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繁华日复一日,历史的轨迹顺着这座繁华城市的大街小巷,屋檐砖瓦慢慢行走,似乎是一成不变的行进了。
可是这一天,终于有了些变化。
卑焽公主千里迢迢而来,作为两国友好交往的使者。
一时之间,经历了国丧之后的都城,空前的热闹起来,万人空巷,都挤出来看传说中的草原第一美女。
这个时候,天朔的皇后已经失踪三个月之久。
盛夏已经过去,渐渐走进八月,天气也开始转凉。可是这一天,天气确实是八月以来最热的。
都城的百姓都挤出来,站满了两旁的路,通往皇宫的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侍衞必须要很用力才能阻挡热情的百姓。
卑焽的队伍中的人都是奇异的异族打扮,穿轻便的骑马服,肩上和腰上围野兽的皮毛,象征他们是尚武并且勇猛的马上民族。并且他们之中有地位和武力强悍的人,才能在披散的头发上佩带黄金和宝珠装饰的装饰品,额间都有一根黑色的抹额,中间镶嵌一块绿色的宝石,绿色,是卑焽族最高贵的颜色。因为他们相信,只有绵绵无边的绿色才能带给他们富足的衣食和快乐的生活。
这和卑焽族靠放牧生存是分不开的,他们逐水草而居,永远在追逐着绿色的踪迹。
卑焽族高大的骏马让他们更加显得高大威猛,天朔的百姓仰头观望这些强壮的外族人。
“看,这个富足的国家。”两个卑焽人骑在马背上用他们的语言交谈,扫视着日曜城中的一切,对这个国家繁华的都城感到惊讶。
卑焽的都城在塞外黄沙包围之中,虽然广袤,可是萧条,为了适应严酷的气候,他们不得不居住在岩土建筑的房屋中,因此常年处在漫天的灰尘之中。都城中人口并不多,因为卑焽族必须随着季节变换不断更换放牧的地方,每年只有几个重要的节日会涌来大批百姓。
“难以相信。”一个卑焽人赞叹。
卑焽公主的车驾在队伍中间,她坐在一顶装饰着美丽彩绸和流苏的大轿子里,窗口装饰的蛟纱让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人必须要在清风拂来的时候才能隐约瞥见裏面的绝色丽人。
轿子里散发出卑焽族特殊的香料味道,虽未见真容,所有人却已经想象出那位公主的美貌。
“自从进入天朔的国土,天气就渐渐好了起来,现在来到日曜城,更加觉得天朔是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公主的轿子中,陪同前来的侍女感叹着数日以来的经历,虽然长途跋涉了三个月之久,可是真的没有白来这个地方呢。
“桑莎,你喜欢的话就一辈子呆在这裏好了。”飒蓝公主赌气般说了一句话,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手指拈了一颗天朔的葡萄。
桑莎惊讶地说:“难道公主不喜欢这个地方?”
“有什么喜欢的?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来到一个更好的笼子里罢了。”飒蓝望着窗外移动的人群和房屋,“我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桑莎‘啊’地叫了一声,前面似乎起了什么骚动,人群在喧哗不已。马车在停下的时候重重晃荡了一下,险些让没有防备的侍女桑莎跌出去。
“怎么了?”飒蓝皱起眉头,刚要掀开帘子去看,被桑莎一把拦住。
“公主不可!在天朔女子是不轻易见人的,现在外面这么多人,公主怎么可以出去?”
“这么多规矩!”飒蓝不满地嘟囔着,只好靠近月白色的蛟纱,看出去。
一支百多人的禁军骑马而来,为首的是禁军统领卓扬,身着银色盔甲的卓扬英姿飒爽,星目剑眉,卓然跨坐在马背上,说不出的英俊潇洒,让走在公主车驾两旁的卑焽少女看红了脸。
“我乃天朔禁军统领卓扬,奉摄政王之命迎接卑焽公主进宫!”卓扬声似惊雷,颇有气势。
在车架中的飒蓝公主也暗暗说了一句:“好有气魄的年轻人。”
桑莎抿嘴一笑:“天朔的男子都长得好看极了!”
