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却一派淡然,多年为官,早已稳如泰山,“皇上并非不喜欢你,他只是不够喜欢你。爱上一个帝王是一种悲哀,一个帝王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便是悲剧。但凡拿着江山宠幸美人的,又有那一个皇帝是有好下场的呢?否则,又何来红颜祸水之说?”“所以,林相爱慈昭太后爱得很理智,”林青妍看着手里的茶盏,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青花缠枝茶盏,“因为,一个男人,不能为了女人毁了大好前程、大好基业。”林相全然不顾林青妍的嘲讽,声音有些沉重地道:“皇上是不会放过林家的,你同你哥哥若能另立门户,得到皇上青睐,或许能逃过一劫,这样才能保下林家一脉。”他从未这样认真跟她说过林家的事,林青妍手一抖,手里的茶盏便晃了晃,茶水倒出大半,浸过林青妍的指尖,顺着案几流落在地上,林青妍将目光投向林相,“林家,果真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慈昭太后……”“同她没有关系,她的死,同林家没有任何关系,是……”林相立时否定,却猛然收住话,似乎是有所思虑。看着林相沉思,看着他站了起来,在殿内踱步缓缓走着,林青妍知晓他这是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林相要说的话自会告诉她,林相不想说的话,她问了也是白问,便静静地等着。一直以来,林相对她便都有隐瞒,林家的事,她素来不清楚。而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林相这样谨慎再谨慎。约有半刻钟后,林相才又看向林青妍,眸光沉沉的,沉重地道:“当年先帝有废立太子之心,微臣是支持废太子的,甚至可以说,整件事就是微臣主导的。”“为什么?”林青妍错愕地问出口。这么说,夏帝和林家的过节就不是一般两般的大了,对一个皇帝来说,谁能容得下曾经执意要废他太子之位的臣子呢?这就不单单只是相权和皇权的斗争了。林相叹息了一声,“一则,当年先帝对微臣和慈昭太后有所怀疑,林家不能选择支持皇上,否则只会让先帝怀疑皇上的身世。二则,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皇上太聪明,微臣偶然听闻皇上与太子太师谈论,言及废相位。有皇上,就不会有林家,为了林家的千秋显赫,所以,微臣不能让皇上登上皇位。”相权的一再扩张,使得还是太子时的夏帝就看到了相权对皇权的威胁。所以,林相绝然不能让这样的一位太子登上帝位。而事实上,林相自然是失败了,夏帝不但登上了皇位,而且如今终于实至名归,能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青妍越听越心惊,有些惊悚地道:“可您到底做了什么?什么事,让皇上非要对林家赶尽杀绝?只是单单您支持了废太子吗?”“朝中斗争,总是难免有所折损的,”林相闭了闭眼,缓缓睁开眼,有些疲倦地道:“微臣本觉着皇上是在利用太后,但如今看着,皇上到底对您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林家能不能有一个善终,就全看太后了。”夏帝曾经提过,为了他的帝位,牺牲的不单单只是慕扶樱兄妹二人,想必,当年那场废立太子之争,亦有所牺牲,导致了夏帝和林相的不死不休。也就是说,林青妍必须得到夏帝的心,也就是说她终于沦为他后宫三千佳丽一样的下场,一个为了家族而战的女子,即使他再辜负她,即使他再伤害她,她都还是要想办法留住他的心,即使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林青妍紧紧抠着茶盏,若是她不喜欢夏帝,那么,她或许会答应得很干脆,可她喜欢他,让她如此卑微地侍奉他,叫她太过痛苦,叫她如何才能做得到呢?看她脸色沉郁,林相眸光闪了一下,问道:“太后可知道,青裴为什么入朝为官吗?”林青妍猛然抬头,看向林相。“青裴同皇上有一个交易,那就是他自请为皇上除去宁国公,将军权悉数交还到皇上手中。作为交换,在孙家倾亡后,让皇上放您出宫,许你婚嫁自由。所以,虽然如今看起来,青裴也是大权在握,实际上,他手中的兵权都在皇上手里。孙家灭亡后,青裴对皇上再没利用价值,加上林家同皇上的恩怨,届时青裴会是怎样的下场?”原来,这就是夏帝同林青裴的交易,她的哥哥为了她走上战场,为了她愿意娶赵晴宁,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林青妍心一酸,她是一个让人这样操心的妹妹啊……“微臣不是一个好父亲,但,青裴是一个好哥哥,太后就算不念着林家,总也要想一想青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林青妍手撑着额,低低地道:“哀家,知道了。”林相也就知晓,已经成功说服林青妍,不再多说什么,深宫不易久留,便就出宫去了。这夜,林青妍望着窗外,看着那些枯瘦的樱花树竟已经打了花骨朵,便踱步走了出去,手缓缓拂过树干枝条,仰头看着花苞,原来春天已经来了。天上一轮明月照人间,地上一个人儿依樱树。似此星辰却非昨夜,谁为谁风露立中宵?万千缠绵思已尽,却抽不尽心底情意,宛转心伤又有谁怜呢?而林青妍知晓,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可以很骄傲,可以要自尊不要性命,但是她不能让林青裴出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家灭亡,人活着,便人人都有人人的身不由己,人人都有人人的苦水独自咽。到二月中旬,迎来了皇家春猎。既然要挽回,总是需要一个时机的,这次春猎,林青妍没有推辞,她素来都是果决的人。于是,夏帝和太后,还有德妃贤妃这几个妃嫔,加上一班大臣,浩浩汤汤前往六华山猎宫。春天,多么好的季节,万物复苏,春回大地,碧草青青连天碧,百花争艳开出盛世繁华,流莺婉转娇啼,一切都美好得暖人心扉。龙辇后便是太后的凤辇,林青妍端坐于凤辇内,忆起刚才远远的瞥了一眼,在那样乌压压的人群里,英姿勃勃的男子一人独立,气贯长虹,帝王之尊,万物臣服,那样的男子,无论何时,都是唯他独尊的。没有她的日子,他似乎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