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一惊,回首看到低眉敛目的子民,心中更是一凛。
一直以来,他都明白,人的信仰是如何重要。所以父王要立雪山圣女为神女时,他并不曾反对。但是,他没想到,如今的雪山圣女,在人们心目中竟然尊崇至此。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慌,这样下去,雪山圣女对他们北朝的威胁就太大了。
人,可以有信仰,但是信的只能是虚幻的神,而不能是人。他要控制草原,就必须将雪山圣女控制在手心。
雪山圣女的祈祷终于结束,接下来,该是完颜氏代表草原子民,为圣女敬酒了。本来,烈风对为圣女敬酒没有丝毫兴趣,所以这事早就定好由沉风来做。可是,此刻,看了看面色有些痴迷的沉风,烈风心中一动,沉风似乎也被她蛊惑住了。
烈风的眸中厉色一闪,终拿定了主意,从人群里缓缓走了出来。他走到祭台前,端起一碗水酒,从指甲缝里,洒落了一些粉末,那是他早已备好的毒药。
虽说他从来不屑于用毒,但是这次他不再忌讳用毒。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是很久以前药王配给他的,他一直不曾用过。这药不会害死人,但是却每个月发作一次,噬心之痛令人难以忍受。
除非有他的解药,否则将会发作得越发频繁,直至死亡。
他双手捧碗,缓缓走到圣女面前,直视着圣女。她身上的白袍,极是宽松,令人无法看到她的腰身,白纱,更是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面目。
雪山圣女,就是用如此伎俩,将自己搞得那么神秘,令人们迷恋。
兮兮隔着蒙胧的面纱,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在微笑,那笑容是虔诚的。可是他的眸光,却没有一丝虔诚,那深邃的眸中,似乎有冰雪覆盖,那眸光更是犀利地好似要穿透面纱,看到她的真容。
如果兮兮不是了解他,很可能便会被他虔诚的笑容欺骗了。
这个男人是危险的,危险到令她不得不怀疑,这酒,是不是有问题。
兮兮伸出手,接过那碗酒,掀开面纱一角,微微品了一口酒。
酒没有异味,可是并不能确定没有毒,可是就算是有毒,她也不能不喝。完颜烈风,他还不至于愚蠢到在众目睽睽下毒死圣女。
烈风看到兮兮端碗的手微微颤了颤,他知道她在怀疑。这个圣女,竟是如此冰雪聪明。可是这碗酒她却不能不喝,因为有无数双虔诚的目光在盯视着她。
此刻她就是那神的代表,若是她拒绝了这碗酒,就相当于神拒绝了草原子民的祈求,那么人们的心最起码在一年之内是不会安宁的。
她不能不喝。
烈风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此时下毒。
是神又如何?烈风微微冷笑,他就偏偏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就算是真的有神,他也要将神控制在手心。果然,圣女微微停顿后,便把那碗酒喝了下去。
烈风不禁微微一笑,笑容在阳光下,是那样炫目。
“圣女大人,以后若是身有不适,请来找本王,本王可是会妙手回春的!”烈风的声音,无限低沉柔和地飘到兮兮耳中。
那声音如此有魅力,但是与兮兮而言,却如同冬日里飘零的雪片,是那样冰冷。原来,自己所料不错,他果然是在酒里下毒了。但是那不是致命的毒药,他是要控制自己。
兮兮微微冷笑,完颜烈风,自己终究没有小瞧他。以他的性格,这样的行径,是在意料之中的。
他终究不会甘于受人控制的。完颜烈风,但是你想要我兮兮受你控制,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想到自己的圣女身份,兮兮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在面纱后,冷冷瞥了完颜烈风一眼,转身向轿子缓缓走去。
白昵小轿,在众人虔诚的目光中越去越远。
兮兮微吐一口气,揭开如云白纱,挑起轿子的窗帘,望向无垠草原。
萋萋芳草,在丽日映照下,闪着青翠的光芒。蓦然一队队银甲铁骑向东南方疾驰而去,铁骑铮铮卷起一阵肃杀的风浪。
这场面与欢庆的气氛极不和谐。
难道,出了什么事?
兮兮吩咐停轿,让语蓝前去打探消息。
一炷香工夫后,语蓝翩然而回,回禀道:“圣主,听说是左贤王的容妃被劫持了,那些贼人向东南方向逃去,左贤王带领兵将追了过去!”
