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山,三面环水、孤峰兀立,山上树木繁茂、翠竹成荫,而药谷便位于青黛山之间,与世隔绝地存在着。
静立于谷间,君卿夜浓墨般的眉头深深拧起,望向风林的眼神,亦多了几分震惊之意,“你说,风赢不在了?”
当风林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他只感觉头顶闷雷阵阵。事情发生得太多太乱,以至于到最后,他才记起要问问风赢为何没跟来,可是,却没想到竟会得到如此答案。
想起哥哥以往对自己的种种好,风林双眼又红了一圈,抱拳,单膝着地请罪道:“皇上,末将未征得同意,便私自取了你身上的冰玄玉,为大哥保住尸身,末将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
“风林,出了这样的大事,难道朕还会舍不得那一块玉石?”许多年了,久远得几乎想不起是从哪一日开始,风赢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对于君卿夜来说,风赢是臣子,更是朋友、是知己。他从未想过,风赢会就这么离开人世,那种遗憾,他无法言表,只是心内沉沉、压抑不已。此刻,别说是一块冰玄玉,便是要再宝贵的东西,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只因在他心中,对待如此忠臣良将,什么都值得。
早就猜到君卿夜不会责罚他,得到如此回答,风林并不欣喜,只继续道:“皇上,末将有一事相求。”
“说吧。”
“为了送皇上来药谷治伤,大哥的尸身尚未下葬,所以风林想先行回府,为大哥置办丧事。”言至此,风林又见哽咽,虽说忠孝难两全,但思及大哥尸骨未寒无人照料的情形,不由得又痛上心头。
“应该的。”似重叹、似轻语,心头似有一物沉沉重压,令君卿夜窒息不已。风赢呵!那样耿直率性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谢皇上成全,待末将回京后,便会着人来接皇上回宫,请皇上在此放心疗伤。”经历太多,几乎一夜成长,此时的风林言语间已现成熟之风,让君卿夜欣赏不已。
不过,他倒是不愿让人劳师动众地来接他,便拒绝道:“不必了,你好好置办风赢的身后事便可,其他的不必多想。”
“可是皇上,末将不放心你独自回京啊。”
“独自回京么?不,这一次朕绝不会单独离开。”君卿夜的眼前闪过半月弯明媚的笑脸,原本沉重的心头,似也因此轻松不少,墨发飞扬间,他紧抿的唇角似也被轻轻扬起,几不可见地微笑着。
他眉眼含春的神情落在风林眼中,竟是心头酸涩不已。一直不明白大哥为何不许自己靠近他的月大哥,直到在穆府看到她一身女装飘逸出尘,他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月军医,不过是一个打消众人疑虑的幌子,她的身份从不是外人所能觊觎的,当然也包括大哥与自己。
药谷里的草药因其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自要比外界的品次高出许多,在此地养伤,可以说是药半功倍。是以,不过几日工夫,半月弯便已能下地行走,虽说伤口离痊愈之期还有些时日,但能自由行走,终不至于太过憋闷。
这一日,在君卿夜的搀扶之下她走了很远,直到累得不行,才寻了一处草地坐下。以手为枕,她仰躺在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幕幽幽道:“风林走了吗?”
“嗯,有几日了,他说要先回去守着风赢。”
闻言,她晶莹的泪滴骤然而落,“夜,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若不是我执意南行,风赢他不会死。”
“月儿,这不是你的错,风赢不会怪你,风林也不会。”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我心裏难受,难受……”对于风赢,她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每每她想要问个清楚,他却总是闪避不答,如今风赢不在了,她便是有心再问,也无人能给她答案。可真正让她伤心的却并不是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是对风赢的那种内疚之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欠了他很多很多。
于她身侧躺下,君卿夜伸出大手紧紧环抱住她,安慰道:“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要怪也是怪我。”
有君卿夜在身边,半月弯总是能很快平息悲愤。收起眼泪,她依在他肩头感慨而语:“外面的世界太复杂,假若能一辈子待在药谷不出去,也许才是最幸福的。”
君卿夜有心而问:“你想一直住在这裏么?”
