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一片桃花林嶂,幽深似海,朦蒙胧胧有雾气围绕。
刚好转过照壁,裕瑾紧随着自己兄长,这时侍从倒落后了,裕瑾低笑一声,不着痕迹地踩住慕决曳在地上长裙,她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后力一坠,又一松。整个人踉跄着朝前摔去。
裕瑾一声嗤笑,看着她狼狈摔倒在地上,头上的珠花都散落下来,满地琳琅。他知道以大哥的身手一定可以扶住她,可是大哥袖手旁观,冷然站着,待她摔倒了才蹲下去扶她。
慕决皱着眉头,摔得七荤八素,掌心裏火辣辣的疼,她握紧手,膝盖疼得不能动。随从宫女都赶上来,她的贴身侍女冬梅连忙跑上来:“娘娘,娘娘怎么了?奴婢该死。”冬梅不停地自责,心裏慌得不知所以。
“臣该死。”裕羲低头自责道。
慕决抬头,哑巴的心思极为敏锐,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心裏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竟比手心的伤还痛上几分。她抬眼看见裕瑾面无表情地站着,心裏忽然明白了……
冬梅扶着她站起来,急得眼泪直掉:“娘娘怎么摔成这样?奴婢真是该死。”
裕瑾赶紧道:“这路遭人走得多了,石板都磨滑了,惊了皇后,今日臣一定让人换上新的。”
慕决摇摇头,扶了扶发髻,幸好只是珠花掉了,否则她今日在摄政王府所有人面前,岂不是更加狼狈可笑了?她看看青石板上,躺着一支翡翠簪子,通体青翠欲滴,她俯身拾起来,其余的,就任由散落地上了。
这支翡翠簪子是临行时宬佑亲手给她插上的,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决儿,过几天朕就接你回来。”宬佑暗哑的声音犹如荡在耳畔,她忽然不觉的那么难过了。
冬梅牵着她走回去,到望月楼才发现这是一处极安静的院子,楼阁精致中透着一股骄傲,飞扬的屋檐宛如雄鹰的利喙。
园中中了桃树,热热烈烈开着花,压弯了枝头,花瓣随着风飘零,纷纷扬扬宛如仙境一般。
御医仔仔细细为慕决包扎了伤口,又开了药方嘱咐按时吃药,才退出去。裕羲坐在外屋,裕瑾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哥,你在怪我是不是?”
“没有。”裕羲简短地回答了。
“没有?那你干嘛不理我?”裕瑾急了,上前盯住兄长的眼睛,“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心疼了?”
“笑话!”裕羲冷笑,嘴角的冷酷让裕瑾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战:“我想也不可能,刚才我肯定产生幻觉了,才会觉得哥看她的眼神很关切。”
裕羲道:“在外人面前自然要做足样子。”
“可是望月楼……”裕瑾的话才说了半截就被打断,裕羲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回去!少在我面前碍眼!”
裕瑾委屈极了,从小到大哥哪有对他这么凶过?“哥!你你你——你肯定被鬼附身了!”
裕羲无奈地叹气,看见冬梅走出来便问:“皇后如何了?”
冬梅一直在深宫伺候,今日才第一次见传闻中的摄政王,不免紧张害怕,声音里微微颤抖:“回王爷,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手上和腿上擦破了点皮,行动有些不方便。”
裕羲点点头:“皇后需要什么只管让府里的人去办就是了。”
“是。”
裕羲道:“下去吧。”
冬梅不敢不遵命,招招手,领着屋里一干侍女出去了。
裕瑾立刻露出笑容:“哥,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做本王想做的事。”裕羲面无表情,“你也下去。”
“我不!”裕瑾立刻耍赖,“哥屏退所有人,谁知道会对皇后做出什么事来?”
裕羲哭笑不得:“我对一个黄毛丫头能做什么事?”
