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庶微微一笑,“此战必定有伤亡,也必定要有先锋!陛下的旨意没有错,您为何让她收回?您将这个重任交给任何一位兄弟,都不会有人推脱,自从青州以来,我跟您征战,并不曾退缩过!如果元帅信得过我,就请你让我去,前方就是大苑的都城,就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是真的非常愿意为它做一切事!”
“九殿下!”霍庆阳突然叫了一声,长久以来,他都没有这样称呼过王庶了,“我就将先锋任务交给你,但我一定会提前接应,请你为了你的姓氏,坚持一下!”他高声喊道。
王庶身子震了一下,转过身,微微一笑,“我一定会坚持!如果行,那是上天的恩赐,如果不行……”他微微一笑,“何惜百死报家国!霍元帅也不必介怀!”
他转身,就这么走出帐。
霍庆阳心中好似中了一箭,钝钝地痛,他咬着牙,终于忍下情绪,喝道:“擂鼓!偏将以上,中军帐集合,三通鼓不到,军法处置!” “咚!咚!咚!”鼓声沉重地响起,营地里顿时就沸腾了起来,无数士兵冲出了帐篷来,兴奋之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穿好皮甲,配好武器,骑兵拉着战马飞奔,跑得比自己的马还快,步兵迅速列队,整理这弓箭和刀枪。
只有辅兵没有事情,太长距离的平治让他们丢掉了所有重型军械,如今他们手中连一部投石车、一张弩床车都没有了,只能作为后备使用,但是他们仍然一个个握紧拳头,整装待命,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便是让他们就这么赤手空拳冲上去,他们也绝不会退缩。
擂鼓吹号!终于——要战斗了!
嚓嚓的声音响成一片,一个一个的军官飞快地冲到了大营来,将官穿的本应是马靴,但是长途奔袭,还有靴子的也仅剩少数,大部分人都和士兵一样是布鞋了。
尽管是紧急的召唤,但这些军官里没有一个神色狼狈,相反,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写满了兴奋!
霍庆阳环顾四周,终于开口:“今日接到旨意,由我西北军主攻,要求十日内和敌军决战!”
“十日?”众将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
“元帅!”副将方克敌站出来,大声道,“十日太急了!像京都那样的坚城,几个月攻不下来也毫不稀奇,我们刚到江州,没有粮草接济,也没有弓箭补给,更是连个攻城最基本的弩车撞木也没有,怎么可能十日之内攻破京都?”
连胡久利都皱起眉头,“攻城就攻城,但是十日根本不可能,参军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这他妈准是十六衞军那个孙子撺弄的!”
“你胡说什么?”霍庆阳大喝了一声,胡久利吓了一跳,不言语了。
霍庆阳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过头,道:“你们没有听清楚,我说旨意要求十日内与敌人决战,并不是要十日内攻破京都!”
“不攻破京都,上哪儿找人决战?”一个副将大声道,“这裏外里,还不是让我们十日内攻下京都吗?”
“我们刚刚到江州,连京都附近的地形还没有摸清楚,一点重型器械都没有,要攻城,至少也要制造些弩车吧?十日破城?怎么可能?”
“你们说的这些,我们知道,陛下多年征战,她岂会不知?”霍庆阳沉声道,“既然下达了这样的旨意,就是有这样的必要!我自然知道与敌人决战有多危险,围城缓攻安全得多,我也可以去请求陛下放宽时日,让你们能一点点围、一点点打!但是你们可知,济州现在有三百万难民,而济州现存的粮食只够吃十天的!十日之内若能打开京都通道,就不会有人饿死,每拖延一天,就会死无数的人!你们嘴裏吃着精细米面,想想就在京都另一边,每天都有人眼睁睁饿死,能咽下去吗!”他拍了一下帅案,道,“你们要是没有把握,我就向陛下请旨,说我们西北军难堪主攻重责,请她收回成命,改由十六衞军主攻好了!”
这话说得满营军官都炸了锅,一个个脸红耳赤,甚至有些杀气腾腾。
“元帅!”一个副将大声道,“杀敌我们自然愿意,只是我们现在情况并不太好,粮食箭支虽然没有问题了,可没有大点的攻城器械,这京都可不是光靠愿意就能攻下的。”
“你们说的对。”霍庆阳道,“京都的城池有多坚固,我十分清楚,我们即便是有攻城器械,几个月内也不可能打下城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将敌军诱出野战!”
“野战?”营中立即炸了开来。
“野战!”霍庆阳挥了挥手,“派出先锋带着少量人马,将敌人诱出京都,在郊外设伏,与敌人野战!十日之内打败敌军主力,你们有信心吗?”
