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之将林青妍送回了慈宁宫,目送她踩着雪一步一步走远,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她没有回头,而他知道,她不想他看见她哭。他站在那里,直到大雪将她的脚印都覆盖,又是一片安然的雪地,他轻声道:“我说过,今生非你不娶,青妍,无论到那一天,我说过的话都不会变,我奚桓之此生,非林青妍不娶!”他转身,踏着雪,一步一步离开,羽十三远远的跟在他身后,苍茫的天地间,唯见奚公子嘴角含着淡若莲花的笑,淡然,落寂。林青妍自此于慈宁宫,深居简出,继续以养病为名免了妃嫔的请安,夏帝再没来找她,林青妍自然更没去找他。除去赵晔琛和赵晴宁这一双兄妹外,概不见客。这样直到元宵这一夜,这样大好的良辰佳节,禁足中的德妃被夏帝亲自迎出了储芳宫,因为,经太医诊断,德妃有孕了,怀孕近两月。而同时,水云庵传来消息,苏顺仪病薨。掩盖在元宵这样的佳节下,掩盖在德妃有孕这样的大喜之下,这件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史书上也是一笔带过,建安五年春,苏顺仪病薨。丧葬便低调再低调,苏顺仪追封为贵妃,谥号恭顺,虽是厚葬却是无声无息的,因为这样的哀耗为不吉,以免冲撞了德妃腹中的皇嗣,便直接从水云庵出殡。而由德妃推苏贵妃掉湖,害苏贵妃小产,再到苏贵妃病亡,映衬着德妃有喜的大肆庆贺,叫人们不得不感叹孙家和德妃的飞扬跋扈,苏家更是同孙家不共戴天。夏帝,再为孙家树立一个敌人。元宵佳节这样的好时候,林青妍站在慈宁宫望风阁上,俯瞰着郢京满城的火树银花,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烟火似星坠落成雨,昭示着大夏现今的歌舞升平。加上德妃有喜,她勾起嘴角轻笑,这,真是一个好日子啊。林青妍在望风阁上站了一宿,当东边泛起鱼肚白,当旭日向大地投下第一抹晨光,林青妍微微阖上眼,逼自己直视太阳,阳光刺目,看得她想要流下眼泪,她知晓,一切都还没结束,而是正式开始。所有的痛苦埋在心里,日子该怎样过,还是要怎样过,人活着就是这样,多苦都要继续笑着活下去,然后等着那些黑暗暴露在阳光下。如此不过过了半月,林青妍同夏帝近二十日没见面,有了林相请示进宫探望太后,林青妍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远远的,林相看到林青妍立在月光下,衣袂飘举,神色举止从容,风华更胜从前,只是她脸色被月色照得苍白,透出韶华妙龄女子本不应有的倦色。看到他走近,只见她启步款款走过来,亲自将他迎进了殿内。两人都没说什么,安静地行走着,只有行止间衣裳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两人前后迈步行走,映着殿内照出的灯火,林相看了一眼林青妍,似乎是又清瘦了许些,但他又似没看见一般,轻轻错开了目光。入了殿,小凝亲自奉上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顺手带上了门。林相没有碰那盏茶,只是看向林青妍,看着那云鬓上金凤衔珠冠累累的女子,他的女儿,他沉声道:“听说太后最近和皇上吵架了?”“林相消息一向灵通,何必多次一问呢?”林青妍清凉入声音似泠泠珠玉,笑容浅浅淡淡的,“正如林相所说,皇上并非良人。哀家从前没能好好听林相的,才会吃苦头,所以,这一次,哀家心服口服听林相教诲。”“那么,太后能否告诉微臣,是太后跟皇上吵架,还是皇上跟太后吵架?”林青妍回得十分顺溜,“先是哀家跟他吵的,然后,我们互相吵。现在,我们在冷战,往后也不会和好了。”“为了什么?”这下,林青妍顿了下,才能言简意赅组织出语言扼要地道:“因为,我无法原谅他做的事。”林相却笑了,“太后以为,你有原谅的资格吗?”林青妍被林相的笑给吓到了,在她的印象里,林相永远都是一脸的沉默,他这一笑,猛的让她想起来一个词叫与虎谋皮,忒可怕!于是,她正襟危坐好,强自装深沉。当了太后还有这点好处,林相再也没有对她训过话,即使有要教诲的也是采用温和的方式进行。而每当她不想回答或不能回答的时候,便可以沉默不语。“你没有,”林相冷冷地道,那嘴边的笑顷刻化为寒冰,“只有皇上才有要不要原谅你的资格,你只有接受他安排好的命运,你该想的是如何讨好皇上。”纵使帝王生死予夺,可到底不甘心,林青妍忍不住问了一句,“凭什么?”“因为,他是皇上!”林相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他是皇上,所以,一切都是合理的,所以,就当是她伏低做小,她同他,也终于走到这一天了吗?林青妍不觉地就凉凉地笑了。“德妃的兄长已经死了,我们林家和孙家已经不可能再收手,孙家灭亡在即,”林相犀利的目光投射在林青妍身上,一点都不容她逃避,“孙家灭亡之后,就是我们林家了。若不是太后,孙家和林相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如今,太后要独善其身吗?”林相并非不知孙家灭亡后,下一个只怕就会是林家。但孙家自持军权在握,先打破了这种平衡,妄图独揽大权。却不知晓,这才是正中夏帝下怀,也或许,这本身就是夏帝谋算的。既然是由她而起,林青妍自然也不推脱,何况,林相也绝不会让她推脱,便道:“那么,林相想要哀家怎么赎罪呢?”“太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得到皇上的心,名正言顺地成为皇上的女人,生下皇上的孩子,成为太子的母后。”林青妍打量了一眼林相,突地笑了声,“从前是哀家在做梦,现在是林相在做梦了吗?林相何以这样相信,皇上会为哀家做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