卑焽的队伍前头一个威武的男子驱马上前来,单手放在胸口微微点头:“我是护送公主的安铁尔将军,请允许我见摄政王一面。”
卓扬很有礼数地点头微笑:“请安将军到驿馆休息,摄政王会召您觐见的。”
“可是……”安铁尔想说他是奉了卑焽王的密令而来,被卓扬抬手一挡,没有说下去。
“接下来,由我负责护送公主,请安将军带着你的人返回驿馆吧。”
安铁尔和另一名将军互换了眼神,才带领队伍离开。
“咦,安铁尔将军怎么走了?”
因为卓扬和安铁尔说话的声音太小,桑莎没有听见,只能着急地看着安铁尔将军带领着卑焽的士兵离开。
“请公主小心。”安铁尔经过公主车驾时低声在车窗旁说了一句话,然后便离开了。
“怎么办?”桑莎不知所措。
“急什么?他还敢吃了我不成。”飒蓝望着昂首策马过来的卓扬,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卓扬来到车驾前,俯身在车窗旁说:“请公主不必惊慌,在下是奉摄政王的命令保护公主的。”
“有劳将军了。”飒蓝淡淡地说,心裏却在想:我可不是你们天朔的娇弱女子,这样就会惊慌。
桑莎拍拍胸口长长舒一口气:“哎~~吓死我了。”
宫里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卑焽公主也是大肆铺张了一番。
新皇未立,皇后又失踪,故而宫里唯一能主持大局的边只剩下年轻的太后。
在寻找皇后的期间,摄政王已经明确表示了不会登基,因此各地王爷蠢蠢欲动,现在宗室之中,摄政王是最适合的登基人选,既然摄政王放弃机会,那就只有其余王爷有资格了。
而摄政王的意思,却是在宗室中选择一位世子,过继给皇后。所以,心怀诡胎的王爷便纷纷送上自己的儿子。
纵使朝中的老臣反对,也无可奈何,摄政王还没做够摄政王,便不可能亲自登上那个至高之位。
太后听说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她想到更复杂的一层。
如果裕羲登基,那成为太后的慕决,就是他的母辈。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否可笑,可是一个女人的感觉有时候是很奇特的。
“启禀太后,卑焽公主已经到了。”宫女进来禀报。
太后正在督促宫女们把鲜花摆放在显眼的地方,闻言便问:“摄政王呢?”
“已经到了御台。”
“嗯,”太后点点头,“那哀家也过去吧。”
兰幽过来搀着她,一同走去迎接卑焽公主的万华宫。
“太后,”兰幽悄悄凑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后的脚步的停下来,脸上神色有些诧异:“果真?”
“是真的。”兰幽高兴地说。
“那好,先不去万华宫了。”太后在半道上和兰幽一起转向另一条路。
卑焽公主的车驾在进了宫之后,一直经过宣武门,德阳门,昭临门,往南边走,在万华宫外面停下来。
地上铺着红地毯,绵延至万华宫最裏面的御台上,两侧站着手持红色锦绣灯笼的秀丽宫娥,面上带着优雅的笑容。
飒蓝公主从透过轿帘看出去,不禁深深讶异。
这……是这个国家的繁华吗?简直如同梦境中一般。天朔有个词语叫做‘繁华似锦’,是不是就是形容这样的呢?
只从万华宫的大门望进去,就看见无边无际的花海,虽然已经到了八月,可是那些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鲜花还是争妍斗艳,尽态极妍。灼灼的烈日在鲜花上铺上一层烁目的灿烂。
飒蓝还是在心裏惊叹了一下,血液里开始沸腾起来。
她一定会爱上这个国家的,飒蓝这样想着。
卓扬从马背上下来,其余百位禁军也齐刷刷翻身下马,落地的声音整齐划一,让来自异国的公主看到天朔军事上的严整。
“请公主下轿。”卓扬走到车轿前,躬身请飒蓝公主下轿。
轿子里,桑莎忙去扶飒蓝,飒蓝却把手一挥,骄傲地说:“我是来自卑焽的贵客,我是尊贵的客人,要你们最尊贵的人出来迎接!”