裕瑾一本正经地说:“难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好的。”
裕羲不再理她,举步踏进内屋,掀开纱帘,只见慕决靠在软榻上,半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冬梅进来了,睁开眼睛笑了笑,结果笑容就僵在脸上。
裕羲面色阴沉,站在飞扬的薄纱之后,那张脸被光影模糊了轮廓,忽明忽暗透着诡异的感觉。
“本王听闻此次选妃是皇后的主意,皇后如此盛情,真是让本王受宠若惊。”他突然改变的自称,明明白白向她宣告自己的身份——他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本王的感激之情难以言喻,只是本王现今不想成家,希望皇后体谅则个。”
慕决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中意欲何为。裕羲冷笑一声,转身便自去了,她还望着纱帘纷飞处的虚无发呆,裕瑾已经神鬼不知地掠到她面前,低下头与她贴得极进,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复杂阴翳:“我哥的意思,你明白吗?”
慕决摇头,她不明白……一点儿都不明白……
“哼,果然是个傻瓜!我哥怎么会选上你做皇后?不过也不奇怪,傻瓜皇后才能配傻瓜皇帝!”裕瑾冷言冷语尽是讽刺,慕决怒目而视,小脸涨得通红,裕瑾哈哈大笑,心虚的觉得这个女孩子生气时的表情可爱地让人想一口吞下去。“你最好搞清楚了!少多管闲事,我哥身边该有什么样的女人,还轮不到你插手!”
慕决悄悄在袖口底下捏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委屈得哭出来,在摄政王和寿王面前,自己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可笑……
裕瑾冷冷地捏住她的下颚:“你这张脸长得不错,要换成你给我哥做妃子,我哥还乐意些。”
慕决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满腔的悲愤都聚集在胸口,亟待一个出口发泄。
裕瑾看见她的神色,觉得快意无比,重重放开她,练武之人的力道在柔弱的她身上那么剧烈,她的头狠狠撞在软榻的雕花扶手上。她忍着痛看裕瑾狂妄离去,终于忍不住眼眶里泪水如泄。
她伏在雪白的锦缎软垫上哭泣,肩膀脆弱地颤抖,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悄然飘逝,带着她心中无数的难堪与羞辱。
裕瑾从望月楼里出来,甫一接触到外面阳光,心中才稍微明朗一些,他听见慕决的哭声,很压抑,却有着某种直透人心的力量。
到底是怎么了,那种女人哭泣,他何必这么耿耿于怀?
“你对她说了什么?”裕羲还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任由柔软的花瓣落在他发梢和肩头。
“让她别多管闲事而已。”裕瑾耸耸肩,驱散心中的不快,又笑的没心没肺,“哥,要是她去小皇帝面前那么一告,相信接下来几个月,都不会无聊了。”
“她不会的。”
裕瑾挑高了左边眉毛:“你怎么知道?”
“你还是回你的震北大营去吧,别给我添乱。”裕羲悠然踱着步子往外走,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裕瑾追上去,不服气地说:“是你自己让我回来的,这会又说我给你添乱了!”
裕羲默然,再不多说,步子渐渐加快了。裕瑾也没上去追,回头望一眼高耸的楼阁,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钻入心中。
傍晚传了晚膳,慕决随便吃了几口便没胃口,屏退了侍女后独自在院子里坐着。透过重重花枝,月影点点斑驳,花瓣在清辉中飘零,笼罩着眉眼轻蹙的女子。
望月楼向来安静,仅有的侍女退下之后,更显得庭院空空,将人的心也衬托地寂寥起来。
慕决怔怔地想着宬佑此时在做什么,想着他在烛光中看几页奏章就懒懒地靠着椅背耍赖诉苦,她只有苦笑,皇上少年心性,怎么能强迫他?现今摄政王告假回来,宬佑不知道该多忙了,或许忙起来连想她的时间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多日未见,凤体安好?”寂静中突然响起人声,着实把慕决吓了一跳,抬头很快就在一棵巨大的桃树枝桠间寻到一个黑衣银面的男子,月光下透着别样的魅惑,眼睛里仿佛灌满了月光,反射着银光。
他是当日在大学士府中说可以实现她愿望的心魔,此时他出现在这裏,又是知道了她心绪难平了吧,难道此人真是她的心魔?
心魔悠然折下一支桃花,在指尖把玩着,声音懒懒的:“皇后可有愿望要交由在下的?”
慕决微一挑眉,对这个自称心魔的男人多了几分好奇。
“娘娘不必这样打量我,我没有什么不同的。”心魔道,“难不成娘娘今日依旧没有愿望么?”
