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青瞳隔着门,张望了一下裏面团团乱转的景帝。睡了这么久,她现在精神状态很好。与之相比,景帝披头散发,容颜憔悴,想必这个打击实在不小。
也难怪,景帝这两三年来大起大落,哪是他能承受得了的?好不容易才让他挣扎到国家安定、叛乱平复,就当他以为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一日醒来,却发现世界整个翻了过来,将他从高高在上翻成阶下之囚。
好容易贴身太监郭忠来送饭,景帝忙将私人小印掏出来塞给郭忠,让他想办法联系十六衞军勤王。郭忠笑嘻嘻接过小印,却道:“十六衞军已经接到圣旨入京,不如我拿给相国大人,看看他有什么别的用处没有?”
景帝这才想起郭忠也是从滁阳带来的,必是早已经和萧瑟串通。他怒极攻心,竟气得晕了过去。谁知直到自然转醒,也没有人过来看看,更没有什么太医为他诊治,似乎不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便是流亡时期,景帝也没受过这种待遇,他明白了自身处境,从愤怒至极顿时转为惊恐之至,又百般哀求起来。他求了两日没有作用,忍不住又开始骂起来。
青瞳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问道:“这些天,骂我还是骂相国?”
太监程志尴尬地道:“骂相国多些,可是也……骂殿下了。”话音未落,景帝从门缝里看见了青瞳的衣角,他猛地冲过来,叫道:“苑宁澈!你这个逆子!你这个叛贼!朕到九泉之下也要上报列祖列宗,让他们降下天雷,打死你这个谋逆乱国的畜生!你竟然串通那蓝眼贼子囚禁朕!朕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得好死!”
青瞳静静地听了一阵问:“肯吃饭吗?”
“先前不肯,后来就吃了。不过昨夜里相国吩咐下来,皇上不答应传位,就不能给他饭吃。已经两餐没有送饭了,相国说,以他对皇上的了解,不到三日他就会同意,正好赶上天呈异象!”
“他饿着我的父亲?”青瞳皱眉,吩咐道,“立即去传膳!”
“等等。”元修在一旁咬咬牙,接口道,“参军你既然下了决心,就不应心软!我们有无数兄弟参与这次……兵谏!你若不成,大家全数死无葬身之地!”
青瞳点点头,参与这次“兵谏”的人,都是对她万分信任,都是将生死托付给她、毫不畏缩的人。元修怕她心软,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不软了!
青瞳低声道:“现在传膳,今晚放火烧了这间屋子!做做样子,他害怕了就赶快救出来。何必用饥饿羞辱自己国家的君王?我宁愿看到父皇是为了生命屈服,而不是为了区区饭食!”
她说罢,转身要走,眼看着青瞳淡蓝色的裙角离开门缝,景帝知道她要走,心头猛地大大惊慌。他叫起来:“宁澈!宁澈,你……别走!我们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你,你想当皇帝这不行,你知道大苑有祖制,只有没有皇子的时候才能由皇女继位!你是知道的啊!朕就是同意,那么多文武大臣也不能答应……
“哎哎哎,你别走!朕传位!呜呜……这个皇帝我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做就不做了!朕传位!行了吧?呜呜……朕传位!传位给你的九哥行不行?朕吩咐他,有什么事情也不能自己决定,都要先问你,这样行不行?”
他听不到青瞳回答,又慌了:“不行?那,那么朕传位给二十九,罗罗才五岁,他一定听你的!这样行了吧?宁澈,你体谅一下父皇,父皇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有十几个兄弟在,大苑没有这样的先例啊!你逼死我也没有用啊!”
青瞳慢慢蹲下,扒着门缝道:“父皇,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让这些兄弟都消失?”
景帝凭空打了个冷战,呆了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猛地叫起来:“不!你不可以那样!你这个逆子!祖宗不会放过你!你这个狠心的畜生!”青瞳面无表情转身离去,任由父亲发疯了一般叫骂不止。萧瑟对皇上的估计还是保守了,没有饭吃,看来他最多两天就会什么都同意。
第三日就是萧瑟算准的天呈异象的时间,太傅兼中书省平章政事孙延龄正和以往一样坐着轿上朝,路过西市,被一群打架的泼皮阻拦道路。他只好停下来等,待轿子又被抬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人。孙延龄被这四个人一直抬到废弃的民居中关了起来,直到几日后家人拿钱赎回他。这次绑票来得蹊跷,但是因为朝中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京都守备也没有精力去抓匪徒了。萧瑟把没有把握的朝臣全部像这样或明或暗地清理,所以这天早朝虽然人数不少,可安全系数却是极高的。
青瞳觉得,这个大苑历史上极重要的早朝就像是在演戏,一场萧瑟编排好的戏。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都是戏子,每一个摆设包括天上的云彩、太阳都是道具。她面无表情地表演着她的戏份,心中没有一点儿喜怒哀乐,只有呆呆的麻木。
朝堂上景帝坐在龙椅上,哆哆嗦嗦地宣布传位给十七公主,自然引起朝臣一阵反对的声音,可是无论他们叫得多激烈、多激动、多痛心疾首、多声泪俱下,青瞳都觉得那些影像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再传过来,只有滑稽的动作,没有声音。
她看着萧瑟的手势示意时间可以了,于是上前推辞:“儿臣不敏,不敢奉旨!”随着她推辞,殿外晴空突然炸起一个惊雷,咔嚓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闭了嘴。惊雷过后,密集得如同排排利剑般的雨柱从天上恶狠狠地插下来,一时间,骤雨的哗哗声让殿内众人说什么话也听不见。
呆了片刻后,萧瑟冲玉阶上的郭忠使了个眼色,郭忠就适时拉拉景帝的袍袖。青瞳看景帝嘴巴一开一合,说着“天命所归,皇命不可违背”之类劝说自己的话。随着他的话,外面雷雨声渐渐小了,天色亮了起来,太阳从乌云中钻了出来,风住云收,只剩下细毛毛的几线雨丝,一场夏天的雷阵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