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黄道吉日,这一天是宫里来迎亲的日子,全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人山人海,打眼一望过去,都是人头,蔚为壮观。
宫里迎亲的队伍从大学士府出来,十里红妆,镶嵌着盛世繁华中一颗飘零的心。慕决在鸾轿里掀开喜帕,眼前还有一排珍珠,珠光宝气,看什么都仿佛有一层光芒。
昨日夜里已经和父亲长谈,料想以后父女相见恐怕是另外一番局面了,慕决忍不住落了泪。
慕桓安慰几句,觉得千言万语,都不抵分别这一刻的宁静。。
外面欢呼声震动天地,皇上大婚,普天同庆。
一个人的婚礼,要全天下来祝福,那些无关的人,为什么能高兴起来呢?
她不知道等在九重宫阙之内的命运会是什么,如果知道这不是自己永久居住的地方,她宁愿从来没有进去过。
可是进去了又怎么样?还不都是……随了风,随了水,做那乘风的蒲公英,做那逐流的无根浮萍。
繁文缛节,天子之礼,像是一道一道的枷锁,重重束缚在她的身上。当她的手被放在另一只柔软的掌心时,她脸上的红晕一瞬间烧到耳际。
皇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激动地颤抖。
慕决曳地的宫装鲜红地一路燃烧,一直燃烧到摄政王裕羲的脚边,他淡定从容负手而立,身旁是做惯了军人威武如山的大将军裕瑾,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让偌大繁华的殿堂里寂静无声。
裕羲抿着唇,他只是在看到宬佑拉起她的手时,冷笑。
随后他目送一双俪影在紫极殿里消失,他们该入洞房了……
“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裕瑾站在他身边,自然把一切都看的清楚,“那是你选出来的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对她自然是满意的。”裕羲立刻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十分满意。”
不知为什么,裕瑾觉得他的话里带着极大的杀气,连他都被煞得抖了一下,要知道他在战场上是笑谈渴饮匈奴血,什么场面没见过,被一句话就唬住了,只有在兄长面前才会。
裕瑾自然不会懂摄政王对慕决那一丝微妙的感觉,还不知死活地说:“皇上和皇后站在一起真是像那句话说的:天造地设。是不是,哥?”
裕羲冷冷道:“你连皇后的样子都没瞧过,就知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要真是天造地设,他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
裕瑾觉得他话里有些什么微妙的东西,只是他一向粗枝大叶没有感悟出来。他的思绪开始随着空气飞入皇上的洞房。
宬佑挑开喜帕的一瞬间,万物顿时颜色,他眼里再也容不下洞房里奢靡豪华的流光溢彩,只能容得下她抬头时略带羞涩的一笑。
宬佑渐渐加快的心跳在空气里形成一股力量,让他伸出手拔开挡在她眼前的珠帘,她离得这样近,雪白脸颊上细细的血管都能看清楚。
这是从天而降的幸福,宬佑想,如果这一刻全世界都毁灭了,他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抓住她。
宬佑挽起慕决的手,拉着她一起站起来:“朕告诉你,那日月老祠中的一面,让朕再也忘不了你。”
慕决脸上立刻出现醉人的酡红,那天突然出现张扬少年,全没想到日后会成为和自己共度此生的良人。
原来缘分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她抬头仰望少年皇帝的脸,他意气风发,英姿飞扬,深深凝视的目光,给了她坚定的信心。
“那日你许的愿望朕还记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宬佑含笑望着她,“你挂的那么高,月老一定是看见了。”
慕决忽然一怔,脑海里浮过摄政王的手将那许愿带送上最顶端的情景。不知为何,心底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是他挂上去的许愿带,也是被他看见了的……而皇上和她的姻缘,是他一手促成的,这难道没有一种可笑的宿命感吗?
即使后来她取回许愿带,并焚毁了,宿命依旧如同阳光下的阴影,笼罩着她。
宬佑看见她脸上掠过一片暗影,忙问:“你不舒服吗?”
慕决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握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知道。
宬佑感知,脸上的幸福满的要溢出来:“决儿,朕发誓,此生必不负你!”