慕决摇头,她的愿望是希望皇上亲政,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可是这个愿望太过庞大,心魔如何能承受住?
“哎……”心魔失望地在月光下叹了一口气,足尖轻点,飞身飘出数十丈,转眼间,黑色衣衫便消失在寂寂夜色中。
慕决站在院子里,回味着心魔那一声叹息……她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愿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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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选妃是何等的大事,各处秀女接到消息已经兴奋得连手都在颤抖,入宫做傀儡皇帝的妃子本就不是她们所愿,幸好摄政王钦点了慕大学士的女儿,她们才能勉强躲过这一命运。如今听说摄政王将从她们中选出未来的王妃,所有人都高兴得忘乎所以。
慕决由冬梅领着,走向秀女居住的东院,只见东院规模庞大,竟是浩浩荡荡几十间屋子相连,园中种上花草,到初春,百花齐放,争妍斗艳,竟有些暗合秀女们的真实状态。
秀女听说皇后亲自前来,忙不迭地出来拜见,齐刷刷一地貌美女子,各凭本事打扮得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
冬梅在旁边道:“皇后娘娘口谕:众秀女不必多礼,往后相处的日子多着,若拘于礼数,恐怕不能愉快处之……”
慕决向每一个人微笑点头,笑容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打动人的东西,何况慕决有倾国之姿,倾城之貌,那一笑,更是令万物动容,百花失色。秀女各各显出不同神色。
皇后貌美如斯,余等怎么还能入得了摄政王的眼?
拜见过后,慕决考核秀女,亲自点出二十名容貌出众,礼仪俱佳的女子,让画师画了像,保留下来。她做的细致小心,认真严谨,完全没把裕瑾的警告放在眼里。
她不会这么轻易就示弱!
要说选秀的女子中,有一人是与众不同的,慕决第一眼就捕捉到她与生俱来的秀丽灵动。
“明氏竺雅。”冬梅拿起画像艳羡地看着,“可真漂亮,难得还精通四书五经,听说应届状元郎也对她赞不绝口。”
慕决点点头,在明竺雅画像卷轴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这便表示留下了。
“娘娘真是好眼力。”冬梅笑着收好画像,又取出另一副来,两人忙了大半日,日头偏斜了,听外面人说摄政王来了,才停下工作。
裕羲走进来,身后自然还跟着裕瑾,这两天慕决没少吃裕瑾的亏,这个统领朝廷震北大军的威风将军,孩子气起来的时候,令人啼笑皆非,恶作剧不断,让她当众丢脸的事也做了不少,可是她越挫越勇,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慕决转身拿过几幅画过红圈的画像,让宫女在他面前展开。
裕羲眼底掠过一丝不快,还是耐着性子逐个看完。
裕瑾看了一眼就冷冷道:“都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慕决从画卷中拿出明竺雅的画像,亲自打开呈给裕羲看,她就是不相信,这么多才貌双绝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明毅的女儿……”裕羲沉思着,用手指摩挲着卷首娟秀的小字,“明竺雅。”
慕决见他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丝动容,一阵喜悦涌上来,所以,世上哪有男人能挡得住美女的诱惑呢?
“皇后好眼光,此女让人见之忘俗。”裕羲收起画卷,顺手递给裕瑾,“赶明儿让皇后也给你物色一位王妃吧。”
裕瑾大叫起来:“谁要王妃了!?”
慕决也不愿意再办这种差事。要是让她给裕瑾选王妃,一定选一位凶神恶煞的母老虎,方能制得住他暴躁傲慢的脾气。
“皇后娘娘,明小姐在外求见。”
慕决一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现在裕羲在场,天赐良机,她忙亲自去请进来。
明竺雅一边敛着裙袂,一边低头浅笑:“竺雅可是听说皇后娘娘这裏有好吃的松豆糕才赶紧寻来的,想不到摄政王实在对娘娘保护过重,那些侍衞偏偏就不让竺雅进来。”
乍一听这话,哪像个大家闺秀,裕羲不禁皱起了眉。
慕决微一怔,忙向明竺雅使眼色,明竺雅不明所以,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尽朝我眨眼睛,是不是松豆糕都让你一个人吃了。”
慕决真想把她敲昏了,有她这么说话的么?
