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心痛的眸间是难以抚平的伤,双眼已模糊,却仍旧倔强地望向风林,挣扎出声,竟也只是一句“为何”,她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她却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对不起!月姐姐,你不死,皇上就得死,大周就得亡,为了皇上,为了大周……”风林喃喃而语。
眼前是她越来越痛苦的脸,暗红色的血液挂上她的嘴角,一丝丝往下再往下,不多时,便是她的双眼都已开始渗血。风林的心急速跳动着,那样激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紧握的双手,十指几能掐进肉里。他就那样慌乱地站在她跟前,看着她,只是看着。
“为了皇上,你可知皇上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痛向四肢百骸蔓延着,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毒液的扩散速度,猛地呕出一大口黑血,她的脸已是苍白得几近透明。
风林突然就变了脸,恶毒地开口,“如果我说,这毒是皇上让我送来的呢?”
一种莫名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为什么她就那样相信皇上?为什么她的眼中从来没有自己?为什么自己怎么做,也得不到她正眼一视?嫉妒像是疯长的野草,发了狂地在他心底蔓延着,有如凌迟。
“我不相信。”有如晴天霹雳,她绝美的双眸倏然大张,眼泪和着血水在脸上肆虐着,让她的脸看上去异常狰狞。
“月姐姐,有什么不相信的呢?皇上中了你身上的噬魂咒么?只有百步之内方能控人心神,而今皇上身在鸾凤殿,而你在冷宫,皇上知道了一切,如何不会有杀你之心?”他是气疯了才会这么说吗?也许他只是心虚了。他一直想知道自己与君卿夜最大的差别在哪里,此时他终于明白,他输了,输得彻底。只因他深深明白,就算真的告诉君卿夜一切,他的选择也绝不会是要用她的死来保全自己。
“你骗我。”泪迷蒙了双眼,她的意识已渐渐模糊,她不相信,绝不相信,可为何连心都在滴着血?
“你骗我的,我不相信,不相信……”喃喃着,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眸间流出的黑色血水阻挡了她所有的视线,似乎也渐渐蒙上了她的心。她很痛很痛,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不过是相信了一份感觉,可为何她的每一次付出,得到的只能是伤痛?
“君卿夜,君卿夜……”喃喃间,她的双眼沉重,似有千斤。
她累了,真是累了,便是连眼皮也抬不动了,浑身无力,只有锥心刺骨的痛意,让她的意识在勉强支撑着,可是,她似乎已再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血大口大口地自她口中呕出,她的身躯抽搐着,却已是无法自控。讥讽的笑意悄然爬上嘴角,在她闭目之前,唯一能做的竟只是苍白一笑。爱过,方知情重,痛过,方知心伤,只是,恨意难消……
冷宫之中静谧非常,君卿夜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半月弯脸上的黑色血水,直至她绝美的小脸再度呈现于前。指下,冰冷的触觉令人心惊,他不过是多批了三本加急奏章,不过是想为大周多尽点心力,为何等待他的竟是如此结果?
“啊!”一声长啸响彻云霄,竟是那般撕心裂肺!
门外,风林长跪不起,神情倔强,“皇上,末将愿受惩罚,请皇上降罪!”
言罢,长剑已直指喉颈,君卿夜一脸狂煞,神情狰狞,“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
“皇上,末将领死,但在皇上下手之前,末将有话要说。”他的哥哥一直教他为人要正直、忠贞不屈,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该饶恕之事,但他并不后悔。
执剑的左手微微颤抖着,君卿夜的心在滴血,他一直相信的风赢,教出来的弟弟为何会令他如此失望,他甚至想要去刨坟追问,为何是风林,而不是别人?
