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院子里摞了十个箱子后,月上中天,已经是夜半子时了。招福客栈大门外火光重重、脚步繁杂,无数人手持火把上前将客栈包围起来,这些人目光犀利、动作整齐,虽说穿的是便装,却与军人无异。他们人数众多,却没一个发出一点声音来,这样的静谧在夜里更吓人。
队伍中一个领头的上来沉声问道:“天字五号房的客人还在屋中吗?”
店掌柜知道厉害,哆哆嗦嗦道:“在……今天一天都没出门。”
张峰岚点点头,道:“带路。”手一挥,队伍中又有百十来个人上前,将天字号七间客房所在的院落紧紧围住,这才躬身将队伍中一直负手而立的中年人让了进来。这些人脚步奇轻、落地无声,天字客房的客人浑然未觉,就已经深陷包围之中。
掌柜的战战兢兢地将来人带到五号客房门前,忍不住扫了一眼外面的银箱子,月光下那些银子更加可爱无比,看来就是这个人送来的了。
中年人突然停住脚步,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想要?过去抓一把,能拿到多少都是你的,你给客人抬了这么长时间箱子,就算裏面客人的打赏。”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摇手道:“不敢不敢,这……裏面的公子没有收下……小人……”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嘴角带出一股煞气,道:“他一定会收,你信不信?”说罢用扇子点了点掌柜的肩头,推开他,稳稳地向房门走去。
门外聚集了那么多人,天字五号客房内仍然十分安静。屋里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萧瑟一身白衣,乌溜溜的头发系着一根白色缎带,正坐在炉前煮酒。他神情专注,火光在他的脸上闪烁跳跃,绚丽动人。地上几个酒具依次排开,他各取一点倒在中间的壶中,等配好了,便将酒壶放在炉火上煮起来,酒香顺着门缝一丝一丝飘了出来,沁人心脾。他对着门外喊道:“小二,再送点银丝炭来。”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便服,施施然走进,神态悠然,如同游春一般。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护衞,一个正是铁笔金丸秦元忠,另一个手按腰刀的人,乃是晋阳内军统领张峰岚,萧瑟却不认识。
那中年男子走到近前,轻轻嗅了一下,笑道:“好香!冬日当炉煮酒,公子好雅兴,可否请我共饮一杯?”
萧瑟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我请你,晋王殿下就敢喝吗?不怕酒中有毒?”
中年男子一愣,随即表情恢复,笑道:“公子是卜算得知,还是以前就认得我?”
萧瑟仍旧低头煮酒,道:“既然你身后有秦元忠在此,也就不需卜算,先生便是那个苦苦追来的主人吧?能调得动这么多兵马,令得动这么多郡县,让在下费尽心机也摆脱不掉,晋阳虽大,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不问可知,自是晋王殿下。”
晋王微笑道:“公子高明,不过公子也着实让小王好找。”
萧瑟的声音淡淡的,“雨中追赶、沿途阻截、兵围客栈,王爷未免太过热情。”
晋王笑道:“那是公子的伙计不明好意,要是他不阻拦,小王早就和公子见面,也就不会害得公子舍弃车辆,劳累奔波了。”他目光微转,道,“小王有一事不明,以那伙计之能,似乎不会不觉小王带人前来。公子既然要躲着小王,为什么他不见踪影,而没有通知公子及时躲避呢?”
萧瑟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爷执意要找在下,在下又能躲得了多久?至于我那伙计性子不好,在下恐怕他言语之间得罪了王爷,就将他先行遣走了,却不是他自行躲避。王爷莫怪,他不会舍我而去,只需在下招呼,他随时可以回来。”
晋王微微点头,道:“如此最好,公子的伙计勇猛过人,实乃万人敌也,小王也想亲近亲近。”
萧瑟仍目视酒壶,头也不抬,道:“威逼之、利诱之、势压之,就是万人敌也抵不住,在下和伙计岂敢不自量力。还不如坦诚相见、聆听吩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这类术士,最是顺应天命之人,断不会逆天而行。”
晋王摇着扇子,含笑看着萧瑟乌溜溜的头发和比别人白许多的肌肤。从他进屋,对方就一直低着头,好似不将他放在眼里。晋王对此感到十分新奇,他看多了在他面前拼命表现的能人异士,也有许多装模作样的,却没有人装得似他这么自然。
“王爷远来辛苦,有什么吩咐,可以说了。”
晋王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微笑道:“公子来晋阳,几卦下来万众皆惊,小王实在也想请教一二,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萧瑟道:“王爷乃是千金之身,算一卦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在下奉劝一句,星象明算之学不过雕虫小技,君子行事,应记得‘审时度势’四字,而不应以此神鬼之说为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