“好!”胡久利跳了起来,“只要那帮孙子不再跑了,站在原地,老子第一个上去打!”
憋了许久的西北军将领摩拳擦掌,好几个人都高声叫起来:“我们愿意打!”
一片嘈杂请战声中,西北军的大营军需官却高声叫道:“元帅,不能野战!”
这个军需官年纪比霍庆阳还大了不少,是定远军中出来的老人儿,霍庆阳十分得力的助手。不管昔日定远军缺粮,还是这次他们没有补给从西北赶到京都,这个军需官上下筹划,左右填补,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十六衞军留下补给的时候,他接受粮食,受的气是最多的,但是他却一直压制别的士兵,没有闹事,霍庆阳一直对他十分尊重,听他开口,便放低了声音:“请说。”
军需官脸色不好,道:“元帅,一个多月前,我们士兵的口粮只有五成,每天只能吃半饱,为了让肠胃适应,所以我现在并没有彻底放开供应,只发放六成。十天时间,正好是我打算逐渐恢复士兵正常口粮的时间。可以说现在我们的士兵还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你就让他们去杀敌吗?是,粮食是有了,可是一下子放开供应,反而会消耗士兵的身体!好吧,我们的士兵可以忍着饥饿上前线,以前我们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可你要野战!野战!和西瞻人野战,那是要拼骑兵的!他们有多少骑兵?三万多!我们呢?我们只有一万匹马!战士们还能咬牙忍饿,马匹却是不行的!这一个月都没有喂上,我们的马都没有力气了!现在要打仗,大概只有五千匹战马能用!就是说我们只能上五千骑兵!我们拿什么和敌人去野战?”他转身狠狠看着胡久利等几个叫嚣着要上阵的将士,喝道,“你们现在要战,就是对士兵的生命不负责!谁赞成野战就让谁去战,不要连累别人!”
“诸位将军。”王庶突然转身,面向大伙,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
众将脸色都变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虽然已经将他当作兄弟,却不敢受他的礼,纷纷闪避。
王庶抬起头来,脸色平静,“诸位将军,我赞成野战。”
军需官愣了一下,咬着嘴唇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王庶身子挺直,道:“只因为十六衞军在南边,我们在西北!只因为敌人势如猛虎,和他们作战九死一生!”
“什么意思?”军需官忍着气看着他。
“只因为大苑还有九个富饶的州府在南部!因为我们和西瞻军打过硬战,知道他们有多强!”王庶道,“和他们打|野|战,那必然十分艰苦,但如果我们不承担巨大风险,便要让将风险转移给十六衞军,而十六衞军若是一旦守不住,西瞻军就将冲进南方,那么敌军必然杀入大苑南部九州,首当其冲的便是济州三百万难民……从青州到益州这一路的惨况,就会在南部九州重新上演!到那时,先不说敌人还会不会上当,大苑也没有第二个都城可以诱敌了!”
“诸位将军。”王庶正色道,“我只问一句——将南方九州同胞交予十六衞军去保护,你们信得过吗?”
说到这裏,人人都眼睛发红。大苑西北被西瞻军风一般掠过之后是什么样子,他们跟在后面看个清清楚楚,若让这种惨况在南部九州重演,他们就连正面野战的机会也没有了!
“王庶的话大家都听明白了吧?”霍庆阳打量着帐中诸将,人人都安静下来,都凝视着他这个主帅,人人脸上都是决然的表情。
“我们不能给敌人机会发现南方的破绽。”霍庆阳道,“所以必须尽量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北方。野战并非对我军全无好处,大家别忘了我们苑军最强的是什么?”
“军阵!”他大声说,“我会派出一支先锋队伍,全用骑兵,将敌人引入我们的阵中!众将听令!”
所有的将领立刻就绷直了身子,人人表情都十分坚定。
“骑兵第二队在前,由方克敌率领,我给你五千匹马,等待接应诱敌前锋。前锋只配备一个五百人的马队,其余都是步兵,速度较弱。你们要近距离接应,等前锋军骑兵溃败,你们就接应作战,且战且退,将他们引到步兵大队中。你们须和前锋军一起死战不退,做出你们就已经是前锋军所设伏兵的样子,一定要坚持到敌军信了,才能后撤!你们的马都是没有喂上饲料、体力不足的马,不能指望和敌军拼速度,你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逃走,要一步一战,也没有必要速度太快,为了不让敌军怀疑,大队人马会埋伏在八十里之外,你们和前锋军要坚持走完这段距离,一定要坚持,明白吗?”