卓扬一愣,常年的训练让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改变,他道:“摄政王已经在御台上等候公主了。”
“谁要你们的摄政王迎接,据我所知,现在天朔最尊贵的是两个女人,贤贞太后和淑德皇后。”飒蓝在轿子里岿然不动,在这最后的时刻,应该容许她任性一下的。
这一来,卓扬英挺的眉峰终于微微皱起来了:“请公主见谅,淑德皇后今日恐怕不能出席迎接公主了。”
“为何?”飒蓝问。
“淑德皇后于三个月之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卓扬话语中隐藏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悲伤,“所以,请公主见谅。”
三个月之前,刚好是飒蓝从卑焽启程的时候,一路上舟车劳顿,她虽然从小在广袤的草原上骑马弯弓射箭,却实在没有忍受过这种长途跋涉的艰辛,所以一直精神不振,对外界的事情也漠不关心,在渐渐接近日曜城的时候才稍微有好转,所以对天朔皇朝淑德皇后失踪一事,她记忆力并没有多少印象。
可是飒蓝还是任性地说:“那么贤贞太后呢?”
卓扬面有难色,卑焽公主会如此蛮横无理是他原先没想到的,本以为卑焽王本着一颗和天朔结盟的急切之心,派来的公主也一定会尽力做好使者的工作,没想到,倒是卑焽公主先摆起谱来。
正在卓扬犯难的时候,红地毯两旁持灯笼恭候的宫女忽然福身行礼,齐声道:“摄政王万福!”
宫女的声音刚落,便响起摄政王浑厚低沉,充满男性磁性的声音:
“本王虽然不够尊贵,却有最真诚的心迎接尊贵的飒蓝公主。”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让在场诸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连那个往日目中无人,骄纵蛮横的飒蓝公主也不例外,她沉浸在这个男人的声音中不可自拔,仿佛看到自己的双脚现在泥泞的沼泽中,她越是想努力挣扎摆脱,就陷得越深,最后……终于被完全吞噬。
裕羲从绵延的红地毯上走来,踏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紫色蟒袍上以金线绣着吞云吐雾的骊龙,呼之欲出。
那条龙,仿佛就是和他一起走来的,或者,他本人就是那条尊贵骊龙的化身。
千龙乃出一骊。
所以,摄政王裕羲,盖过了真龙的光辉。
她本以为卑焽的男子是世界上最英武挺拔的男人,却从来没想到,在明珠一般的国度天朔里,还有一位堪比天神的男子。
怪不得,父王说他是让卑焽的天神都顶礼膜拜的男人。
飒蓝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她根本没有阻止的机会。呼吸在胸口里滞涩,她困难地大口吸进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还是没有办法让狂跳的心脏停止下来。
桑莎已经愣愣地呆在那里了,根本忘了要去搀扶她。
裕羲在轿子外站定,微笑着说:“请公主下轿吧。”
轿子里毫无动静。
天朔的禁军和宫女都有些愤愤然,摄政王已经纡尊降贵亲自出来迎接了,那个什么狗屁卑焽公主还摆什么架子?连个声音都不出!