宫女嬷嬷们鱼贯而入,捧着合卺酒,桂圆莲枣花生之类。
一个美貌宫女托着一个青瓷盘过来,高高举过头顶,嬷嬷大声道:“请皇上和皇后饮下合卺酒,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在喜庆的气氛中,慕决在宬佑深情的目光中沉醉,温暖和幸福交织成一片旖旎的霞光,她于流光飞舞中感到一阵深沉的凄苦。
雕龙附凤的蜡烛摇曳着柔情蜜意,红烛昏罗帐,这一夜还很长,而这一生,更漫长……
他看见天上有一颗星璀璨得惊人,如她流转的眼波。
摄政王府最高的楼台上,裕羲英挺的背影寂寞深沉,仿佛深深被定格在夜幕的黑丝绒之下,镶嵌在满天星光之中。
咚!
酒壶落在地板上沉闷的声音,继而咕噜噜又转了几圈,停下,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是他今晚喝的第五坛,地板上散落的酒坛表示了他心中的苦闷。空气里浓浓的酒精味,让他在沉醉中找到一丝清醒。
慕决!慕决!
“很好,你有本事来影响本王!可你休想动摇本王!休想!”他恨恨地踢翻一个酒坛,破碎之声在夜空下长久回荡。独倚高楼望明月,望的却是寂寞萧索的影子。
卓扬刚好从宫里回来,领着一小队精锐骑兵,从大伙儿劝酒的盛情中脱身出来,没想到会听到有人在望月楼上低喝,吃了一惊,又立刻辨别出声音。
深更半夜,摄政王还没睡么?
“谁在下面?”楼上一声疲惫的叱问,卓扬立刻道:“王爷,是属下在此,惊扰了您。”
裕羲似乎低笑了一声,忽然道:“上来陪本王喝酒。”
“是。”卓扬领命,不敢懈怠立刻就上楼。到楼上看到一地酒坛,着实吃了一惊。王爷爱酒,但从不酗酒,可以说,王爷一般是不喝酒的。他曾说过:“本王不喝酒,只想让自己时刻清醒着,不至于活在醉生梦死之中。”他一向都是冷静清楚的,什么都动摇不了他,所以有人说他冷血无情,其实,王爷只是能控制自己罢了。
卓扬相信,一个有本事控制天下的人,必定先能够控制自己,而世上能控制自己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敬摄政王如神,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自己一世的忠心追随。
裕羲靠着雕花木栏,顺手扔给卓扬一坛酒,卓扬一闻味道,就知道是王府里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一共就那么几坛,王爷也只偶尔浅酌几杯,现在看来,怕是酒窖都搬空了。
卓扬把喝酒也当成一种命令,立刻拍开封泥,酒香四溢,芳香醇厚,卓扬心道:不愧是陈年女儿红!隐隐看见琥珀色的酒液在晃动,勾着一轮明月,端的是良辰美景,琼浆玉液,叫人心中都激荡起来。
大口喝进半坛子,绵长的回味过后,立刻变成刚猛的力道,直击人内心。
他酒量还是不太好啊!
抬头看摄政王,却似平常一样,看不出半点儿醉意。
他可是喝了五坛陈年女儿红!怎么就会没事?难道王爷的酒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练就到如此惊人的地步了吗?
“王爷……”他想说几句话,头一次看到王爷酗酒,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嗯。”裕羲懒懒地回应一句,又举起大酒坛猛灌几口进去。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裕羲陡然想起这样一句诗来,却换来他满不在乎的冷笑,愁肠?相思泪?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他怎么会有?
“王爷辅佐皇上,管理朝政,身居要职,还请王爷爱惜身体,早些歇息吧。”卓扬还是找了一大堆话来说了,四下看看,没见到寿王爷,有些奇怪。
裕羲不置可否,却顾左右而言他:“卓扬,你看今晚月色如何?”