“是啊,这裏很美,也很宁静,而且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困扰。”
发自真心的话语让他不由怔然,仰望着天空悠然而过的白云,他浅浅道:“是啊,很美,便是从这裏望出去的天,也比锦宫里要美上许多。”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到呢,在上京的时日不多,哪顾得上这般悠闲地看天。”
只是随口一语,他却是真的动了心思,半侧过脸,望着她娇挺的鼻头发呆,想要说的话如卡在喉间般,如何也吐不出来。她的排斥他看在眼里,她是那般渴望自由,如若自己提出那自私的请求,是否又会得到一次毫无悬念的结果?
感觉到他的视线,她亦侧过脸来,奇怪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只是好像永远都看你看不够。”
暧昧的话语令她顿时羞红了脸,烈日下,她娇羞的小脸如同成熟的红樱那般诱人,他的视线缠绕着,却是再也无法自她脸上移开。
感受到他灼烫的视线,她逃避般别开了脸,他却突然翻身而上,避开她重伤的小腹,将她紧压在身下。
双手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她心跳如雷,结巴道:“你、你想干吗?”
低下头轻轻压住了她的唇,以吻封口,他以行动给了她最为热情的答案。起初只是唇瓣间暧昧而浅浅的摩擦,渐渐地,他似乎不再满足于这样的程度,开始不着痕迹地向裏面侵入。
毫无经验的她对他的行为根本没有一丝防备,轻易地就被撬开唇齿,任他长驱直入。炙热的唇舌来回勾连着她的丁香小舌,不知节制地攻城略地,毫不厌倦地在她口中来回扫荡。
随着唇舌的深入,他们的身体亦贴合得更紧密了,可压着她的人却仿佛还觉得不够似的,更加紧迫地掠夺着属于她的全部。
“唔……”胸口闷胀,她喘息不止,本能地发出一声嘤咛。
仿佛受到鼓舞一般,他的动作越来越直接、越来越狂浪,热辣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般,逐渐地,她在他身下瘫软如泥。
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狂风暴雨骤然停止,他的唇舌安抚一般轻刷过她的唇角,流连忘返地描绘她的唇形。
良久,他才彻底放开了她,埋首于她颈间轻语:“月儿,跟我回宫吧!”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却听得清楚。灼热的气息还在她颈间徘徊,她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轻轻点头。
感受到她点头的动作,他欣喜若狂,害怕被再次拒绝,他踌躇半晌,却不想她的心中早有答案。激动间,他的唇舌再次侵袭而上,而这一次,却是久久不再放开她。
一个月后。
京城的悦来客栈内人满为患,一位年纪较大的说书人立于客栈正中,口沫横飞地讲着民间故事。
“说时迟,那时快,二郎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上,把腰胯一扭,掀将起来。二郎只一躲,便躲到了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晴天里起个霹雳,震得那山冈也动……”说的故事并无新意,只是早已听过多遍的二郎打虎,但因说书人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表演,也让不少人听得是津津有味,一节讲罢,倒也赢了个满堂喝彩。
说书人说罢段子,便要收工回家,可听客们哪里愿意,只央着他再来一段。说书人不愿再讲,抬脚走了人,那些听客们便自发地拢到一处,聊起了当朝局势。
听客甲道:“哎!大家听说了没有?当今皇上不是正统,那皇位是靠手段得来的。”
听客乙点点头,随声附和,“当然听说了,不过这种事儿谁知道真假,除了皇上自己,谁也弄不明白。”
听客丙摇摇头,“我倒相信是真的,你们瞧瞧这阵子发生的事儿,佑王起兵、龙碑、鱼牌,还有最近的天狗食日、灼眼病、黑死病,真是天灾人祸样样都全了。这皇上即位不过区区几年便这样了,若是皇位再让他坐下去,还不定闹出什么大事呢!”
听客丁:“说得是啊,别的不说,就说那黑死病,可真是吓人得紧,要不是有那鬼医天机子出山相助,恐怕现在的上京也只能是空城一座了。”
听客甲:“可不是吗?据说,这先皇本就要传位给佑王,是当今皇上耍了手段,硬夺了皇位。如今天下动乱、民不聊生,许多能人异士都投奔了佑王,打算助他夺回天下。”
听客丁:“呀,那可不就是又要打仗了?”