叶从容竟然又被劫持了。这次会是谁呢?会不会又是她的瑜哥哥前来救她?兮兮倒是盼着他能将叶从容救走,有情人终成眷属。
轿子继续缓缓行进着,向着西北方向的雪山走去。身后的喧闹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到了。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轿子停了下来,传来侍女雅绿清脆喜悦的声音,“圣主,到幽林了。”
雅绿和语蓝都是兮兮的贴身侍女,雅绿的性子较活泼,语蓝较沉稳。
语蓝将轿帘掀开,一大片密林呈现在眼前,树叶新发,绿得清新夺目。一弯溪流从林中流出,溪水清冽澄清。
“圣主,我们到林中牵马去!”四个抬轿的白衣少女欢喜地问道。
她们来时路过这裏,把马儿放牧在林中了,改坐轿子去祭天大会。兮兮点头默许,她们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向林中走去。
这些侍女在雪山也憋坏了,她也乐得她们在此多玩一会儿。如若自己不是圣女,说不定也和她们到林中踏青去了。
草原人民此刻全部聚集在祭天大会上,这裏静悄悄的,没有人烟。兮兮敛眸靠在榻上小憩。语蓝和雅绿掀起轿帘,让春日阳光映照在兮兮清冷的白衣上。
水声淙淙,如一首清冽的小调在兮兮耳畔缭绕。蓦然这动听的流水声里,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语蓝和雅绿紧张地握紧了手中佩剑。
几十个黑衣人手持强弩从林子里无声无息的跃出,逐渐呈包围趋势围住了兮兮的轿子。
四个白衣侍女被几个黑衣人挟持着,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她们似乎被点了哑穴,不能言语,只是用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兮兮。
为首的男子,一身灰袍,脸上带着一副青铜面具,雕刻精美细致。
丽日的光辉照在面具上,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灰衣面具人!
兮兮认识这张面具,这不是叶从容的瑜哥哥吗?为何出现在这裏,此刻他不是正在救叶从容吗?
看着渐渐逼近的弓弩,兮兮知道,这绝不是偶然,而是早就埋伏好了。但是埋伏在这裏,是原本就要对付她,还是她的侍女无意闯入了他们的包围圈?
“舒玛圣女?”那灰衣人极是缓慢地说道,好似在细细品味这个称呼,就如同在品着自己并不喜欢喝的茶一般。
从他的语气里,兮兮判断,这个人和完颜烈风一样,是个只相信自己不相信神灵的人。
这一刻,兮兮几乎可以肯定,这灰衣人是特意在这裏等自己的。
“跟我走一趟吧,舒玛圣女。”灰衣人唇边勾起一丝淡漠笑意,那漆黑的眸,幽深得让人看不见底。
这个人为何要抓自己?难道他知道当日是自己坏了他的计划,害他没有将叶从容救出?这样的推测好似不可能,她这个雪山圣女的容貌是隐秘的,除了雪山的人,是无人见过的。
就算是见了自己的相貌,他也不可能认出自己。因为当日自己救叶从容时,是带着雪帽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因为自己圣女的身份了。
兮兮缓缓从轿中跨出,隔着白纱,望了望那一支支待发的强弩,心想,今日,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当日,兮兮救叶从容时,曾与他过了一招,知道此人功夫深不可测,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此时,完颜烈风去救叶从容,草原人民大多都聚在祭天大会上,指望别人来救自己是不可能的。
去救叶从容?
声东击西?
这个想法蓦然从兮兮心中冒了出来,顿时觉得心中微凉。
叶从容这个瑜哥哥,看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了。
上次,他去救叶从容,是胡人装束。今日,劫持自己,又是南朝装束,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既然是叶从容的瑜哥哥,那么他便是南朝人无疑了。既是南朝人,不该这样呀,这不明明是挑起北朝和南朝的矛盾吗?
“你为何要抓我?”兮兮冷声问道。
灰衣人幽冷地一笑,道:“自然有我的目的!”
“我若跟你走,可否把我的几个侍女放走!”兮兮迎上灰衣人冷而锋利的目光,说道。
灰衣人冷声说道:“自然可以!”
“圣主,你不能这么做,我们会誓死保护你的。”语蓝一把拽住兮兮飞卷的衣角说道。
兮兮微微笑了笑,道:“语蓝,不要傻了,我有我的目的,你不要固执。”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兮兮缓步走到面具男面前,淡淡地开口道:“我会跟你走的,请你放开我的侍女!”轻柔的嗓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执拗和坚定。
灰衣面具男的黑眸漾起一闪即逝欣赏的光芒,他薄唇轻扬,勾出优美的弧线,“舒玛圣女,不愧是草原上最善良的女子,在下倾佩至极。”说着,轻轻击掌。
身后的黑衣人,依令放开了挟持在手的侍女,解开了她们的穴道。几个侍女立刻飞奔过来,环绕在兮兮身边,担忧地说道:“圣主,你不能跟他们走!”
兮兮摇了摇头。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这样几个鲜活年轻的生命,不应当也不值得就此陨落。她飘身跃上马背。
“圣主,不要!”几个侍女凄然说道。
“舒玛圣女,看来,有必要封住她们的穴道,你不介意吧!”面具男说着,身形已经从马上跃起,如大鸟一般,几个起纵,便封住了语蓝雅绿,还有那四个白衣侍女的穴道。
身法奇快,手法奇准。接着他又吩咐身畔的黑衣人,“将她们放到林中的树上去!”
几个黑衣人依言而去。
兮兮端坐在马背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自然明白面具男的用意,为了避免语蓝雅绿她们几个去搬救兵,这样的做法是必要的。十二个时辰后|穴道自解,那时候再去搬救兵,他们早已去得远了。
点穴总比丢掉性命要好的多,兮兮自嘲地想到。
面具男显然没料到兮兮如此冷静,颇为诧异地看了兮兮一眼,接着便吩咐道:“启程!”
一行人策马疾驰,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