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书(2 / 2)

见到是任谁也忌惮三分的贵岂来,萧镇东勉强收敛,气呼呼地道:“大苑人想做什么,何不痛快直说?难道老子听不懂你说话,就怕了你不成?”

贵岂来道:“这封国书想说的只有一个意思,昔日两国已经修书和好,我们不该言而无信,又抢了他们的粮饷。至于非得说我们听不懂的话嘛……”他四下看看,才道,“臣推断目的不外有三。一,显示自己是华夏正统,礼仪之邦,要透出大国的文化来压我们一头。要是我们连国书都看不懂,那么就会被他们看成没开化的蛮夷。”

“娘的,大苑人敢戏弄我们?”

“殿下别急。”贵岂来伸手止住萧镇东的暴跳,又道,“还有一个截然相反的意思。这封国书啰啰唆唆,迂腐之气扑面而来,大苑人希望我们对他们轻视,认为他们是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日后战场相见,我们高傲自大,先输了一局。”

此言一出,众人肃然而惊,连萧图南打量贵岂来的目光都多了一分惊奇。这朝堂之上,有一半人听到国书之后暗自不屑,对大苑轻视起来,若大苑国书真是这个目的,那可就达成了。

贵岂来四下一望,踌躇满志,“三,软话硬话都说一半,大苑人是想说自己不是好欺负的,欺负急了定然会反抗。秉笔官,”他转身朗声道,“中间跳过,你从最后两段开始读,我猜真正的目的在这裏,诸位好好听吧。”

前面的国书读得大家昏昏欲睡,此刻却全都精神起来,竖着耳朵倾听。秉笔官应了一声,顺着长长的国书找出最后两段,大声读道:“‘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舍无定谓之无常,保利弃义谓之至贼……’”

“咳咳……”贵岂来有点尴尬,“没想到还是废话,你再读下一段吧。”

萧图南眼角闪过一丝笑意。秉笔官又读,“‘夫骥一日而千里,驽马十驾则亦及之矣……’”他读过长长的原文,尽量简单地解释,“这是说骏马一天能跑千里,劣马走十天也就能到了。千里的路程虽然很远,也不过是有的走得慢一点,有的跑得快一点,有的先到一些,有的后到一些。但为什么不能到达终点呢?路程即使很近,但不走就不能到达;事情即使很小,但不做就不能成功。”

贵岂来冷笑数声,“他们的意思是劝我们做诚实守信的君子,别再骚扰他们,最终也能学会他们圣人的那一套,就和大苑同为所谓的礼仪之邦,不再是背信弃义的化外蛮夷了。哼,不过是爽快爽快嘴巴,大苑人最喜欢这种外强中干的聒噪。诸位,不必在乎这些话,他们翻来覆去只是说我们抢钱不对,却没敢说一句要把我们怎么样的话,大苑人不敢惹我们,只是想要面子罢了。”

中原人的文字还真是奇怪,竟然解释成了白话还能让人听不懂。贵岂来的解释没出口之前,众人还是茫然的,他这么一说,大家才终于明白了,汹涌的骂声顿时传遍朝堂。萧图南一眼扫过去,却见秉笔官神情有异地看着自己,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

萧图南皱皱眉头,“怎么了?还有就接着读,什么话都不要紧,大苑人敢写,西瞻人还不敢听吗?”

秉笔官干咳一声道:“不……只是,国书最尾另附着一张纸,写着‘大苑帝君书西瞻振业王’,是给王爷的,要读吗?”

萧图南默然无语,片刻沉声道:“将国书呈上来。”

乌野快步上前接过国书,呈了上去。殿中诸人面色各异,既然放在国书中,就应该是两国之间的事,见他不肯当众宣读,众人难免对振业王猜忌起来。

只见国书末尾一片朱红,熟悉的字迹霍然出现在眼前,比起拖沓冗长的墨字国书,这几行红字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大苑初建之时,你我两邦之交何其好也,至今区区百年,日月犹照,天地犹存,唯愿人心不改,则此幸苑勶与两邦万民同感,和睦有期也。”

这裏明着说的是两国邦交的事情,两百年前,西瞻和大苑确实是很好的,大苑执政者对西瞻的执政者下书,希望两国一起努力,重现昔日境况,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瞳不太放心,怕这几句话和国书一起被西瞻人入档,毁了大苑的名声,所以才写得这么冠冕堂皇。但是其中“日月犹照,天地犹存”不免让人联想起“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加之后面“唯愿人心不改”一句,有心人读起来就比较暧昧了。

出国书是迫不得已,然而青瞳并不想打仗。她没有把握西瞻人看了这个不愤而起兵,于是耍了个小花招,想用温情缓和萧图南的情绪。用这种手段可以不落下话柄,即便被当众宣读,也只当是对国书的补充,萧图南是枉自为她担了猜忌了。

只是几个字,萧图南却看了许久许久,他用极淡的语气说:“给我写信,也用起朱批了。”

声音不大,在一片喧嚣的朝堂上只有近在身前的乌野能听见。听着这样不带一点情绪的声音,乌野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仿佛置身旷野,天地悠悠,只有萧图南孤身一人怅然伫立,说不出有多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