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嘉陵郡闪耀着橘红色的火光,因为人都死了,所以焚烧的时候,整个城市默默无声。嘉陵郡城池地势高,老远都能看到火光,寒冷的冬夜里,那一簇耀眼的橘红竟给人温暖的错觉。
“嘉陵郡!”霍庆阳几乎是原地跃起,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偌大一个城池全面起火,由于他们离得很远,看着也只像是山间的一点小火苗,不过这小火苗烧了整个晚上还在燃烧,借此向远方的苑军诉说着自己遭遇了什么。“终于——逮到你了。”他翻身上了战马,喝道,“传信!点兵!”
“元帅,我们去嘉陵郡吗?”王庶问。
“不去,就在樊城等着,我让他必走此路。”霍庆阳脸上有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恨意。这不是云中呼林关那样的沧桑边城,这是从来没有经过战火洗礼的嘉陵郡啊。有千年历史的繁华郡城,就这么被毁了。
不过从战略意义上来讲,嘉陵郡的毁灭是十分有价值的。霍庆阳不但不应该心疼,还应该高兴。如果敌人没有烧了嘉陵郡,没有暴露行踪,霍庆阳甚至连他们有没有到达安州都不知道,只能在樊城继续焦急地等着。而西瞻军会在苑军的傻傻等待中,像前几次一样从山边悄悄溜走,直到他们再一次缺少粮食的时候,才会告诉苑军他们在什么地方。很可能,他们当时已经出了安州,苑军设下再多的埋伏,也捞不着敌人一片衣角。
霍庆阳不知道敌人为什么会选择嘉陵郡,更不知道敌人为什么要烧了嘉陵郡,只把这理解成蛮子残酷天性带来的习惯。他最怕的就是敌人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只要他们停留,那就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在樊城设伏之前,霍庆阳已经将七万兵力调往采石矶,加上采石矶作为军事重地原本就有的两万驻军,共计九万。这是一记重锤,预备樊城开战之后增援的,如今敌人选择了嘉陵郡,更好。嘉陵郡背山面水,四面通道去了两面,嘉陵郡的左前方就是樊城,敌人还能去哪里?自然会往采石矶方向走,正好迎头碰上他预先埋伏的重锤。
一面是樊城三万兵力,一面是采石矶九万兵力,不怕西瞻人不向着他这个方向来。既然想用三万人拦住西瞻四万精兵,自然是有所倚仗。只要你们来,我们准备了多日的东西,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霍庆阳的眼角都有些跳动,看着山谷中被树枝杂草掩盖着的扬威弩,巨型的弓弩让每一个曾在定远军中战斗过的人都油然升起骄傲。这是一个机密,他的扬威弩、他的神弩先机营、他的定远军旧部,终于赶来了。樊城拦住,采石矶大军包围过来,就是一把钳子,只要夹住,西瞻军就是铁核桃,也要让他粉身碎骨。拦截的机会只有一次,出了安州,再也没有拦截的可能,所以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嘉陵郡!”身处京都的青瞳接到战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跳了起来,用最大的力气喊,“派兵樊城!派兵樊城!陈文远——”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不要什么八百里加急了,用信鸽——不、不,用烽火传信,一座座城传下去,到樊城为止!一天之内要让霍庆阳收到消息,派兵樊城!”
“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万俱胝一切如来、应供、正等觉侧塞无隙,犹如胡麻……”
“胡什么麻,你在说什么?我说让你拟旨。”青瞳几乎是在吼叫。
陈文远结结巴巴地道:“《宝箧印陀罗尼经》,陛下几天前刚说过,如果臣听到你要给霍元帅下旨,就背诵此经,让陛下静心想想。”
“那是我没有把握的时候,现在还静什么心?派兵樊城,樊城!西瞻人不走樊城,我把脑袋扭下来给霍庆阳。”她整个人根本停不下来,在殿中急促地来回乱走,脚步声踩得当当响。
这是陈文远做了天子近臣以来,看到皇帝最激动的一次,他慌忙拿出笔墨。青瞳的眼睛亮得瘆人,犹如藏了两把刀子在裏面,陈文远几乎不敢看那双眼睛,只好低下头听她说话,“采石矶在嘉陵郡左前方,九万兵力不要隐藏,就露出来给西瞻人看。嗯……三面包围,一面打开,打开的方向就在采石矶,这个诱敌的姿态做得越明显越好,让蠢驴也能看出来这是诱敌最好。然后……东、西、南……南。东边有山,不利于骑兵,敌人有可能会往北。采石矶兵力分配南面多北面少,诱使他们北面突围,有什么本事都给我用出来。疑兵,我要到处都是疑兵,让他们分不清哪里是我们的主力,让他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走,只能一头撞进樊城的埋伏圈。”
她精力集中的时候思维是跳跃式的,速度很快,不等人写。也只有陈文远这样用熟了的人才能抓住重点,再瞬间整理成通顺、别人也能看懂的话。
青瞳明显是在思考,语速慢了下来,但是声音却仍很激动,“陈文远,除了给霍庆阳的命令,再拟旨给浙东路行军总管,让他带兵向西南,往安州方向靠。必要的时候,把桥拆了,有大江拦着他还能飞吗?这次一定能堵住他,我要看他是怎么……”突然,她的声音凝固了,表情也一并凝固……她的嘴唇张开,最后一个音节是咝……可是她发出这个无意义的音节之后,却猛然闭上嘴,紧紧咬着嘴巴,仿佛想把这个字吃回去一般。
陈文远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静静地等着。等了很久,青瞳才发出声音,“陈文远,拟旨吧。”
她摸索着坐回椅子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陈文远拟好旨给她读了一遍,她静静地点点头,神情没有什么不对,但是眼中那瘆人的精光却没有了,变得有如两口无风无浪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