,但神情肃然,目光炯炯如同夜鹰一般。
“风林,你带一小队人去那边,子时开挖,寅时收工。”
狂风呼啸,将她的声音撕裂在风中,零碎地飘入耳中。风林重重点头,很快带着另一小队人马,踏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