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霁深深地看了我半晌,终于笑了笑,“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我抬眼看向昏黄的天,大风吹得袍子猎猎作响,发在安静中乱舞,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平澜此次是奉皇命前来与晋岑王和谈,请宣先生代为通传。”
宣霁听了也正了正脸色,“六爷此刻就在帐中,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中军帐前,宣霁还未开口,就听见六爷清明如水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依然是说一不二,两年了,在乍一听闻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心中仍是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请。”宣霁侧身让开,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定了定神,一步跨了进去,六爷正坐在书案前,狭长的凤目正凝着些许神光注视着我,那么幽深而明亮,我几乎要被吸入这两汪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中。暗自掐了掐手指,迫使自己别开眼,再面对他时,我已平静下来,“王爷……”
六爷凤目微眯,打断我,“你们先下去。”
一声令下,几名小侍便退出了军帐。
“请坐。”
我依言坐下,既然他不让我开口,我就只能听他来开口。
“使臣为何而来?”
“奉命与王爷和谈。”
“怎么谈?”
“划江而治。王爷退兵三十里,王上退至华水以北,华水以南归于晋岑王。”
“凭什么呢?我现已在华水以北。”
我不语,王上的确没有任何凭恃,所以这也不是我来谈的真正目的。
六爷轻笑,清朗高华,许是连年征战,于这温润如玉的气质中又添了几分锐气,连眼神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看来贵使也提不出让本王退兵的理由。”
“理由可以有上千个,只在王爷要不要听。”
六爷笑意更深了,“如果……我不听呢?”
意料之中,我平静地道,“那么,我有辱皇命……不过,不知道六爷有没有兴趣和平澜谈个和约?”
“哦?你与我谈?”六爷眸光闪烁,看不清意图,只是淡淡地笑着,像是一个正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向陷阱的猎人。
“平澜以同西一十六州换两个人,不知六爷意下如何?”
“哈哈哈……”六爷仰头大笑,辨不清意味,我只能力持镇定地看着他,直到笑够了,他才意兴未减地盯住我道,“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吧?晋宁那小子居然会这么信任你,放任你来此出卖他?”
我不语,王上志大却才疏,用人却疑忌,此次若非不得以,他万不敢派我出城。他,从来都不是我的主子。
“平澜,”六爷轻喃我的名字,但眼神却异常锋利,“想不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
我一惊,随即镇定,“以六爷之才,打下同西十六州也非难事,但却坐实了弑君叛主的恶名,六爷,以我和燕巧的命换得一个好名声,于六爷来说,很值。”
“很值……”六爷的口气捉摸不定,让我开始心慌。
闭上眼,如果一切尽在六爷掌握之中,我还有什么筹码可与六爷谈条件呢?
他倾身在我耳边笑着道,“我不在乎弑不弑君,想保燕巧的命,可以,你留下。”
我微讶,留下?六爷他只是要我留下吗?对上六爷的眼,我仿佛看到有一抹苦涩流过,在一汪静水中划过,晕开平静,荡出让人心疼的黯淡。我心一动,六爷已走回书案,“来人。”
立时有几名兵卒入帐,“王爷。”
“把她锁起来。”
我看着手脚上的铁链,苦笑,六爷已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我还会跑?看着帐中摇曳的烛火,我轻叹。王上,如果他能相信我,那同西还可保个半年,不过……依他的多疑,是要不了两个月的。
果然第二天,六爷便下令攻城,颖城防守本固,不过我既然重回六爷帐下,那之前的布置是不足为信的了。到了第五日,拔城。我随军被带到了王上原先住过的后殿里。
王上,不,现在该称其为胤王,他跑了,渡过宁水,往同州郢泉的方向。这显然是故意绕开我当时为他定下的计划。终究,他是太看轻了我,也太看轻了六爷。同州郢泉无险可恃,各路兵马又呼应不紧,这是自掘坟墓。
晚上,刚用过饭,六爷却一身戎装地来到我面前。城早已攻下,他这是带兵追胤王吧?
“六……”我才要请安,却被他一手抓住,我错愕地抬头,这才发现他原本气定神闲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无比的怒气与……杀气?双眸中烈烈的火几乎光是瞪着就可以把人给烧死。
“六爷……”
他极冷一笑,我的心肺顿时有被冻住的感觉,“我怎么不知道,我的随侍丫鬟居然成了胤王的爱妃了?”
什么?我皱眉,胤王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我看着六爷怒气勃发的眼,一字一句地道,“平澜自始至终都是六爷的人。”
良久,他只是紧扣着我的手与我对视,我没有避开,做过与没做过,我问心无愧!终于他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却没有放开我,捉着我的手微一向下,一把捞住我的腰,带我入怀。我心一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平澜。”六爷轻唤着我的名字,严肃中掺着让我不敢置信的温柔,我抬起脸,六爷的眼里流动着淡淡的光彩,璀璨一如天上的明星,“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尾音借由唇消逝在我的齿间,这一句欣慰连同六爷火热而霸气的吻一同敲入心湖,击起千层浪。我身不由己地迷失在六爷霸气的温柔之下,是那么强悍,让我兵败如山倒,又是那么轻柔,让我有一种被眷宠的温馨。恍惚中六爷含着笑意的眼深深刻入心底,那么深,那么深,让人抹之不去。
睁开眼醒来,有一名侍女走到床前轻声道:“夫人醒了?奴婢是来服侍夫人的。”
我坐起身,点了点头,侍女过来服侍我更衣,我止住她,“不用麻烦,我和你一样,只是个丫鬟,不是夫人。”
“可是夫人……”
“我不是夫人。”不自觉地,口气有些强硬。缓了缓,我放柔了声音,“叫我平澜就行了。”
她忽地跪下,“奴婢不敢。”
我叹口气,扶她起来。不想为难,于是折衷道,“叫我……算了,随你吧。”
梳洗毕,我吃过几块糕点,想去外面走走,却被拦住,“夫人恕罪,王爷吩咐过,夫人不能出这间屋子。”
软禁?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我。
我被如此看守了近两个月。这些日子里,许是随军征战的缘故,我时而在马车里,时而在馆驿里,身边除了这个丫鬟和隔个几天便来上一次的六爷,几乎就没有其他人。只是远远看见过他的一帮臣僚,消息于我也是完全封闭,直到又回到神都,我被安排入‘御风阁’才隐隐觉到,大局是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