听客乙摇头,“非也非也,我倒是听到过另一个说法。听说佑王怜悯百姓,打算以智慧谋天下,而不是动用武力解决。”
听客甲问:“如何智谋?”
听客乙摇头晃脑道:“不知大家可听说过稀世朝珠?传说中,得朝珠者得天下,谁能真正主宰朝珠,那么天下便也会手到擒来。”
“还有如此罕见之物?”听客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听客乙却是神秘一笑,又开始讲述关于朝珠的种种传言,“听说那朝珠来自异域,十年前,当今皇上也曾为朝珠一事出征西域,后来甚至……”
听客们还在继续,前来围观的人们也越来越多,甚至吸引了来吃饭住店的大半客人。在客栈东墙的角落里,却有两位华服公子并不为之所动,仍是悠然自得地吃着自己眼前的酒菜。待得吃饱喝足,其中一人掏出银两往桌上一搁,二人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仍旧热闹非凡的悦来客栈。
直到临近宫门,君卿夜的脸上仍是冰寒一片,本是想在客栈之中小做休憩,岂料竟无意中听到了那些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这些事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百姓会有议论也不可能完全杜绝,但最让他意外的是那些人,竟然还知道关于朝珠的传说。空穴来风,民间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言,想必是君卿欢还未死心,且还想借助朝珠的力量拉拢人心。
关于朝珠,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十年前为了这个所谓的传说,他曾经灭了白竹一国,只为寻找到传说中的朝珠。但可惜的是,直到杀死最后一位白竹子民,他仍未听到任何关于朝珠的下落。这让他一度怀疑,所谓的朝珠不过只是传说,并无实物。但所谓的精神力量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若是君卿欢又想利用朝珠来做文章,便是没有此物,他定也会弄一个出来。毕竟关于朝珠,除了这个动听的名字以外,没有人知道它是何物,也没有人知道,所谓的朝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进入了皇城禁地,半月弯终忍不住上前,拖住他的手柔声问道:“生气了?”
“没有。”矢口否认,但君卿夜的脸色却出卖了他的心,他会在所有人面前戴上淡漠的面具,唯独在她面前不会。
半月弯伸出纤长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脸,扁嘴道:“脸上都快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了,还不承认。”
其实半月弯的心裏也不痛快,自出了药谷,他脸上的笑意便越来越少,进入上京的地界后,更是再无笑脸。想来,这皇帝当得也是累人得紧,要不是看他胸怀大志,她真恨不得让他放弃江山,随她过那闲云野鹤般的自在日子。
任她随意在他脸上蹂躏,他拧眉问道:“是吗?这么明显?”
“可不是,要是你就这么直接跑去见你的那些后宫佳丽,不用开口,就能把她们吓哭。”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他却凤眸微眯着反问:“你就这么想让我去见她们么?”
她笑,任性般开口,“不想,所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谁也不许见。”
“好。”未经思考,他竟是一口应承。
她感动地望着他的脸,伸手抚平他额间深深拢成的“川”字,温言道:“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以后也不可以皱眉。”
他拧眉,一脸无奈,“这也要管啊?”
“当然了,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要管。”霸道地宣布着,她明艳的小脸光彩四射。
看着她纯净的笑颜,那些原本还缠绕在心头的烦心琐事,竟也似乎淡化了一般,渐渐消失于无影。他笑,轻拧她鼻尖,宠溺道:“我怎不知道,原来大周国未来的月皇妃,竟是名悍妇。”
闻言,她怔愣原地,“月皇妃?”
君卿夜微笑着看她,慎重道:“本该直接封你为后,只是封后兹事体大,若是不与群臣商议,却也与礼法不合。但是月儿你相信我,总有一日,你会是我君卿夜的皇后,与我并肩天下。”
且不说封后,便是封妃一事对他来说已是有违祖制,只要提入朝中议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他君卿夜决定之事,一定会说到做到,即便要独自面对群臣相斥的局面,他亦在所不惜。
她摇头,泪语相向,“做不做皇后、做不做皇妃,对我来说从来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是你的心意。夜,只要你心中有我,便是无名无分,我亦甘之如饴。”
“傻瓜,我既然接你出谷,便不会让你再受一丝委屈,又怎会让你无名无分地跟在我身边?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君卿夜的女人,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最幸福的女人。”说这些话,并不是想用甜言蜜语来讨她欢心,而是句句发自内心,她为他做得已太多太多,他又如何能不为她倾注一切?