可是裕羲还是耐着性子微笑着又一次说:“请公主下轿。”
天空空旷而高远,碧空千里,云影消散,在吹着微风的帝都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九月菊,蝴蝶兰,万寿菊,秋海棠……
芙蓉,百合,红掌,蕙兰……
飒蓝低低呻|吟了一声,稍微回过神来。
她刚才的高傲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竟然脆弱不堪地土崩瓦解了。
她咬着嘴唇,才抬起手,轻轻掀开蛟纱的一角。
裕羲就站在那层层薄薄的蛟纱之后,带着仿佛永远都波澜不惊的笑容。
飒蓝的心忽然漏跳一拍,呼吸越发沉重和困难了,她有些困窘地低头浅浅一笑,却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手,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扶下轿,那种陌生而浓烈的男子的阳刚之气让飒蓝浑身酥软无力,差点儿便软软地跌倒。
可是他扶着她,他对她说:“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飒蓝急切地想分辨,她不辛苦,万里迢迢奔波,原来都是命运的安排。
一切都是,只为了遇见了他。
这神奇的命运啊……
裕羲的眼眸很深邃,让飒蓝想起从未见过的大海,听说大海是人类永远都看不透的东西,他的眼,也是她永远看不透的……
他一手牵着她,两个人并排从红色的地毯上走过去,宫女们渐次福身,如同碧波起伏的大海。
等到真正进入万华宫,飒蓝才算是彻底领略了这个繁华国度的不同寻常。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颜色的花,盛开在她脚边,在她目光所及的一切地方。因为过分的美丽让她的心情也激动起来。
在花丛中翩跹。
“今日万华宫百花齐开,都是为了迎接公主。”裕羲边走边低声说,他说话时的呼吸缓缓拂过飒蓝耳边,她不可自抑地红了脸。
红色地毯顺着白色台阶铺上了御台,朝中四品以上官员都出席,还可携带家眷,一同上御台,作为欢迎卑焽公主的一种手段。
天朔浩大的欢迎仪式让飒蓝心裏顿时欢快起来。
缓缓步上通往御台的台阶,行走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御台之上微微的骚乱之声。
飒蓝看了裕羲一眼,发现他从刚才始终噙着的淡淡笑容在嘴角边慢慢冷凝成一种冷酷的弧度。
她心裏一震,原来,一个人的冷酷可以是这样的。
他看着御台之上,脚步也停下了。飒蓝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
御台上用牡丹花装点,绕着宽敞的御台,仿佛那是一座悬在空中的花园。炫丽的牡丹如同燃烧在空中的一团烈焰,熊熊燃烧着。
这个季节的牡丹,居然能开得这样美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片火红的衣角在御台之上出现,接着,无数翻飞的红纱就缓缓移动过来,广袖盈天。
那是一个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十分鲜亮的颜色,腰间黑色滚金边的束带正中有一颗硕大的宝石,熠熠生辉,反射着光芒,让人微微眯起眼。
头发高高盘起,按照皇后的身份,头顶上戴了一顶九凤黄金冠,每只凤口中衔一枚东珠,珠光焕彩。
她双手交叠,轻轻覆在小腹之上,望向御台下面,面容中有种沉寂若水的微光,因为相隔甚远,所以看不清容貌。
不过飒蓝却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位容色绝丽的女子,因为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叫天地之间群芳失色。
她身后的牡丹花,绝不及她艳丽姿色的万分之一,连被称为‘草原第一美女’的飒蓝公主,都觉得那个女子太过于耀眼,简直让人睁不开双目。
裕羲牵住自己手的手掌不可觉察地紧了一紧。
一个同样红色宫装的女子款步走上来,站在她身旁,微微一笑。
两个绝色女子站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风景。
太后较之慕决,衣服的颜色变稍微淡了一些,柔和的红,并不张扬,但是夺目。她梳一个牡丹髻,头上戴莲花冠,显得高贵妍丽。
“那是……”其实不用旁人说,飒蓝已经知道那就是她刚才想见的天朔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贤贞太后和淑德皇后。
非常美丽的两个女人。
摄政王很快恢复了常态,微微一笑,仍旧牵着她的手走上去。
御台之上,风忽然大了起来,太后和皇后繁丽的宫装不可避免地和风纠缠几番。
太后微笑道:“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飒蓝的心猛地下沉,这句话,刚才摄政王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原来只是天朔的待客之道……
“哪里,能到贵国做客,是飒蓝的荣幸。”飒蓝单手放在胸前点头,算是感激。
而走近了之后,飒蓝发现了一个让她心裏好受一些的事实,原来在下面看到的那么精绝的淑德皇后,并不是完美无瑕的呢。
她右边的眉梢处,有一道粉红色的疤痕,有点儿像月牙的形状,小指大小。把她的倾国倾城貌折杀了三分。
飒蓝暗自惋惜:真的不可能有那么美好的人吧。
“请公主入座。”慕决淡淡地说,面上有笑,眼中却清寒一片,让人想起某个凄凉的夜晚,残月挂天边。
这是所有人都陌生的皇后,连裕羲都深深诧异。
她如何会变得这么冰冷?这失踪的三个月之中,她都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刻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对她一番严刑拷问!