冬梅忙机警地说:“刚才娘娘和摄政王正说起小姐呢,可巧小姐就来了。”
明竺雅呆了一秒,脸上的表情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自从和慕决结识以来,深为她性情打动,加上自己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两人说上几回话,就混熟了。
可是她真的没料到摄政王此时会在皇后这裏……
“民女拜见摄政王殿下,拜见寿王殿下。”走进内屋,明竺雅连忙跪下去参拜,她是奉老爹的命来参选的,可不能没开选就被抛弃了。
“平身吧。”裕羲的声音在袅袅的水沉熏香里透着一股慵懒,“本王久仰明小姐芳名,今日得以相见,是本王的荣幸。”
明竺雅听着他话里没有丝毫起伏的情绪,知道他不过是应付场面随意说的,便婉言道:“乡亲们谬赞,小女惭愧。”
明竺雅有些心虚,她只是从小在老爹的逼迫下读了几本破书,学了点儿琴棋书画的皮毛罢了,明毅是洪州刺史,所以从小人人奉承她就等于奉承明毅,把她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其实归结在一点儿上,还是因为她老爹是个炒作高手……
她悄悄抬眼打量裕羲,想瞧瞧这个可能会主宰自己一生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却看见裕羲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在慕决身上,穿过一缕一缕淡薄的香雾,那眼神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掠夺意味,让人心头一寒。
难道摄政王……她不敢再往下想,摄政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到大听老爹说的多了。他的冷酷无情,让多少人陷入无望深渊。
她年纪尚小的时候,摄政王为了夺得先皇信任,换取手中权利,将从小定有婚约的未婚妻送给先皇,致使先皇沉迷酒色,很快就驾鹤西去。后来为了独揽大权,将养育自己长大的太皇太后幽闭在深宫,架空幼年的皇帝,从此万里江山,都是他一人独大的天下。
明竺雅脸色煞白,落在慕决眼里,以为她是初见摄政王,被吓得不轻,想自己得知摄政王真实身份的时候,何尝不是慌乱复杂的心情呢?
慕决悄悄在袖口底下握住了明竺雅的手,柔软的掌心裏传递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明竺雅抬起头看着她缓缓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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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告假在家,几日以来清闲自在,领着侍从到宁江围场打打猎,或在王府中摆宴,请众多风流名士吟诗作画,自在逍遥。选妃之事一心交给皇后,自己从来不插手半分。
而在宫中的皇帝无疑饱受打击,朝政大事他自小就排斥,接触不多,现在乍然摄政王离开,扔下所有的事让他管,他不由得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臣在底下都是摇头叹息,皇上却是不是治国之才,若这样下去,国家前景堪忧啊。
渐渐的,有大臣开始来摄政王府恭请摄政王临朝听政,有的在王府外跪上几天几夜,可摄政王终日饮酒作乐,哪里会管他们?
这日,裕羲从宁江围场回来,便见门口跪了一排朝中重臣,被太阳烤的奄奄一息,一看见他,立刻精神百倍,跪走着到他马前,哭求他回去。
裕羲眉头皱了皱,表情却是不受半分撼动的坚定:“诸位大人,本王借此机会抽身出来选一位王妃,乃是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浩荡恩情,诸位不会连本王尽这点儿臣责的机会都不给吧。”
太傅刘常卿已经满头白发,哭得老泪纵横:“摄政王把泱泱大国的重担放在年少的皇上身上,这叫老臣等如何是好。”
裕羲哈哈大笑:“刘大人,皇上已经大婚,早就到了亲政的年纪,本王也该让皇上管理朝政了。”
话是这样说,可皇帝实在不堪重任,此时,刘常卿心中忽然流过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浑身一激灵,浑身颤抖就晕了过去。侍从连忙上来把他抬下去,其余众人见此情况,也只有哭求的份。
裕羲从马背上跃下来,将马鞭甩给一旁的侍从,朗声道:“诸位爱卿回去吧,皇后娘娘凤驾在本王府中,要是惊了凤驾就不好了。”
不一会儿,裕瑾的马也跑过来,众大臣一看震北将军都在此,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裕瑾统领震北大军多年,军中将士平素只听裕瑾调配,现在他被摄政王召回来,另找了一位将军前去替换,震北军营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北方卑焸族趁此机会又在边境上虎视眈眈,多次发起挑衅。
在内,摄政王全权把持,在外,寿王佣兵千万。这两兄弟一起罢工了,将会是什么局面?皇上还来不及亲政,恐怕天下就要大乱了。
大臣们想到这一层皆是惊出一层冷汗。
裕瑾一脸惊讶地道:“咦?各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进府里座,今日我哥请了京里花满楼名妓傅琴诗姑娘前来献艺,大人们不妨都来看看。”
“王爷,震北大营……”御史大夫姚谦顾不得脸面了,跪着爬到裕瑾面前,抓着他的下摆道,“王爷可不能再在京中享乐了……”
“笑话!只许你们享乐,本王倒要去边关吃苦去!”裕瑾恼怒地踢开姚谦,一脸嫌恶,“本王自十四岁起就在震北大营,四年来从未离开半步,如今不过回来几天,倒碍了你们的眼了!”