泪欣喜而落,她情不自禁地依进他怀里,紧握着他大手的五指亦越收越紧。若能一直这样牵着他的手直到终老,此生别无他求。
鸳鸯交颈,情人相依,他们此刻已然忘我,全然不记得此时的半月弯仍旧身着男装,那些远远瞧见的宫人们,见此情形不由扼腕不止。自此,君卿夜喜好男风之事便如一夜春风,瞬即传遍了整个锦宫。
端坐于中,君卿夜一脸森然,群臣报喜不报忧的虚奏太多,他听得有些腻。沉着脸,君卿夜的表情颇有些不和善,口气更是冷厉,“尔等的意思是,朕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里,什么坏事都未发生,只出了些小乱子?”
一语出,群臣皆愕,瞬即又是一阵高呼:“托皇上洪福,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为何朕不这么觉得?”
毕竟为辅国重臣,司徒策再度站了出来,“皇上,老臣想说几句。”
“准奏。”
“皇上不在的这些日子,肆虐了三月之久的鼠疫之难已经过去,对于臣等来说,这确实是件振奋人心之事。但此疫虽过,却留下不少隐患,京中人人自危,不利于皇上的流言也越来越多,如不及早防范,恐会酿成大祸。”司徒策为人精明,一听君卿夜的口吻,便知他已心中有数,立马站了出来,主动提及,也好撇清干系。
眉头轻轻挑起,君卿夜凤眸微斜,却并不看向司徒策,“倒是有哪些于朕不利的流言,爱卿但说无妨。”
本还有些犹豫不决,司徒策却敏感地察觉到,君卿夜可能早已知道这些传言,是以,才会故意在早朝之上提及。本着自保之心,他终于大胆而语:“皇上,恕臣斗胆,民间谣传皇上乃灾星转世,才会引起这些灾难,只有帝位易主,方可保太平盛世。”
一语出,大殿之中静谧非常,那些平日里与司徒策有些小摩小擦的官员,甚至用看好戏的眼光,偷偷打量着君卿夜与司徒策,在他们眼中,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说出来了,只会脑袋搬家。
司徒策的话似乎并未对君卿夜造成什么影响,他浅浅一笑,反而问向群臣,“灾星转世啊!众卿以为如何?也是这么觉得的么?”
“皇上,臣等不敢。”异口同声的话语一出,大殿之中已乌压压跪了一地。
君卿夜打量着这些为求自保不敢吐露真言的大周众臣,冷冷道:“尔等不敢?什么都不敢,朕还要你们何用?”
“皇上息怒!”又是异口同声。
君卿夜不由厌恶不已,沉默良久,突然道:“众卿不愿对朕说实话,朕有心事却不能瞒众卿,朕这个灾星皇上最近想纳妃了,不知众卿认为如何?”
闻言,原本还惶惶不安的众臣立时激动起来,户部侍郎率先开口道:“应该的,应该的,皇上确实应该充盈后宫了。”
礼部侍郎道:“是啊,自皇上登基以来,仅大选过一次秀女,是时候再选一批新的进宫了。”
附和之声越来越多,唯有司徒策一脸阴沉地上前,“皇上要选秀,老臣绝不反对,但皇上若是要加封宫里哪位新进的美人,老臣便不得不说了,皇上三思啊。”
老狐狸果然就是老狐狸,所有人都忙着巴结讨好,唯有他一人听明白了君卿夜的意思。
“哦?朕倒想听听看,要如何三思?”笑眯眯地望着司徒策,君卿夜的眸间寒光点点。
司徒策并不傻,明哲保身他不是不会,只是他早已听闻,皇上回宫之时带回来一位绝色佳人,甫一进宫,便入主栖梧,这意思已再明显不过。皇上现在又说出要纳妃之事,能入主栖梧的品级又能低到哪里?是以,想也不想,他便站了出来,高声反对道:“她以民女之身入主栖梧殿,已是有违祖制,皇上若是还破例晋封,如何能让众妃心服?后宫乱,君心不悦,又如何能处理好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