“她就是半月弯,是白竹国的公主,也是乱臣君卿欢的合伙人,她是来报复皇上的,她不死,皇上就得死。”斩杀截铁地说着,风林的神情一脸肃然,他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虽会心痛,但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你以为你这么说,朕就会放过你吗?”君卿夜冷冷,指上发力,剑刃已没入风林的肌肤,渗出一滴滴血水。
“末将从未想过求皇上饶恕,只是,皇上知道为何自己会身不由己地一直与群臣做对么?那是因为皇上中了她身上的噬魂咒,被她控制了心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皇上不会……”
不待风林把话说完,君卿夜已巨掌翻转,将他生生拍飞开去。尘土飞扬间,风林重重扑地,还未来得及搞清状况,已是又接连挨了好几下。君卿夜暴怒之下频繁出手,虽右手无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任何动作。
哇的一声,风林吐出一口鲜血,望向君卿夜的眸间,是无法接受的震惊与狂怒。
“谁告诉你的,君卿欢还是司徒策?”
“根本就不是他们。”风林争辩着,胸中不满之意渐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打,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他当成哥哥般看待的男子。
“是谁?”
“……”
厉声,君卿夜又问:“是谁?”
“梓桐,是梓桐告诉我的,她偷听到了一切,所以才会被赶出锦宫不是吗?”风林也大吼出声,他也会委屈,他也会伤心,可是,为何只有指责没有理解?
“原来朕的身边藏着这么多人,梓桐跟了朕多年,居然也会被收买。”唇边的笑意渐冷,自嘲般苦笑,君卿夜突然觉得自己做人太过失败,到最后,他的身边居然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末将根本没被人收买,末将是为了皇上好。”风林不甘地大叫着。
君卿夜却只是冷冷而语:“风林,你知道吗?如果风赢还在世,看到自己的弟弟如此蠢钝,一定会比朕更伤心。你是没有被人收买,但你却被人所利用,将本该指向敌人的刀口对准了自己人。你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言,却不去相信自己的心,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谁是好人,谁才是坏人么?
“朕对你太失望了,但朕不会杀你,朕欠风赢一条命,还不了他,便还给你,但朕永远也不想要再见到你。滚,滚!”他是个无情的帝王,他不该有心软的时候,但他同样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他欠风赢的一切,就让他回报在风林身上,但此生他已不能再信他用他,永远不能。
天空黑沉沉的,方才还是阴云密布,霎时雷雨交加,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劈里啪啦直响,即使是在屋内,亦能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
雨越下越大,瓢泼般浇向大地,风林就那么伤心地跪在冷宫之外,任凭狂风暴雨肆虐着他的身体,洗涤着他的神经。
整整三日,君卿夜不眠不休,就那么紧紧抱着半月弯冰冷的尸体,神情有如一头发狂的野兽。
冰冷世界里,他唯一贪恋过的温柔,竟又毁在他手里,如若不是他私心太重,如若不是他想要强留她在身边,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悔恨的泪水绵绵而落,再多的悔恨亦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只是太痛太痛了。
宫外又是乌压压跪了一地的重臣,只是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他们只是那么于雨中长跪,无声地请求着。
拒绝了所有人,谁也不见,谁也不认,他曾说过,她就是他的天,天都塌了,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他只想静静地和她在一起,哪怕只多那么一小会儿都好。
雨一直下着,绵绵不休,好似连老天爷都感受到了他的悲伤。他抱着她,越来越紧,只是,难道是错觉,为何他觉得她原本冰冷的身体开始渐渐回温?一定是在做梦。但他又害怕梦醒,闭上眼感受着她的存在,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离去,只是睡着了一般。
突然,清冷的内室中轻纱无风自动,妖异地飞舞着。诡异的气氛瞬时令在场之人莫不惊魂,他们紧盯着内室中的一切,还有那个一直静静躺在皇帝怀中的女子。
更让人惊恐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皇上,快、快放开她!”
不知是谁惊恐着大叫出声,君卿夜猛地睁开了眼,却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惊呆了!大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苍白如纸的脸色依旧,只是那柔滑的细腻触感依然真实,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弱的气息。他大口地喘着气,大手倏地压上了她的心房,那里,微弱的心跳正一点点变得有力,难道真的不是在做梦?