“不不不。”姚谦急忙解释, “王爷明察,臣绝无埋怨王爷的意思……”
“若真没埋怨本王,就一同进来陪本王好好瞧瞧那傅琴诗姑娘。”裕瑾大笑着转身进去,“绝代佳人,姚大人定不会忍心错过吧。”
姚谦战战兢兢擦着脸上的汗,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同来的几位大臣皆是摇头叹息,姚谦道:“太皇太后想要皇上亲政,摄政王便早就设好了局,等着咱们一头钻进去,现在可好了,哎……”
裕瑾追上裕羲,笑的别提多开心:“哥!你看他们,当日力主皇上亲政的也是他们,现在反倒跪在外面求咱们,多可笑!”
“别高兴太早,老太婆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说着让人叫来卓扬,问道:“江东赈灾的银两,皇上派谁送去?”
卓扬道:“皇上现今只信得过慕桓,便让慕桓去了。”
“慕桓?”裕瑾道,“让大学士去江东,不怕被饿极了的暴民生吃了?”
“慕桓年老皮厚,也要有人吃得动他。”裕羲撂下一句话便快步走进去了。
摄政王在王府设宴,请来京里最着名的戏班子和花满楼头牌花魁傅琴诗姑娘前来助兴,京中多少风流贵胄纷纷前来,热闹非凡。
慕决刚刚睡醒,就有侍女来请她过去。
慕决坐下来,让冬梅给她打扮。
青黛画出的眉远如重山,眼眸堪比明珠,烁彩华光,唇若朱丹,如同刚刚绽开的鲜嫩桃花。
今日的摄政王府特别热闹,前院戏子的声音传过来,咿咿呀呀,水磨一样缠绵悱恻。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凄凄哀哀的唱腔惹得台下一阵叹息,到得虞姬拔剑自刎之时,更是唏嘘声不断。
刚好慕决走进去,台下众人忙抹干了泪跪下行礼。裕羲走上来把她带到座位上,正是和他相邻的,裕瑾坐在另一边,歪着嘴巴一副玩世不恭的坏笑。
“皇后点戏吧。”裕羲递过来戏本,“今日来的都是数一数二的戏子,不会让皇后失望。”
慕决不好拒绝,接过来便点了一出《惊梦》,戏子准备去了。台上一时空落落的。
突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琴声,婉转清越,绕梁不绝。
裕瑾拍手道:“傅琴诗姑娘来了。”
左侧楼阁上一扇窗户被打开,青绿丝罗卷着微风飞出来,随着那动听的琴声,如扑面的柳絮,清新酣畅。
慕决也不禁被吸引,窗纱微微荡涤,裏面佳人独坐,手抚瑶琴,一曲仙乐飘飘然出来了。
“昨日探春消息,湖上绿波平。无奈绕堤芳草,还向旧痕生。 有酒且醉瑶觥。更何妨、檀板新声。谁教杨柳千丝,就中牵系人情。”
她有一把媚入骨髓的好嗓音,懒媚中又有一丝轻扬,让人想起醉醺醺垂在湖畔的杨柳。
慕决怔怔地听着,她要是能开口说话,是不是歌声也能有这么动听呢?