月色?卓扬抬头看看,一轮明月当空,皎洁清朗,清辉流泻,“回王爷,今晚月色美哉,难得是团圆的。”
裕羲立刻笑起来:“圆却不可与中秋之月相提并论。”
卓扬听出他话里另有所指,他何等聪明,跟在裕羲身边,看的也透彻了,“属下却认为中秋之月虽圆,却没有今晚这般皎洁的光辉。”
裕羲又重新望向那月亮,果然,清辉四溢,说不出的神圣之感。
“卓扬,你觉得我做的对吗?”他忽然抛出这个问题,让卓扬接了个措手不及,便道:“王爷所烦何事?”
“让慕决做皇后……”裕羲喃喃地。他现在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是不是错了……
卓扬也恍然大悟,可是他现在不想被提起慕决,只想静静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属下身份地低微,不敢擅自揣摩王爷心意。”卓扬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试图搪塞过去。
“哼……”裕羲低沉的嗓子里溢出一声不带感情的轻哼,“你也算本王白养了。”
卓扬一惊,连忙说:“属下只是觉得慕小姐已成为皇后,王爷就要时时注意她了,否则,将来很可能流毒无穷。”
“哦?”裕羲侧过脸,静静地听着,“何以这样说?”
“慕桓可说是两朝元老,先帝在时深受重用,属下还记得,先帝驾崩前密见的三位大臣中慕桓就是其中一位,另两位王爷在皇上登基后已经除去,慕桓与太皇太后渊源颇深,让王爷一直束手无策,抓不住机会除掉。如今看来,慕小姐虽然口不能言,可依属下看来,慕小姐冰雪聪明,寻常女子怎么与之相比?”
裕羲道:“这么说来,本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属下绝无此意!”卓扬忙道,“属下的意思是断断不能让慕小姐成为慕桓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桥梁!”
一句话倒点醒了裕羲微醉的大脑,当时他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没有考虑慕决这一层,“本王明白了。”他疲懒地点点头,精神稍一松懈,便有酒意冲上头顶,让他头晕眼花。
“王爷!”卓扬看到裕羲的身体摇晃几下,伏在栏杆上喘息,忙上前扶起他回去休息。
裕羲酩酊大醉,模糊间叹息了无数次,卓扬不明白,王爷还有什么事这么烦恼的,正觉得迷惑时,忽听见裕羲喃喃地说了一句:“白首不相离……慕决……本王不会让你如愿……”
卓扬悚然一惊,不啻是晴天里砸下来的霹雳,眼前白光阵阵,耳中轰鸣,一股寒意顺着脚底心一直蔓延……
慕决刚刚转醒,就见宬佑笑吟吟望着自己,一双眼似无边的海子,满溢的柔情笼罩着自己。
窗外莺歌燕语,正是春光无限,慕决心中一片明朗,觉得这情境和自己所想分毫不差,皇上深情厚谊,让她一生都不会后悔罢。
“昨晚睡得可好?”宬佑看她要坐起来,连忙上去扶她,顺便拿锦被给她盖着,“寒气还重,别着凉了。”
她青丝披散,墨黑如玉垂在脸侧,衬托得她越发肌肤晶莹,欺霜赛雪,她垂着眼帘微笑,恍惚间有种淡薄的雾气沉淀在身侧。
宬佑看的怔住了,忽听见门外响起侍女的脚步声,知道是来伺候他们起床了。宬佑望着慕决低低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在食指上割了一下,慕决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查看,秀眉紧蹙,目中透出深深关切之意。
宬佑只笑不语,将手指在床单上轻轻一抹,一簇鲜红如春花绽放。
慕决不解,抬头望着他,宬佑笑着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吻在她额头上:“傻决儿,朕这是告诉所有人朕是爱你的。”
慕决脸上一红,连忙推开他,这时,嬷嬷领着侍女进来,刚好瞧见皇后含羞垂眸,柔情绰态的女儿样,再看皇上一脸宠溺笑容,都忍不住笑起来。
“请皇上和皇后更衣。”嬷嬷一说话,侍女们便走上去。
慕决下了床让侍女更衣,嬷嬷收拾床铺,抖开锦被,目光一闪,收起用过的床单,另铺了一块上去。
宬佑看在眼里,嘴角边不经意露出一丝冷笑。
两人一起更衣梳洗完毕,顺宝进来禀告道:“万岁爷,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含泉殿等着万岁爷和皇后过去请安呢。”
慕决看看天色,才知道今早必是起得晚了,连忙拉着宬佑往外走。她不能让太皇太后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
宬佑笑嘻嘻跟着她:“慢点儿,决儿,皇祖母和母后都不会责怪你。”
慕决转过头,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看着他。宬佑笑着揽过她的腰:“走慢一点儿,担心摔着了。”
后头宫女太监抿着嘴轻笑,慕决大窘,推开皇帝跑走,不料月洞门后突然转出一行人来,她只顾红脸逃窜没头没脑就撞了上去。
“哈!”有个人的笑声特别刺耳,“这丫头见鬼了吗?跑得这么快?”
