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张大了嘴,脸色瞬间灰暗。以前每当有人像青瞳刚才那样盯着他看,接下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知皇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一双双一模一样的官靴从面前整齐地经过,銮驾毫不停留地去了,他大叫一声,“不——”然后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追了过去,嘴裏大声呼喊,“皇上!皇上!您就留下奴婢吧,让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皇上,我夏天给您打扇子,您闷了我唱歌跳舞给您解闷,我……我歌也唱得很好听的,您听听,您听听……”
他一边连滚带爬地追,一边磕磕绊绊地唱了起来,唱到后来竟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静,独坐——寒灯下……又是五更风吹雨,思……呜呜……思君一席话……”砰的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等他爬起来,銮驾已经走远了,可他还是执拗地唱,“……生……呜呜呜……生死、生死由天命,来去——无牵挂……”
青瞳在轿中摇了摇头,吩咐继续走,笨重的銮驾可比不得她来时候骑的砚台,半个月内要赶回京都,还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转过一个山谷,銮驾又停了下来,姚有德小心翼翼地说:“皇上,那个孩子又拦住路了。”
青瞳微微发怒,伸手推开帘子,见那男孩儿头顶一片鲜红,大概是在哪里撞破了。这一阵不知怎么绕路疾赶才拦在队伍前面,见他娇里娇气,竟然韧劲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过来。
那男孩儿来到銮驾前跪下,仰起头看着青瞳,只是说:“皇上,您带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他兰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须像兰陵王一般性情?自己未免太不讲理。于是声音也柔和下来,“皇宫之中并不像世人传言的那么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么?你一个孩子,什么也不会,朕也没有用你之处。”
男孩儿道:“奴婢会唱歌跳舞,我……我、我也能干杂活,喂马也行,抬轿子也行,我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做。皇上,就带我回去吧!”
“抬轿喂马?你看你的手白|嫩得一点杂色也没有,朕料定你没干过这些粗活,不如留在晋王府唱唱歌、跳跳舞,能安享优渥的生活,何必自讨苦吃?”
男孩儿紧咬嘴唇,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他用力拉开衣衫,露出白得耀眼的一大片肌肤。许多侍衞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青瞳却一眼看见他腰上用生牛皮围着一个硬硬的箍。
男孩儿哭道:“皇上,您看,我从小就戴着这个,所以我的腰才一直这么细。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得上的鞋子,再用人参水烫,烫得一点儿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脚只有八九岁孩子的那么大。皇上啊,您还不明白他们养我是干什么用的吗?
“晋王殿下让我给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气在跳啊,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能像人一样活着的机会了。您看到您右边那个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吗?皇上,我也想象个人一样活着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没有看上我,我还可以做粗活,皇宫里也得有人扫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饭吧,我干什么都行,我真的做什么都行。皇上,您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恻然的神情,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这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对前途看得很明白,自己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沦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他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如果假装不知,随便他走行不行?随即摇摇头,如果他长得没有这样漂亮就好了,这般引人注目的长相,根本掩盖不住,惦记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了。这样放他走,等着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也只有留在皇宫,才能让惦记他的人死心。不过自己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口说了不要,现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晋王会怎么看她?况且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取悦人的玩意儿,这样一走,让他如何生活?结局只有更加悲惨!
她犹豫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朕既然已经开口将你留给晋王,又岂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去姚有德那里领些赏赐,就回去吧。”
那男孩儿脸若死灰,刹那间生气全无,同样的命运对于认命的人,也许难过归难过,却还能自我安慰地过下去,毕竟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对于不甘心于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现在的痛苦,但是却无暇关心这样一个人。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开,肌肤的白色竟然不逊于衣衫,暗中叹息,“太美了,自古因为容色招致祸患的又岂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