她神色黯淡下去,神思飘渺,追随着那乐曲中的声音,惆怅伤感,几欲落泪。
一只红彤彤的苹果忽然递到自己面前,慕决猝不及防,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就看见裕羲一脸随意地看着她:“你看这只苹果,可是漂亮得无可挑剔了?”
慕决不解他的意思,看那只苹果,确实红润晶莹,惹人怜爱。
裕羲把苹果的背面转过来,指着嫩红果皮上一块小小的疤痕道:“它只有这一点点缺陷,可是丝毫不影响你把它吃下去的胃口,是吗?”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
全身的热流都涌向心口,慕决怔怔望着他。
裕羲眼睛里漆黑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把苹果放在她手中,“吃吧。”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下子捉弄她,一下子恐吓她,现在又反过来安慰她?他有无数张脸,每一张,都让人动容。
傅琴诗的琴声依旧,歌声袅袅,穿梭在宾客之间。楼阁上的女子媚眼如丝,不时瞟向那个最尊贵的位子。
摄政王,她终于得以见到这个主宰天下的男人了。
传闻他冷血无情,可是她傅琴诗就是相信,她终是融化他的那一朵烈焰!
她看见他低头递水果给皇后,因为低着头,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是皇后蓦地仰起脸看着她,眼睛里复杂的光让傅琴诗心头一震。
那个不会说话的丫头也妄想博得他的心吗?指尖一拨,琴声铮铮,有着刀剑杀伐的铿锵。
裕羲不由得抬起头看过来。
傅琴诗立刻恢复了柔媚如水的笑容,琴声淙淙如流水。他懂得男人的心思,因此垂眸望着琴弦,装出几许清高。
众人沉浸在傅琴诗美妙的音乐中,门外太监大声通报:“皇上驾到!”一句话把所有人从美梦中拉回来。
慕决几乎是在听到顺宝的声音就腾地站起来,慌乱间手里的苹果咚地掉在地上,她也没在意,只是期盼地看着桃花遮掩的月洞门。
皇上来了!她知道他不会把她扔在这裏的。心中幸福难以言喻。
裕羲望着滚落到他脚边的苹果,滴溜溜鲜红的色泽还闪着光,上面还有她细细的一排齿印。
慕决,你就这么喜欢宬佑?
“众位不必多礼,平身吧。”宬佑沿着人群分开的一条路径直走向慕决,笑的眉眼弯弯,“在这裏可住的习惯?”
慕决连忙点头。裕羲也早站起来接驾了,闻言只说:“皇上怕臣怠慢了皇后吗?”言语平和,丝毫没有犀利的怒意。
“皇叔见笑了。”宬佑忙说,“朕只怕决儿给皇叔添麻烦。”
慕决皱着眉头,她怎么可能给摄政王添麻烦?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宬佑见她脸上娇俏的怒意,忙拉住她的手道:“朕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随朕来。”
两个人没有顾虑臣子的目光,牵着手离去。裕瑾道:“皇上是舍不得美娇娘,特地寻来了吧。”
“那又如何?他们是夫妻不是吗?”话出口,他不禁一怔,他们是夫妻,是他亲手把他们两个拉在一起的……
裕瑾哼了两声,不置可否,朝着那阁楼小轩窗喊道:“傅姑娘继续。”
上面应了一声,琴声复又响起,还是那么美妙,可是听的人却再没有心思了。
湖水澄澈,柳絮飞扬,湖上泛着一层渺渺的烟波,水中锦鲤忽地跃出一个头,折射出一道炫目的光。
宬佑走到一棵树下,才把慕决揽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光滑的头发,忽然间很感动:“朕很想你,老早就想来看你,可是朝中每天有太多的事要做,朕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了。”
慕决心疼不已,宬佑消瘦了不少,身上的骨头也会硌得人生疼了。
“等过了这几日,朕就向皇叔要你回去。”宬佑想到自己多日以来的繁忙,偷得着一份闲暇,真是觉得无比快乐。他原本就不想亲政,要是皇叔不放手就随他去了,他倒乐意做个逍遥的皇帝。
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两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少年都是一样的心性,慕决此刻没有意识到皇帝这样的态度将来会给他造成多大的祸端。
慕决双手撑开宬佑,仰起脸对他露出天真明媚的笑容,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慕决红着脸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在他胸口上画一张小小的笑脸(为嘛画笑脸?这个问题偶深思了很久,古代有没有出现心这玩意儿了?),她把自己的脸枕在他胸口上,安然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安安静静幸福一生吧……
宬佑心中动容,捧起她的脸,渐渐低下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顺着他的身体攀升,他深深地吻了下去……
阳光从柳条间溜出来,洒在缠绵拥吻的两个人身上,说不出什么感觉,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炽热的呼吸。
谁也没注意到,站在围墙下的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身影,仿佛从修罗地狱走来的死神,全身透着阴翳的冰冷。手指在身后捏得咯咯作响。
他竟是如此在乎的。
在乎她和宬佑之间的一切,在乎她属于宬佑而不是他!