她撞上的那人怀抱宽阔,结实得像石头一样,让她眼前金星乱冒,一时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一双手臂有力地托住她的身体,稍微一提,冷冷的声音如醍醐灌顶:“皇后娘娘,在宫里走动,也是会见鬼的。”
慕决一惊,蒙胧地抬头看见自己撞到的人,这一看惊得她立刻跳开,不管头晕不晕,只记得父亲说过不要和摄政王过多牵扯的话。
裕羲冷着脸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娘娘不必道歉,本王当担不起。”
慕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知道他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她本就不会说话,何来的道歉?
“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臣刚才失礼了。”是刚才笑话她的声音,慕决转了目光,才发现裕羲身边还立着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眉目间和裕羲有几分相似,皮肤略微黑一些,有一种久经沙场的粗犷。
“不知者无罪,九皇叔不必介怀。”宬佑疾步赶了过来,手一伸,把慕决拉到自己身后,挡住摄政王一行人肆意打量的目光,“是决儿不小心,冲撞了六皇叔,侄儿在此给替她给六皇叔赔个不是。”
慕决在后面悄悄握住他的手,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悲哀,宬佑才是一国之君,何以摄政王高高在上要皇帝来赔礼道歉?
裕羲笑道:“皇上言重了,微臣怎敢和皇后娘娘计较。”说罢深深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却看到她和皇帝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裕羲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捏得关节泛白。
裕瑾看看躲在宬佑身后的慕决:“还请皇后娘娘走路时多加小心,以免伤了凤体。”
宬佑紧了紧身后的手,笑道:“多谢九皇叔关心。”
裕瑾道:“臣和摄政王先告退了。”
看到一行人渐渐远去之后,慕决才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宬佑猜到她的心事,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决儿,朕只要有你就够了,其余一切,朕都不在乎。”
慕决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在乎,可是总有一天,摄政王的野心会变成伤害宬佑的利器,她相信那一天不会远。
想到这裏,她没来由地恐慌,总觉得眼前的宬佑很飘渺,像是一眨眼就会消失似的。
“决儿,别哭,怎么了?”宬佑见她望着自己,望着望着眼眶便湿了,不由得慌乱了。
慕决摇摇头,立刻把泪水擦干,对宬佑绽开一朵大大的笑靥。
摄政王一行走了好几步还能听到皇帝慌乱的声音,裕瑾笑道:“好个没用的皇后,这便被吓哭了。”
裕羲面无表情,裕瑾接着道:“不过哥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太臭了,皇后娘娘可是小女孩,哪里经得起你吓的?”
裕羲冷冷道:“早知道找个听话的做皇后,也比找一个没用的强。”
裕瑾哈哈大笑起来:“哥说得好!小弟愿意为哥达成心愿!”
裕瑾面色一沉:“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皇宫啊。”裕瑾张望四周,耸耸肩。
“我以为你当这是你震北军的大营,说话都每个分寸!”裕羲加重语气,脸色十分冰冷。
裕瑾不以为然道:“让慕决进宫为后,本来就是哥你做过最笨的一件事!”
裕羲知道知道他口没遮拦一定没完没了,拉着他甩开随行的侍从,两个人走到一片柳树下,新春柳树刚刚发芽,杨柳依依,随风轻舞。
“说吧!”裕羲站在柳树下,目视远方。
“该说的卓扬那天晚上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裕瑾道,“个中道理相信你比我还明白!”