“月儿,月儿你醒醒,你醒醒。”君卿夜狂喜,他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她,不敢太小声,怕叫她不醒,也不敢太用力,害怕摇散了她的身体,只是那样手足无措地半摇半推着,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脸仍是脆弱的苍白,蝴蝶般的羽睫在脸上投下纤长的暗影,似乎也开始微微颤动着。眉心隐隐有微光浮动,渐渐扩散开来,原本乌黑油亮的长发由发根至发梢越变越淡,直至呈现出一种惑人心神的深紫色。
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但她一头的紫发却似能灼伤他的眼。他知道她醒了,可他却也害怕她会醒来,那原本他最爱的如黛青丝,如今竟已是妖娆的紫色,为何会如此诡异?为何?
“月儿。”小心翼翼地唤着她的名字,但她却仿佛睡得极沉,平稳的呼吸、起伏的胸脯,一切都那样不可思议。死而复生,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吗?
迷蒙间,似乎又听到了某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她,她始终想要睁开眼,却只是无力。仿佛又重回故地,那白茫茫又无法触及的一切再度包围着她,沉闷得有如巨石重压。心头骤然一紧,痛,无法言喻的痛苦自四肢百骸扩散开来,那样清晰,那样蚀骨锥心。
眼前晃动着零碎的画面,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还有那个十岁的自己。大婚之夜,白竹国的王后、她的母亲,正在亲手为她梳发,她温柔的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时,她的泪突然便流了下来,急切而不舍。
“弯弯,我的女儿,别哭。”母亲的眉眼之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或许她比自己更清楚,嫁给君卿夜,并非她心甘情愿。
“母后,我不要嫁他。”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稚嫩的、软软的,泉水般叮咚,夜莺般婉转,很动听。
“为何?”母亲的表情有惊喜更有担忧,她看得出来,母亲也不愿意自己远嫁他乡的,只是好像别无选择。
“是他推我入水,他想要我死。”小小的孩童,绝美的脸孔,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再度落下。她的眼前一片恍然,那个于水中扑腾的小小身影,那个因溺水几乎身亡的自己,回忆像是一把利剑直透她心。
“弯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亲慌乱的眼神间是她执拗的神情,“母后不信女儿吗?女儿看得出来,他不想要我,不但不想要甚至是厌恶,厌恶得恨不能让我去死。”
母亲紧张着,口齿不俐,“母后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他,他……”
小小的她突然就笑了,那样的冷,“别看他的眼,看了就会迷失,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母后,他绝不会是白竹的靠山,他带来的只能是杀戮。”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带走一个和亲的公主,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太子会在别人的地盘举行婚礼,甚至带来了数万的亲兵,可是温蔼的父亲还有善良的母亲是那样相信他的诚意,甚至把女儿交到了他的手里。
“弯弯,你还是我的女儿么?不是你自己亲自点选的他么?你对母后说,此生除了他,绝不二嫁。”
母亲的话一出口,小小的她又笑了,她已清楚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她的敌人太强大,强大到蒙上了所有人的眼。幼小的人儿执着地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纤纤玉指,“母后,我后悔了,我不想嫁他了,可以吗?”
