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吴晶/侯震(二)(2 / 2)

如果她记日记,那和侯震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写下一大篇的甜,大到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小到一句话,一个眼神。但他对她越好,在一起越甜,她就越觉得不安,总觉得这些美好是浮在空中的云,自己现在窝在裏面有多舒服,将来云散了,摔下来就会有多疼。

从开始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告诫自己不要把所有的真心都交给他,她甚至会暗示自己他们肯定有一天会分手,为了那一天能潇洒转身,在这段感情中一定不要太投入。

她有时会故意素颜与他见面约会,告诉他自己真是喝凉水都长肉的体质,假装不经意地把小时候又黑胖的照片给他看,她偶尔也会小题大做地和他发脾气,装没听到故意不听他的电话或很晚才回他的信息。

她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边渴望得到他更多的爱,一边捧着自己最不好的一面到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拿着放大镜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企图发现他果真不爱她的证据。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这种想要去爱,又不敢用力去爱的情绪中纠结徘徊着。

她和侯震在一起将近半年的时候,从家里搬了出来。

她还在读书时,父母就给她买了房子,一直出租着,过年时其中一个房客退租了,在中介找到新租户之前,她说服她妈同意她搬过去住。她觉得她妈之所以能同意,主要是她一直瞒着家里自己和侯震的这段恋情,否则她妈肯定会担心她单住之后会和男朋友发生点儿什么而坚决反对。

春节过后不久,她就搬了过去,因为回家也方便,所以也没有带太多东西过去,只是部分衣物和两大箱子的书。

侯震陪她去收拾打扫,她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件整理好挂进衣柜的时候,他就帮她把书整齐地摆在书柜里。其实这点事她自己做就好,但他执意要陪她一起。

就在她挂完衣服,回身准备和他起去整理书柜时,看见他正捧着一个小册子翻看。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是他很久以前送她的礼物,上面一页一页都是他手抄的情诗。她记得她后来把这个册子放在了书柜里的某个角落,大概是她前两天整理时没留心把它放到这两箱书里。

他翻看书册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但他大概不会笑到最后,因为最后那页被她撕掉了。

她假装没有看到他在翻看什么,随便找了个借口逃出了房间。

过了很久,侯震才从房里出来,到厨房找她。她低头捧着一杯水,他过来跟她说话时,她甚至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很多不相干的话,问他饿不饿,强行拉他出去吃饭。

那个小册子就像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把她藏起来的所有往日的伤痛和敏感悲观的情绪全都释放了出来,潮水一般把长久以来积郁在她心裏的对这段感情的怀疑推向了顶点。

侯震肯定也感到了她情绪的变化,那段时间他更频繁地与她约会、发信息或打电话,比平时更温柔地抱她,吻她,似是在拼命地向她证明什么。他对她的态度也变得过分的小心翼翼,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在观察她的脸色,只有见她露了笑容,他才似松了口气地跟着笑一笑。

但这并不能让她的情绪有任何的好转,反而让她愈发心烦意乱,她成了爱情里的瓷娃娃,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受伤。

侯震开学后,她说约了朋友出去旅游几天,她故意选在他开学后的日子,如此他就没法要求陪她一起去。当然和朋友一起也是谎话,她是一个人走的,她想要躲到没有他的地方,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认真审视一下这段感情。

她去了杭州,选了一个推开窗子就能看到西湖的酒店。她白天很少出去,就在房间里抱着电脑写作,有时犯懒也会睡上大半天儿,她更喜欢晚上出去,坐在熙来攘往的湖边吹吹夜风。

侯震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她明明是刻意逃走的,但听到他的声音,却特别想他,甚至会很怂地想要开口让他来陪她。为此,她开始故意不接他的电话,他的信息很快追过来,她跟他道歉,说周围人流太多,没听见电话铃音。

有一天夜里她忘了给手机充电,第二天醒来时手机只剩4%的电星,她索性让它自然关机,自己抱着笔记本电脑找了一家咖啡店码了一天的字。

她一天都没给手机充电,因为知道自己肯定会忍不住打开来看,直到下午回了酒店,才把电充满,但依旧没开机。

傍晚的时候她出去散步,赶上了湖边的一场大型水幕光影秀。她不好这个热闹,但在表演开始之后,还是被吸引了目光,走到了一个远远的角落驻足观看。

水幕像电影屏幕一样变换着一副又一副画面,配合着绚烂的灯光和多姿的水柱,引得人们纷纷拿出手机录像或拍照。她也把手机拿了出来想要拍几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开机。

她犹豫了一会儿,按了开机,点开了和侯震的微信聊天界面。

手机屏幕里一下子滚出几十条他发来的语音,每一条都是将近一分钟的时长。

她坐到一旁的台阶上,一条条地点开来听。

最初几条都是问她手机是不是没电了,让她充电开机后快点他回个电话。从第六条语音开始,内容就变了,他说起昨天上课时帮曾骏喊到,结果被老师发现的事。之后的每一条都是在讲她不在这些天他的生活,上课,踢球,吃饭,从早到晚,事无巨细,甚至其中有五六条语音都在给她讲他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她听着听着,不觉掉下泪来。

她从侯震一条条流水账般没话找话的闲聊汇报中,听出了他的惶惶不安。

她想起她离开前那些日子他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想起她出发前,他再三叮嘱要她一定每天都给他打电话;想起每一次分别后的回首都能看到他在她身后驻足守望;想起某场大雨过后,他抱着她跨过一条浅浅的水洼;想起他每天睡前发来的“晚安,爱你”;想起他为她做的一枚写着两个人名字的书签;想起他落在她额角的每一个吻……

在这段感情中,他一直勤勤层恳地添砖加瓦,而她则像个最严格的监工,苛刻地审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偶尔还会在他垒好的围墙上踹两脚,检查他是否用心,有没有在偷懒。她怀抱着自己曾经受过的伤,顾影自怜地要求他来弥补,却在缝合自己的时候,一点点地拆解着他的安全感。

语音还有很多条没有听完,她抬头拨去脸上的泪水,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水幕灯影的照片,给侯震发过去:好想和你一起看。

好想须臾之间飞到你身边,千言万语尽诉衷肠。

发完之后,她托着腮帮子,挂着泪,继续一条条听完他发来的语音。

这个时候他打来电话,未及拭泪,她便紧忙点了接通。

“喂?”她哽咽道。

“想我想得都哭了?”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

“是,想你想哭了。”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了,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承认对他的思念。

她坐在台阶上,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泪眼模糊中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站定。

抬头,他就站在她面前,风尘仆仆,情深默默。

喧嚣的人流和瑰丽的光影逐渐在她四周消失褪色,眼中所见唯有两个人的小世界,时间似在那一刻静止,直到她站起来扑到他身上,世间万物方再次踏入时光之河,缓缓流动。

“我好想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