“你偷听我们说话?”裕羲眼底渐渐蔓延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冰冷。
“是啊,那又如何?我本想找你喝酒,谁知道你居然也学会了借酒浇愁这一套,哥,你心裏究竟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还轮不到你管!瑾,你越来越不懂事了!”裕羲已经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怒气,“关于慕决的事,我不想再听你说半句!”
裕瑾蓦地扯下一条柳枝,用力太大,树枝反弹回去,将整棵树都震得摇晃起来,柳条拂在水面上,荡出一圈一圈涟漪,他大声道:“她若敢挡住我的路,我必不会放过她!”
“你敢!”裕羲沉声怒喝,浑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裕瑾头皮一麻,看着他:“哥?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和我反目成仇吗?”
是啊,为了一个女人,他要和裕瑾反目成仇吗?裕羲叹了一口气:“瑾,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太过冲动任性,只会害了自己。”
裕瑾呼哧呼哧喘着气:“你从小就说我冲动任性,可是你看看,震北军在我手中有多么强,哥,你不该怀疑我的能力。”
“在战场上我从来都不怀疑你的能力,在我眼里没有比你更出色的统帅,可是战场和朝廷是不一样的……”
“这话我不想听,我从来都只为哥着想,哥也知道……”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有人对哥不利,我必第一个冲出去要她的命!”
裕瑾转身离开,倔强的少年身影在柳枝飞扬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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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泉殿
“好孩子,皇祖母见到你比什么都高兴。”太皇太后让人搀起下跪行礼的慕决,随即取出一只碧玉通透的龙凤镯子,“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东西,皇祖母送给你。”
慕决双手接过,她明白,太皇太后送她这个玉镯,就代表承认了她的身份。
宬佑请过安,顺宝来报,江东旱情严重,摄政王请皇帝过去议政。天灾刻不容缓,宬佑匆匆便去了。
太皇太后拉着慕决的手话起了家常,太后在一旁微笑凝听。
说着说着,太皇太后突然看向太后:“清影,你今年几岁了?”
太后没料到太皇太后会突然有此一问,但是她聪明乖觉,立刻笑道:“算起来,臣妾倒有二十五了。”
“二十五了……”太皇太后喃喃道,“你和裕羲是一样大的年纪吧。”
太后一怔,心裏分明感觉到一丝浅浅的痛,脸上笑容依旧明艳动人:“是啊,摄政王殿下和臣妾,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呢。”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都嫁了十年,可裕羲却至今未娶,也没听说和哪家女子有过交往,哎,说起来裕羲的婚事也是孤心头的大事啊。”太皇太后叹道。
太后脸色苍白,幸好胭脂依旧鲜艳动人。声音煞滞在喉咙里,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出不来,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慕决想了想,在小桌上的宣纸上写道:“我有个想法。”
太皇太后忙问:“皇后有何办法?”
慕决笑了笑,提笔写道:“皇上大婚时曾选后,据我所知,大部分入宫参选的秀女还在京中,秀女无论才貌还是出身都是无可挑剔的,太皇太后大可借此机会,让摄政王在秀女中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做王妃,想来,那么多女子,总有王爷喜欢,又不至于让太皇太后嫌弃的。”
“这主意不错!”太皇太后抚掌笑道。
太后也恍惚地笑道:“是啊,摄政王怎么说,都该成家了。”
“可是……孤就怕裕羲不同意,他性格一向任性妄为,谁都拿他没办法。”太皇太后又觉得为难了。
慕决又在纸上写道:“皇祖母只要拟一道懿旨,摄政王再怎么也不能违抗太皇太后懿旨呀,何况太皇太后一心为摄政王着想,摄政王怎会不领情呢?”
