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2)

情何以堪 姒姜 3395 字 28天前

六爷上的折一直压着,一时衍州军报频传,说是六爷出兵占了樊阳,并打算进占柳州。兰裘生与我通过气,崔长河一党的意思是把我交出去,以免六爷兵临城下,扰了他们的太平盛世。我心中嗤笑兰裘生,这是招摇我名字的必然后果!他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了,只能听我的。前几日见了那个灰眼人,我就可以确定,六爷应该不会再为难神都,但我怎可让六爷空手而归呢?

崔党已是对立,那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太尉沙琪,王上的舅舅,新立的王后沙氏的叔叔。依他的权势,本可在朝中只手遮天,但却偏偏有个崔长河与其一别苗头。况且,再过不久,崔长河的孙女就要被册封为贵妃了,据说美艳无双呢。如此一来,我若想在朝中有说话的份量,就只有借助沙琪的力量。

好在兰裘生也不是笨人,一夜密谈之后,他便重金打开了沙府的大门,并在王后那里也颇收了几个人心呢。这一线一安排妥,我便在朝堂上进言了:“王上,如今晋岑王举兵北犯,其军备整肃,兵力雄厚,固不可与之轻战。然我王初膺大宝,天下归心,世间才子莫不如幼鸟归林,咸与相附。平澜才庸,固当不惜,仍不自量力,请陛下以臣为始,咸纳天下名士。若陛下以天子之尊贵而效汉景诛晁之弱行,岂不令天下士子寒心?窃以为陛下失之。”

“王上,因尚书大人久居晋军,于軍中大事了如只掌,且深具军威,臣以为晋岑王出兵实出于内心忧惧。如今天官尚书在我朝任职,晋岑王必定心有戒惧,此举实乃一石二鸟之毒计。一则可借朝廷之手除去一心腹大患,二可弱天子之威,使王上失去如此才士,以绝天下士子归附之心。请王上三思。”兰裘生立时跟进。

王上看了我半晌,“爱卿之言甚为有理,然何以退晋岑王之兵?”

这就不必我来说了,一旁首列的太尉沙琪立时出列,“启禀王上,臣有一计,可不动一兵一卒而退晋岑王之兵。”

“哦?太尉有何良策?”

“王上初登大宝,然众皇子叛乱,不遵遗诏,自立为王,柳州为三皇子所据;崇阳山与圆朵山之间伊河河谷为八皇子所占;九皇子、十皇子也在至河两岸拥兵自重。神都自伊何以南,兵乱纷扰,豫王冯定山又强夺洛州,臣以为王上不妨诏令晋岑王除叛柳州,并准其兵驻柳州……”

“太尉之意是将柳州拱手让人?若那晋岑王贪心不足,不肯罢休,再次举兵来犯,又当如何?”崔长河不待沙琪说完便一阵驳斥。

沙琪重重一哼,“左仆射大人到底只是文官,不谙兵事,晋岑王若占下柳州,右有豫王在洛州虎视,左有其他几个叛贼相防,如此牵制,他还有心力做什么动作?”

我冷眼相看,不发一语,任两派相争。有了王上可发兵除逆的诏书,又得了柳州,那些个牵制于六爷又算得了什么!有一就有二,神都如今分崩离析,正好吞并,而当神都有所察觉时,我的线应该也已布全了,到时察不察觉都无所谓了。现在六爷最大的敌人是豫王,神都这边不应于他有所分心。

廷议没有任何结果,但王上已有七心动,另外的三分应该就是对我的防忌了。果然。才三天,王上满孝,册封贵妃,百官便齐聚御花园中的尚仪阁贺喜。

席间自有歌伶献曲,范阶朝我看了眼,伶人就拨起琵琶唱了一曲《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心中一刺,却没表露在面上。此曲如此意境,含沙射的自是我的影子。转过脸,依旧与臣僚互相敬酒,装作没看见王上打量的目光。

我退避了,却没想到曾决这个曾在先爷手下做过一年兵曹,后反投崔长河门下的小人也敢出来刁难。他仿若一时兴起地接过伶人的琵琶,弹唱起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我冷笑一声,想以流浪衞国,欲归不得的宋人喻我么?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反手掉转竹筷,击着酒盅以作和,长声而歌:“枯鱼过河泣,何时复悔及,作书与鲂𫚈相教慎出入。”