这在乎鲜明强烈的存在,丝毫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原来他到底只是凡人,凡人的感情,他也有不能抵御的。
可是……为何偏偏是他,亲手送她走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他至此方后悔,可是立刻发现自己深深地恐惧着。
当年送清影入宫他只觉得难受,可是今时今日,他竟有种可怕的念头,想要看着拥她入怀的那个男人血淋淋地在自己面前死去……
戏台上又咿咿呀呀唱开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王府里一直热闹到半夜,皇上却不能多逗留,天刚黑便匆匆回去了。慕决送到门口,冬梅打着灯笼,看见皇上走得不见了才低笑道:“娘娘如此依依不舍,回头叫人笑话呢。”
慕决红着脸快步往回走,一时间冬梅倒跟不上了。慕决想着今天的事,嘴唇依稀还有宬佑温热的呼吸。
她快步走着,连路都没看,突然撞上一堵人墙,然后被一双铁臂搂过去。
“唔……”嘴巴上被一种炽热的温度接触,紧接着便是狂风骤雨般的吻落下来。她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坍塌了。嘴唇被他充满侵略的舌挑开,她羞愤不堪,偏偏这一处离着灯光有些远,昏昏暗暗的只看得清那人英挺的身形。
一股刺鼻的酒味闯进她脑子里,晕眩的脑子立刻清醒:这个人喝醉了!
慕决狠狠一咬,舌尖立刻就尝到血腥的味道,浓浓地蔓延开来……
那人吃痛放开她,眼睛在昏暗中有闪着可怕的光。
慕决在心裏尖叫:“这人是……摄政王裕羲!”
裕羲摸着嘴角淌出的血,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是冷酷地笑着,像他一贯的那样,笑容里不带一丝温度,“你敢咬我?”
他一只手伸过来,用了几分力道,抓住她的手臂,慕决疼得低呼,奋力挣扎,越挣扎,他越用力,最后,她觉得他的手指似乎陷入她骨肉里,泪水在眼眶里转着转儿,她拼命忍住。
“你记住了,我能把你扶上皇后的位置,同样能让你摔下来!”他发狠抓着她,把一天的怒气全都撒在她身上。
慕决瞪着他,她才不想做什么皇后!
裕羲冷笑一声:“你若不是皇后,你和宬佑便永远不可能!”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狠狠震了一下,心裏越发生气:“你那么喜欢他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我高兴了,就能让你永远坐着皇后这个位置。”
慕决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他的钳制,可是柔软的衣料在他的手中脆弱不堪,手臂上一整块袖口被生生扯了下来。
裂帛的声音在空气了回荡了好久,慕决踉跄跌坐在长廊下的台阶上,头顶的灯笼映的她脸色莹白如玉,裸|露在外的手臂洁白晶莹,宛如刚采出的莲藕。
裕羲捏着她衣袖的布料,恼怒地擦干嘴角的血丝,齿缝里一个一个字说道:“慕决!”
她真是害怕极了,他的表情像饥饿了几天几夜的野兽,眸中闪着嗜血的光。
裕羲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残忍。
她不记得谁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可是她知道裕羲的权利,已经倾覆了天下……
“你休想让我饶你!”他一步跨上去,揪着她站起来,“你——”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目光停留在她莲藕般的手臂上。
那一夜月光如银,晚风吹动着花朵里躲藏的香气,飘散在每一寸可以呼吸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