太皇太后顿时眉开眼笑,即刻就让人拟旨去。其实她心裏自有一番想法,堂堂摄政王选妃,必定要一番大功夫,裕羲要抽身去忙,很多事情便也无能为力了。再者,她还希望裕羲成婚之后可以减少对权利的迷恋。
下午太皇太后的懿旨传回摄政王府,其时裕羲正在府中听卓扬禀告的各地民情,河东有部分地方旱情很严重,许多百姓已经流离失所,纷纷向帝都涌来了。
卓扬面有担忧之色:“王爷,照这样下去,恐怕百姓要闹事的。”
裕羲懒懒地道:“怕什么?百姓闹事,有大婚后的皇上挡着,本王充其量,不过是辅政罢了。”
卓扬恍然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裕羲微笑不语,裕瑾正好练完剑走进来,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边道:“小皇帝娶了媳妇儿胆子就大了起来,昨日哥不过吓哭了他的新娘子,他就敢在紫极殿公然和哥唱反调,哥说江东受灾百姓太多,朝廷长久拨款赈灾不是长久之计,要给江东一带减少赋税,以修生养息。没想到小皇帝竟一意孤行,拨了两百万两白银给灾区,真是慷慨大方。我看明年不止江东百姓要闹事,江南江北怕也要动乱了。”
卓扬看看裕羲,:“王爷真要把这两百万两拨出去?”
裕羲淡然道:“君无戏言,本王怎能让皇上失信于天下?”
裕瑾冷笑:“小皇帝不懂事,连我哥也傻了。”他擦干了汗,把毛巾随手一扔,外面就有人喊‘太皇太后懿旨到’。
三个人面面相觑,裕瑾道:“老妖婆又耍什么花样?”
说着,三个人一同去接旨了,宣纸的小太监哪敢让摄政王跪,赔笑着说太皇太后恩准摄政王不必下跪,让三个人站着听完懿旨后才笑道:“恭喜王爷了。”
裕羲让人取了一封银子打赏给宣旨太监:“有劳公公了,烦请公公替本王谢太皇太后厚爱。”
宣旨太监笑道:“王爷要感谢,可不能只感谢太皇太后一人。”
“哦?还有谁替本王操劳着?”裕羲眯起眼睛问。
“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报答王爷的恩情呐。”宣旨太监在含泉殿伺候,自然了解这懿旨的由来,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臣不胜荣幸。”裕羲拱手朝皇后的鸾和宫方向一礼,笑容之下的表情已是极为阴郁。
裕瑾强忍着怒火,待宣旨太监走了之后才发作出来:“这女人是挟机报复!哼,你看她外表单纯,实则心如蛇蝎!”
卓扬小声道:“皇后娘娘完全是为王爷着想啊,王爷早该成家了。”
“你说什么?!”裕瑾几乎跳起来,“卓扬!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没……”卓扬连忙解释,脸涨得通红。
“行了!”裕羲一挥手,冷冷地微笑,仿佛世间一切都了然于胸。
“哥,你打算怎么办?真由着他们闹?”裕瑾急了,心裏只有一个想法:进宫把皇后暴打一顿!
裕羲长长舒了一口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本王确实长久未休息了。”
“王爷,难道……”卓扬失口大叫。
“本王想看看,他们心中的帝王,究竟比本王强到哪里去!”裕羲冷声道,心裏却有一个更好玩的想法,看向裕瑾:“瑾,你不是闲日子无聊吗,哥给你找个伴儿可好?”
裕瑾不屑道:“小皇帝选剩的东西,我看不上眼。”
“若是皇后呢?”裕羲道。
“皇后!”裕瑾立刻来了精神,“哥,你想干什么?”
裕羲神秘地一笑:“哥会让你尽兴的。”
摄政王接了太皇太后懿旨,第二天便从宫里告假回府修养,并修书请求太皇太后指定一位德才兼备的宫中女子来为自己选妃。
太皇太后接到信件,却犹豫了,得才兼备的宫中女子?