我放下筷子,与会者有半数人朝我看来,我朝曾决冷厉地扫了眼,离座朝王上直直一跪,语出时已带哽咽,“王上,平澜平生夙愿皆在得平天下,使亲人子侄俱得安泰。自投得晋岑王府,心心念念,耗思竭虑,只道自己投得大将,能助王上一平天下,开我盛世太平。然,入军才知,晋岑王野心勃勃,其下谋士也多阴险狡诈,我七姐妹誓同生死,却因谌鹊嫉贤害能,只余四人,也是反目成仇。此仇此恨,我何以甘心!……我百般设谋,只为得报大仇,然晋岑王其心不小,视谌鹊为心腹重臣,我之忠心反为欲杀之而后快的罪证……我……我本已是必死之人,幸,幸得王上不弃,如此厚遇,此生已决意定当粉身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然朝中多有大臣不信平澜能真心归附,王上,平澜生平所见能如此礼遇下士之英主,唯陛下一人,此情此恩,铭记终生。如若王上终当不信平澜之倾心以报,平澜愿以死明志!”说罢我一脸悲愤起身,作势欲撞石柱。

“拦住她!”王上一脸惊骇,待手下侍衞拦住我时,他才舒出一口气,安抚道,“君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汝不移。”他又转回头,朝身旁的人道:“今后不得再有人提及平澜的旧事,如违此令,必得重罚!范阶,就照太尉前儿提的意思拟旨。”

“是。”

我抹了抹眼泪,朝曾决看了眼,他明显地缩了一缩。

柳州的事基本平息,我便被拔擢为翰林供奉,几乎就是兼了内相之职。这是高位,但我无人,只靠太尉的扶持,极难有所施展,而要除掉崔长河一党,必须先断其爪牙如范阶、曾决之流。可是解决这些人,我不能亲手来。现在想来,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兰裘生了。我小小转了个手腕,让沙琪出面,将兰裘生调到了吏部,成了吏部侍郎。如此,我的人脉便通过他,一一进入朝堂。

如今真的孤身作战了,身在异地,我忽然就觉得凌州是那样一个让人温馨的所在,即使那里也有阴谋,也有为难,也有伤害……但却是心之所系,情之所锺,纵然有着万般不能回头的理由,仍是如此的牵念。他……可好?前些日子有军情说六爷已与豫王在洛州均水交锋,小胜一场。他可是为着豫王的事烦心呢?还有燕巧……儒辉走了,她还会再笑出以往的快乐吗?……还有……修月、张烟,闳儿、小娴……原来恩怨也会因远离异乡而有所淡去……不能原谅,却已是恨下不心。在神都,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后宫,内相的职务与身份上的特殊让我可以进出宫闱。也因此,我看到了那种帝王背后的辛酸与凄凉,成千上万被埋入深宫的女人,有老有少,有阴险有单纯,单无一例外地都带着阴暗的气息。这就是所谓的后宫生涯吧?

如今方知那曲宫人时常哼唱的小曲儿果真是情真意悲,不胜凄凉。“腐草舞萤火,垂杨只暮鸦。合欢枕畔苦忧煎,鸳鸯帐底难成眠;相思情无已,何堪红颜老,春花秋月空妍丽,良辰美景实奈何,痴心一片甚堪怜。离宫恒绝旷,兰艾苦摧藏,平生志念托东风,乞望颉颃不可得……”

今儿是既望,天边一轮圆月,清晖朗照。心中忽然就闪入一个念头,是不是,终有一日,六爷得坐朝堂,他的后宫也是这般阴暗凄凉?这个疑问就像蛛丝缠身,于心中留下一刻印记,抹之不去……

藉着后宫争宠,我成功地让崔长河与沙琪的矛盾激化,我与兰裘生虽是太尉一党,但因此时已稍有羽翼,所举之人,所议之事反而更如我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曾决这个叛徒也终于假着酷吏之手除去。