“弯弯,母后也不想勉强你,可是,你该知道大周有多么强大,若是我们反悔了,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弯弯啊,当母后求你了。”
母亲的话落在心田,十岁的孩子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女儿嫁了便是。”
她的神情清冷,她的眼神淡漠,完全不似一个十岁女童该有的神情,母亲盯着她一阵,突然也落下泪来。
花烛夜,满室欢声。
他缓缓走了过来,在她床前站定,手中拿着秤杆,轻轻挑起红盖头的下摆。下一刻,头上的东西已被他利落地挑走,露出她粉若桃、艳若李的天人小脸。他盯着她的脸并不说话,但那双漂亮得惊人的双眼,却似乎意外地闪耀着灵动的光华。
他倾下身子凑近了她的小脸,似笑非笑的双眸,似乎更想捕捉到她脸上的慌乱与羞涩。小小的孩童淡淡地瞅着他的脸,刻意忽略了他的双眼,只是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而已。
他那样魅惑地盯着她的脸,渐渐地,她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他灼灼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突然她偏过头来,那样直接地迎视他的眼,在他错愕间,狠狠地印上了他的唇。他整个人都凝固了,为她的大胆,更为她的直接。
她终于放开了他,讥诮地笑着,眼神中尽是得色。他就那样望着她绝艳的小脸发起了呆,直到寝殿外燃起冲天的火光。
小小的孩童猛地推开了身前少年,离弦的箭一般奔出屋子。眼前一片火海,除了她所在的公主殿还算完整,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她仿佛能听到地狱传来的鬼哭声,哀哀凄凄的令人毛骨悚然。
霍地,半月弯睁开了眼,眸中紫波流转,竟是有如水晶。
记忆如潮水般向半月弯涌来,像是被解禁的咒语,那些尘封的旧事跃然于眼前,仿佛发生在昨天,还是那样清晰,那样痛彻心扉。
漫天的火光中,血色弥漫的一切,杀红了眼的大周铁军,还有因过度惊恐而狰狞的脸孔。她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些原本以为并不太重要的过去,竟是那样撕心裂肺。一滴清泪滚滚而落,她紫水晶般的双眸间恨意冲天。
君卿夜的脸因震惊而扭曲,望着她媚惑的紫眸,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月、月儿……你的……”
缓缓自他怀中坐起,紫眸扫过眼前一切,最终落在了那些跪在大雨之中的群臣身上,泪迹未干,她已语出讥诮,“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是来庆我的死,还是来贺我的生?”
看着她异常的模样,惊恐与不安爬满了心头。君卿夜蓦地伸出手想要扯住她的手臂,尚未触及,已被她甩手避过,“别碰我。”
“月儿,你……”
“何必惺惺作态,君卿夜,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一定百倍奉还。”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加深的语气只因挥之不去的心头之痛。为了他,她已放弃了一切,可得到的竟只是毒酒一杯。是啊,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君卿夜,那个无情而冷血的帝王,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
“你想起来了?”
她眸间的恨意太过熟悉,他很容易便想起了兰陵殿内沾雪的梅花,她终于回来了,那个清冷的女子,那个淡漠的迷路蝴蝶。
冷冷一笑,她的眸间恨意暴涨,“不错,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不是什么悦皇贵妃,也不是什么静悦皇后,我是白竹国半月弯,一个早在十年前便被你无情抛弃的异国太子妃。”
“月儿,是我对不起你!”当他知道她是半月弯时,早已明白二人可能会面临的尴尬境地,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他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既送来毒酒,你我便已恩断义绝,对不起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杀一切?”曾经的万般恩爱,换来的不过是毒酒一杯,最爱的男人竟也是最恨的仇人,她的人生已充满讽刺。迷雾般的眸间,是强撑着不让滴落的泪水,声如冰雪,心却不能。
君卿夜刚要解释一切,告诉她那杯毒酒并非他授意,室外,一人仓皇而起,竟是用颤动的手指指向半月弯,惊恐道:“你们看她眼睛,看她的头发,妖,妖,她是妖,是妖啊!”
“妖?”半月弯霍地站起,满脸鄙夷,娇斥群臣道:“若我是妖,你们又是什么?一个个披着人皮的狼么?可笑,就因为你们害怕,所以我就必须死,这就是你们这群狼的所作所为,你们凭什么来骂我是妖?就因为我死而重生?呵呵,妖是吗?那我还真该告诉你们,什么样的才叫真正的妖。”言罢,身已动,紫眸如电,扫过那人身体之时,人已掠至,狠狠出手,鹰爪一般袭向那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