建章宫的老嬷嬷荣湘道:“宫中德才兼备的女子,除了老祖宗之外,便只有两位,一是太后娘娘,二是皇后娘娘,两位娘娘皆出自书香世家,庆育高门,深得老祖宗欢心呐。”
太皇太后点点头,她对太后还是有些顾忌的,十年前虞清影进宫之前,同裕羲的过往她略有耳闻,于是道:“那便让皇后去吧,以皇后的才貌德惠,相信不会让裕羲失望。”
荣湘领了口谕下去,让太监去传旨了。
太监将太皇太后口谕带到鸾和宫,慕决正跟着鸾和宫的女官学刺绣,听到口谕,不小心让针扎进了手指,一串血珠子涌出来,十指连心,一阵钻心的疼,宫女们忙奔走帮皇后清理伤口。
皇上匆匆赶来鸾和宫,看见慕决茫然地坐在一团雪白的软榻上,整个人像嵌在榻上的画。
“决儿。”宬佑道,“朕听说皇祖母下了懿旨,朕让皇祖母收回去。”
慕决拉住要离去的宬佑,摇摇头,转眼笑容又挂在脸上,让他放心。
“皇叔并不可怕,你只需把他当成长辈来看待。”宬佑柔声安慰她,慕决点点头。
距离皇帝大婚不过数日,新婚燕尔,恩爱的两人便面临第一次小别。宬佑骑着马一直送到宫门口,看着凤驾渐渐远去,忍不住策马飞奔上前,跳上马车。
顺宝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要送到什么地方?”
宬佑很是烦躁,拉着慕决柔软的小手叹息:“朕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别。”
慕决偏过头,她也不想和他分别,可是这话羞于启齿,她也永远说不出来。
“一个月,就一个月,等皇叔的王妃选好了,朕立刻来接你。”宬佑飞快在她嘴唇吻了一下,跳下马车,骑上马飞快地离开了。
慕决抚着被他亲吻过的地方,怔怔地出神。
摄政王府位于帝都永定大道上,气势恢宏的一座建筑,门口两头石狮雄壮威严,让人不敢逼视。除了皇宫,这是帝都日曜城里最壮观的建筑。
皇后凤驾出行,三里之内百姓回避,因此空荡荡的一整条永定大道,寂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巷口墙角的暗影里,藏着朝廷布下的护衞。
车马流水一样滑过,车轮声尤其刺耳。
两排侍女手持彩灯,款步随侍,另有数名宫女在前面撒着鲜花开道。侍衞骑马步行,皆都是面无表情,透着一股寒气。
摄政王府门口的小厮老远看见车架过来了,忙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门口就站满了人,准备迎接皇后。
慕决偷偷从车帘里看出去,摄政王府前那壮观的队伍着实让她吃了一惊。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鹤立鸡群般卓然而立,慕决一眼就认出是裕羲裕瑾两兄弟。裕瑾此次进京停留时日较长,他封王之后另有王府在永定大街上,几年前摄政王买下两座王府之间的土地,一并改造成现在的摄政王府,可以想见其规模之大是如何惊人。
她对裕羲的了解仅止于父亲的言语间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上,这个人天生就让她带着一种卑微的心情去看待,因此觉得他格外的高不可攀。
她在马车里想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下来,宫女道:“皇后娘娘,请下车。”
帘子被挑开,按着礼仪,她神色专注目视前方,伸出一只手去让宫女搀扶下车。
裕瑾还是第一次正经看见慕决,只见她宫装繁琐,衬得娇小的身子越发脆弱,宛如一支随时会折断的细柳。他阴测测的目光在慕决身上放肆打量,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慕决的美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可裕瑾就偏偏选择性失明,撇着嘴想:也不过如此而已!
“皇后娘娘凤驾亲临,臣不胜荣幸。”裕羲却表现得比平常有礼十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慕决也不禁一怔,她印象中的摄政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或许是因为听了宬佑的话,将摄政王当作长辈一般看待,所以才会有不同的看法。既然如此,她也不必顾虑太多,反倒不自在。
裕羲和慕决并行,一边对她说道:“臣已安排好皇后居所,王府鄙陋,望皇后包涵。”
慕决偏着头笑了笑,眼睛黑白分明,一闪一闪全是灿烂纯真的笑意。
裕羲移开目光,指着耸立在一片桃花林顶端的楼阁:“皇后住那儿,望月楼。”
她随着他手指看过去,有一缕金色的阳光在他指尖跳跃,他看见他手指修长如竹,刚劲有力,忽然想起那天她在他掌心裏写自己的名字,摸到那厚厚的茧,脸上一红。
裕羲只觉得她的脸被远处那一片桃花映的娇艳欲滴,心中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裕瑾跟在后面叽叽咕咕:“把自己住的地方让出来给她住已经够了,还一夜之间在望月楼种上桃花,哥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