心裏有个洞正在无限制的扩大下去……
她的天真,明媚,纯净,全都消失不见……
她手掌交叠,轻轻覆在小腹上,显得端庄明丽。
飒蓝被安排在太后和皇后的左侧,摄政王在右侧。
“感谢贵国的热情款待,飒蓝先干为敬!”她端起酒杯,仰头饮下一杯!
“公主可气了。”慕决也喝干一杯,笑容不变。
余下的人也都各自饮了一杯,飒蓝出生豪放豁达的草原之国,她从出生就被父王抱在怀里喂酒,因此酒量惊人,一点儿也不逊色男子。
她甚至有些抱怨天朔的酒杯太小。
“公主好酒量。”太后温和地笑道,“我不过喝了两杯,就感觉头晕乎乎的。”她下意识就去看慕决,她依旧没有任何醉态,笑容依旧。
“皇后的酒量也不赖!”飒蓝再次举起酒杯,“请皇后娘娘喝下这一杯,表示我对皇后美貌的赞美!”
慕决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容如天边弦月:“公主谬赞,该受到赞美的人是公主才对。”
“哈哈!”飒蓝不顾形象地大笑,让一堆迂腐顽固的老臣子摇头不语:怎么会有这样放肆的女子呢?
摄政王自从上来后便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人闷闷喝酒,慕决就在他座位旁边,可是他却不能触摸她。
奇怪的心情,当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扭转局面的时候,只有通过喝酒来排解心中不快!
“天朔的酒不够烈!”
“可是我喜欢这裏!”
“百花盛开的地方!”
飒蓝的声音时不时传到耳朵里,笑声朗朗。
迎接的赏花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飒蓝公主住进皇后鸾合宫以东的沁芳宫,她因为太累了,回到沁芳宫就喊着要睡。
她真的太累了,在赏花宴会上,太后和皇后扯头,让在场的官僚女性都就第一眼看到的花朵吟诗作对,天朔的女子皆是自小受到了书本的熏陶,所以吟诗作对,只要不是太难,都能撑下去的。
可是飒蓝什么都不会,原以为凭借他聪明的脑袋,一定能很快学会的,没想到,她失望了。
出尽风头的自然是太后和皇后,两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出口成章,吐气如兰。
“气死人了!”飒蓝趴在床上,越想越气,本来是为了欢迎她而举行的赏花宴会,可是最后她倒成了最次的陪衬!
“公主有什么好气的?”桑莎拿来热毛巾给她,“她们会几句诗话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主会骑马射箭,她们会吗?”
“对啊!”飒蓝坐起来,“骑马射箭才是我的强项!”
“改天咱们就比比这些,保准儿公主赢得漂亮!”桑莎笑着说。
<span class="hr"/>
鸾合宫
华灯初上。
“小姐不会喝酒,干嘛喝那么多,还强忍着。”红喜的抱怨声从屋子里传来,她走来走去,颇是高兴,小姐终于回来了!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虽然她有好多问题,不过还是等等吧,现在问总不是好事。
慕决把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了,胃里空荡荡地难受。
“放心,我没醉。”她喃喃地说。
“有谁醉了会自己承认的吗?”红喜撇撇嘴巴,端来热水,拧好热毛巾递给她,“小姐……您不用强撑着的。”
慕决苦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红喜,你忘了吗?现在我的身份是皇后啊。”
“皇后又如何呢?小姐也可以做一个没用的皇后!”
