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决定回去找吴雨。
她下了班,再次去了孟行修带她去的那家餐厅,却得到吴雨今天不上班出去外面去的消息。吴雨没有手机,也联系不上。她想了想,在餐厅显眼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两样菜,看着夜色中灯火闪烁的城市,用守株待兔方法的等她回来。
一个人在这样的中高档的餐厅吃饭总是有些奇怪,她也不管,极有耐心地等着,还遇到了一个曾经采访过她的电视台的记者宁渐,年纪不大,专业水平却相当不错,采访时很有分寸,私下也经常跟她联系。陆筠的朋友不多,有这么一个主动跟她联系的人,她非常感激也很领情,干脆邀请了宁渐跟她一起吃饭。
宁渐极能聊天,这顿饭吃的也不寂寞。那顿饭差不多吃完时,旁边那个跟吴雨一样年轻的小服务员终于告诉她,吴雨回来了,去餐厅后面的宿舍了。
那是一套一室两厅的小屋子,六七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租的,很背光,条件不并太好,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
吴雨对陆筠的出现既不好奇也不惊讶,她端着个盆子去水槽洗衣服,熟练地泡好了衣服,回头看她一眼,闷闷说:“你怎么来了?”
陆筠说:“昨天的事情,我来跟你道歉。”
吴雨面无表情:“昨天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不是,”陆筠说,“我没有男朋友。”
吴雨半天没吭声,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
陆筠也不是真的要等她说话,自己靠着门,阴暗的屋子里全是寒气,从鞋底蔓延上来。她吸了口气,慢慢说:“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找过他的,我费了所有的力气去找他,可是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告诉我节哀……你知道等待是什么感受吗?第一个星期过去,以为他会回来;一个月过去,开始忧心忡忡;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希望一点点丧失,人就绝望起来……连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吴雨把浸在冰水里的双手抽出来,转了个身子,正对她,用怪异而压抑的语气开口:“陆工程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认定你跟我阿哥有关系?”
陆筠一呆:“不知道。”
仔细想起来,这件事情说来也奇怪。两人其实认识了不到十天,昨天在酒店的碰面不过是第二次,吴雨的情绪忽然变得那么失控,那么愤怒,一口气说出锐利的指责,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事情——理论上来说,她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她跟吴维以关系不一样。
吴雨沉默一下,才说:“你身上有我阿哥的味道。”
这样突兀的一句话让陆筠觉得自己的智商统统不够用,她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啊?”
看到她那么茫然,吴雨又再说了一次:“你跟我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身上有我阿哥的味道。我第一次跟你搭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陆筠完全无法跟上她的思维,她完全是一幅听天书的表情,傻乎乎地提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茫然问道:“什么味道?我快两年时间没看到他……哪里有什么味道……”
“不是这种,”吴雨看着她笨拙的举动,露出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合的苦笑来,“不要闻了,这是我们漠人的说法,你们汉人不懂的。总之,你身上既然有他的味道,你是他最亲密的人。所以我才会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其他人放弃没有关系,只有你不能放弃他。”
昏暗的灯光下,吴雨的表情十分凝重和悲哀,凝重得让人怀疑这么年轻的面孔上是否能承受那种复杂而沉重的感情。
陆筠也沉默了一会,“我爱他,我怎么会放弃……”说到这裏她些微一顿,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吴雨,“不要瞒我。你究竟知道什么,又究竟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
吴雨扔下手里的衣服,无声地笑了笑:“看来我阿哥没有告诉你一些事情,不过我也猜到了,你终究是外人。”
她笑起来表情异常的美丽,陆筠一个闪神,居然花了眼。她皱了皱眉,焦急地问:“小雨,不要卖关子。”
然而吴雨一点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也没有。她平静地擦干了手,走回没有旁人的客厅,端着杯子喝了口水。
陆筠跟着她的脚步出来,很有耐心的等待下文。
“事到如今了你就不要再说话说一半了。”
“其实我懂得也不多,只能隐约从你身上了解那么一点。我阿爷说我没有那个资质,学不好,”吴雨终于正色开口,“陆工程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阿哥的下落,那过两天跟我回一趟沅西。”
陆筠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
“好。”
回沅西一路的行程都是陆筠安排的。先是差不多一个小时的飞机,再是四五个小时的大巴车,最后是绵延不断的山路,据说,要走一个小时。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偶尔视线交汇,但也很快避快开。似乎所有可以说的话都随着一路疲乏的奔波而消失殆尽了一般。
吴雨走路很快,陆筠几乎跟不上她,只能勉力奔走,根本不及去观察路边的风景。好容易她在一条小路面前站住,她也得到了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山中的漠寨。
正是四五月份的沅西,满山遍野都是绿色,那些绿色是如此的浓密,仿佛吧山中的五颜六色的野花也似乎染上了一层绿色,看得久了,视线之内全是满山满野的鲜活。
这裏是他生长的地方,到底是何等的山清水秀,才出了一个吴维以。
陆筠长久的盯着这样的景色,各种声音都从脑海里淡去,想起来的只有当年吴维以那些略带笑意的声音——略微有点低沉,音色却极美,不徐不重的,就像面前的这条清澈的溪流一样,慢慢的流淌到人的心裏去。
吴雨看到陆筠眼神的光芒渐渐散乱,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起伏,心裏已经有数了,扯了一把她,问:“在想什么。”
陆筠回神过来,目光落在最近的梯田上,掩饰地笑了笑:“没有什么。”
吴雨看她一眼,拐上了一条田坎里的小路,陆筠很快跟上,又听到她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我阿哥跟你说过我们这裏?”
“说过的,”陆筠不重不轻地回答,“我们当年说好了,一回国他就带我来沅西,拜祭他的妈妈。”
吴雨“哦”了一声,“想得很长远。”
然后两个人再也没说话,树叶在风中哗哗直响,仿佛是在为她们的行走伴奏一般。
漠寨的建筑多是土石结构的吊脚楼,飘出缕缕炊烟。最近的一栋小楼的栅栏上晾晒着的几件半圆形的蜡染挑花百褶裙,在阳光下那么鲜艳,并且漂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