此时,神都西北的仲津与潼关均传来简书,羌蒙可汗率十五万大军急攻潼关与胡杨渡,已强占五个重镇,边关告急。沙琪欲举荐我为主帅,被我拦下。因为我知道,王上此人心胸狭窄,为人多疑,我若手掌兵权,只怕他会夜不安枕。但如果拜薛温晋为主帅,他也担心白白折了一员大将。毕竟我与薛温晋不和的事,朝野上下皆知。所以,出征一事,我不能提,相信王上也还想试一试,是不是一定非我不可,如果真是朝中无将,那他也只有损一个薛温晋来保他的宝座了。

又二日,即十月初三已入深秋,但前线的战况却是如火如荼,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频传,潼关已快守不住了。被遣赴前线的薛温晋败绩连连,若不是念在崔长河的面子上,王上早就下令让其自裁。但也因为薛温晋如此不济,王上对于崔党也多有疏远。

终于,在僵持了十二天之后的十月初八,王上又征集了八万兵马,由赵黎佐领,我为军师,速救潼关。

我连着几夜不眠地与赵黎详究着军报中的所有情况:我军何以会连战皆败?敌军拿准了我军的什么弱点?

潼关,潼关,其南北长约六十里,东西约有四十五里,北临华河,南依高原,关背别望沟,关左有山,关右是河,关隘当险而立。关东高原夹道,仅容单马,行走五里,视力所及,只见一线青天,古人称关前五里暗六,即指此地。其城高耸峭立,南面与东南一隅,是顺山势之高下,削成垛口,这就把祺云山、凤仪山、象山、砚山、别望山等囊括于城中。正因着如此险峻,才得以一阻羌蒙凌厉的攻势。但是,光守潼关显然不行,羌蒙已夺下胡杨渡,只怕待其援军一到,潼关就成了瓮中之鳖,只待人取了。

赵黎的意思是先截胡杨渡,再反绕回去两面夹击潼关的围兵。这是一个大方针,但是胡杨渡地势平坦而开阔,羌蒙又多彪悍而骁勇善战的骑兵,伏不可得,战不可胜,要如何截住?北地的战场对于我来说是比较陌生的,南方地形多变,崎岖逶迤,山势起伏,多可设伏,但是北地就不同了。地势高旷开阔,平坦多利于骑兵,而羌蒙素以马上安家,这优势是我族农耕为业的军民所欠缺的。我仔细回想着师傅平日教过我们的东西,当年师傅驰骋中原,威镇北疆,他的话应该非常有用。

胡杨渡四通八达,东可接潼关,西可通伊河,南可达凤仪山,北可纳鹿原五镇。‘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

“赵将军,你看这样可不可行?”我拿过地图,以手划线,“派出一队人马暗暗潜入伊河北岸,在鹿原的官道上断其粮草,这边再乘势出击……”

赵黎沉默半晌,忽然拍手叫好,“军师奇谋,赵某今日算是领教了。就照军师之计行事。”

十月十四日晚,据细作的回报,我领三万精兵伏于鹿原官道两旁的林子里,果见四更时分,羌蒙的运粮车队,长长地排了一里左右,由几百人押运而来。我待其整个入了林子,一声鸣箭,部众掩杀了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其粮草尽数截来。而羌蒙人逃得逃,伤的伤,我并没有为难他们。

“将粮草尽数烧了。”虽然这么些粮草烧了可惜,但这是敌方后部,带上了反为麻烦。

看着几十车的军辎烧光后,我掉转车轼,回军。明日天一亮,就该有胡杨渡一战了。北地的地形利于骑兵,也利于阵法,我在渡伊河之前忽然就想起了邱御幸的八元撒星阵法,似乎很可一用,就将布阵的详细方略都与赵黎说了,不知这几日他练得怎样了。有多少成效便有多少破敌的希望。

正行着的马忽然打了个趔趄,车身跟着一震。我默然看着副将替我将马换过,鹿原马彪悍而壮硕,比之‘黑魁’也少有逊色……当日共乘一骑,死里逃生,那激越的呼息竟似仍在耳边,生死与共……那时的颤抖是为了他?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这份认定?……回营之后,练习马术,不能再拖!……谁竟想这一搁便再无机会了……如今我依然会随身带着滇云的白药,却没有人再在耳边提醒一名好军师首先要做到确保自己的万无一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