“如果我没用,那我身边多少人会离我而去呢?”慕决不忍心去计算,闭上眼睛,只求片刻的安静,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何况,现在我还有他……”
红喜看见他双手的动作,顿时吓白了脸:“小姐,你,你有身孕了吗?”
慕决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说:“别这么大声。”
红喜会意,点头,慕决放开她的嘴巴,她才问:“是……先皇的遗子?”
“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这个孩子。”慕决坚定地说,脸上的表情是红喜陌生的冷凝。
其实,如果不是发现她肚子里怀有宬佑的骨肉,她也不可能回来。
对于在‘冰部’的事,她绝口不提,就算对于红喜,她也不愿说。那些经历都太可怕,红喜若是知道,会比她自己经受还难过吧。
深夜,慕决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道黑影落在自己床前,她以为是心魔来了,撑着身体坐起来,喃喃道:“心……”然后多日训练的敏锐感觉立刻分辨出这个人并不是心魔!
慕决嗖地坐起来,动作迅速地闪到一边。
“吓着你了?”
夜色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微微嘶哑。
“裕羲?”慕决在黑暗中的目光如火炬,闪着刀锋一般的凌厉,“你来做什么?”
不带感情的回答,和那样的眼神,裕羲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半夜潜进来还会有什么事吗?”
“你出去!”慕决果决地说,“我不想看见你!”
“可是我想见你。”裕羲满不在乎地在她床上坐下,藉着月光,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她眉梢那一道淡淡的疤痕。
她忽然沉默了,抿着嘴唇坐在一边。
“发生了什么事?”裕羲慢慢地开口。
“与你无关。”
裕羲转过漆黑的眼眸:“慕决,我拼命想对你好一些的。”三个月,尝试忘记她,可是做不到,所以只能记得更加清楚。
“不需要。”慕决说,“摄政王只需要关心你自己就好。”
“我从来都只关心自己……”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近乎呢喃,透着一种悲凉。
她不说话,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慕决,你真的那么恨我?”他的呼吸慢慢靠近。
她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她身边,呼吸浅浅喷在她耳廓下,苏苏麻麻全身战栗。
“你,你想干什么?”她背抵在床角,无路可逃。
裕羲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亲吻她的耳垂:“你恨我是必定的,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残忍的笑容犹如黑夜中绽放的血色大丽花,在他的嘴角边晕染开,“我只告诉你,杀慕桓的人不是我。”
“那宬佑呢?”慕决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激动的情绪,“宬佑呢?”
“宬佑必须死。”裕羲冷淡地说,“即便我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
“裕羲!你别找借口!”慕决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杀了宬佑是事实!你说我爹不是你杀的,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而死?因何而死?你敢说这其中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吗?”
裕羲放开她,开始重新打量这个记忆中柔弱的女子,她原先没有这般刚烈,也没有这般敏锐的。
三个月的失踪,她重新回来,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而这一次,她充满仇恨的厉声话语让他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你,你信吗?”裕羲笑望着她。
慕决怔住,脸上因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泛着一层淡淡的嫣红,瑰丽如天边云霞。
他说什么?为了得到她?这么可笑的借口!连对她说谎都这么粗心,还指望她会相信吗?
为了得到她?那么当日为何把她送进宫?
她望着黑暗中某一个地方,沙哑地说:“裕羲,我是你的棋子,这我从来都明白。”
他把笑容隐去,让她进宫,或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为了弥补这个过错,他注定要一生活在痛苦煎熬中。
他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原谅,更罔论让她爱他。
她的爱,对于他,是池水中倒映的明月,尽管明亮皎洁,可是一触即碎。
慕决在黑暗中凄然笑起来:“裕羲,我说过总有一天要杀你报仇,你若是后悔,就趁现在杀了我,否则,将来有一天,你必定要死在我手上!”
“我不杀你,这我早说过。”裕羲道。
慕决轻轻抚着小腹,动作温柔,这个孩子,是宬佑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如果她将来不能保护他,那她宁愿这个孩子从来不曾来过这世上。
裕羲的目光如炬,停留在她轻抚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span class="hr"/>
怀仁七年秋,经过摄政王与群臣的商议,将驻守西北的平王世子宗旭过继给淑德皇后,登基为帝。
年仅六岁的宗旭,是平王的长子,因为乖巧懂事甚得平王喜爱。
八月末,宗旭进宫,由宗室长老举行过继仪式,宗旭在历代天朔帝王灵位前跪下,认淑德皇后为母。
“母后。”宗旭的声音清脆。
“好孩子。”慕决轻轻抚摸着宗旭的头顶,给他戴上金锁和玉佩。
太后看着,恍惚也看到很多年以前,宬佑也是这么跪在自己面前,乖巧温顺地叫她一声‘母后’。
一瞬间,泪水就浸湿了眼眶,才不过短短几年,宬佑就已经没了,另一个同样乖巧的孩子顶替了他的位置,而尚不知这个孩子的命运会怎样?
慕决拉着宗旭的手站起来,慢慢走到摄政王面前,宗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皇叔!”扬起笑脸。
裕羲后退三步,跪下去,身后众臣也跟着跪下。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裕羲的声音一声声传递下去,文武百官跟着呼喊,在整个祠堂上空,整个皇宫上空,整个日曜城上空,整个天朔皇朝上空回转不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决握着宗旭的手,身子隐隐发抖。
她现在也是太后了,十五岁的太后,心裏迷茫着,忐忑着。
她很怕,未来的日子里,究竟会发生多少事,谁也不知道。
新皇的登基大典在十日之后,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整整庆贺了七个昼夜。
“真不敢相信,天朔的皇帝才六岁。”飒蓝公主望着天上绽放的烟火,脸上一片绚烂的光。
“皇上幼年登基,在我朝有很多先例,宗旭六岁,也不算小了。”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虞清影回头望了一眼坐在龙椅上兴致勃勃看烟火的小皇帝,“四百多年前,定宗登基时才一岁,在位六十五年,开疆辟土,是我朝颇有作为的一位帝王。”
飒蓝道:“一岁登基,在我们卑焽,肯定被人暗杀了!就算有六岁,也不可能长久。我们卑焽要靠力量决定王位继承,在嫡亲皇族之间举行比武,胜者为王!”
慕决插|进来说:“天朔的帝王很少有靠武力登基的,天朔治国是以德服人,崇尚武力,只会留下千古骂名。”
坐在皇帝身边的裕羲向她们这边望了一眼,慕决也正好把目光投向他,目光中带有强烈的警告,裕羲却假装看不懂,向她举了举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母后!您看,那朵烟花好大好漂亮啊!”宗旭指着正在绽放的烟花给慕决看,笑得一脸纯真。
“是啊。”慕决笑着说,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她慌忙站起来,没想到起来得太急,一时头晕,眼前模模糊糊,突然向后栽倒。
“母后!”宗旭大叫,一张小脸摇摇晃晃……
一双手伸出来接住她,免她跌倒受伤……之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轮明月挂在夜幕上,皎洁的光芒遍地挥洒。
慕决挣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干得冒火,隐约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就本能地伸手去抓:“……水……”
那人轻轻拂开她的手,他的手指很凉,她又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倒了一杯茶水来,扶起她,让她喝下去。
喉咙里终于好受了些,慕决才抬起头去看喂她喝水的人,这一看,她所有感激的心情都淹没在仇恨中。
“你又来干什么?”
“太后有孕在身,生气是会动胎气的。”他冷冷哼了一声,“恭喜太后为天朔江山留了一条血脉。”
慕决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淡褪,犹如一张未着墨的宣纸。
这么说,他知道了……
“这是我的孩子……”咽了一口口水,她低声说,“你,你不能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