“是!”方克敌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神色凝重,可以想象,这八十里路必然步步流血。
“步兵三个中队合并成一个大队,由本帅统领,列阵等候。原来三个中队的副将等会儿留下来,我单独和你们下达布阵任务。”
“遵令。”三个副将一起答应。
“骑兵第三队和辅兵营,由胡久利率领,最好的马给你们,你们的任务最重要,你们一旁埋伏,等敌人和前锋营交战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迅速包抄,挡住敌人的后路,先锋队步兵会尽力为你们拖延时间,直到我们形成合围!我把最好的马都给了你,能不能野战的关键在于你,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
“是!”胡久利大声答应,“元帅!要是跑不过敌人,我就提着脑袋来见你!”
“好!此战必定艰苦,你们回去,安抚一下士兵吧!”
“谁去做这个吸引敌军的先锋?”方克敌忍不住问道。
前锋只有五百匹马,人数也不多,又要诱敌,又要和他的骑兵二队一起血战,最后还要死死拖住敌军,等胡久利包抄断后,整个任务中最危险的便是这个前锋,要由什么人担任?
“九殿下。”霍庆阳站了起来,拱手施礼,众将都骇然望着二人。
王庶也郑重抱拳,“元帅!”
“前锋军就交给你了!”
“是!”王庶郑重答应了一声。
“元帅!这……”方克敌不由叫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咬咬牙道,“元帅,请让末将做这个先锋吧!”
胡久利等人浑然不明,方克敌已经想出其中关节,看着霍庆阳大声道。
霍庆阳还没有开口,王庶已经上前一步,道:“方将军!我以苑姓子孙的身份,吸引敌军出城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你去却是不行的。”
“王庶,可是……”
“我必须去。”王庶微笑道,“有旨,我可以恢复本名,方将军,你要叫我苑宁瀣了。”
即将出兵的那个晚上,一声声叹息般的闷雷响了整夜,浓墨一般的黑云越压越底,越来越近,似乎只要站在地上轻轻一跃,就能跃上那云端一般。
大苑,京都。大樑接近三百年,大苑两百多年的基业,在此一脉传承,这裏是中原大地的中心,是每一个中原人心目中的龙脉。
京都东西横跨二十里,南北纵横十八里,其正中便是大苑的皇城。
京都东南西北各有城门,城墙高达三到五丈不等,厚竟有七丈!城墙漆成重枣般暗红颜色,肃穆庄严,人马车辆处于其下,往来穿梭,细小如同蝼蚁。
城中有南北走向的大街十六条、东西走向大街十五条,以宽逾百步的正阳街为轴,分佈两边,整齐对称,其中里坊小街、胡同弄堂,布局宛如棋盘,密不可数。
在息宁帝苑廷芳执政晚期,大苑国力达到最鼎盛时期,只京都一城,人口便达到惊人的一百五十万。
一直以来,这裏就是人间天堂。大苑最发达的时候,四夷俯首万国来朝,车水马龙人潮汹涌,极尽人间之繁荣奢华。无论是高祖执政时期,还是息宁帝、世宗、德宗……这裏惊人的繁荣、发达的文明,都曾令九州四海诸方蛮夷们羡慕敬畏不已。
可如今,那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剩眼前这一派萧条与冷清。
四个城门紧紧关闭,再看不到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城头之上兵戈林立,西瞻士兵剑拔弩张,戒备森严,因为人数不多,同时也不熟悉衞城这种战法,京都周围几个衞城都被他们放弃摧毁,全军收缩,只留在坚实的城内。
王庶便一路踏着衞城的废墟,来到京都脚下,他骑在马上,静静看着眼前这座城池。
他穿着夺目的亮银盔甲,簪红缨,佩长剑,却掩饰不了一身的风霜。写着“苑”字的战旗在他耳边猎猎作响。
见到京都的一瞬间,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在几年以前,左丞相杨予筹叛乱,他同样站在这裏,身着九龙四海亲王服饰,意气风发地指挥勤王士兵冲锋。
那时,他已经够了就藩年龄,离开京都成了坐镇一方的藩王。并不年少,却为何那般轻狂?现在回想,王庶甚至不能理解,自己那种踌躇满志的信心是哪里来的?
当时,他其实只有个皇室血统,没有经验,没有筹划,更没有现在身边这群出生入死得来的兄弟,却以为自己富有天下,所向无敌。以为他只要站在这个地方振臂一呼,逆贼就应该如同摧枯拉朽般飞灰烟灭。
而现在,他的手伸出来遍布硬茧,他的脸露出来满是风霜,他已经不习惯穿着精绣的绫罗,更不习惯在腰间缠满昂贵的珠玉。
装饰他的不再是这些奢华,而是冷静的情绪、锐利的眼神、胸中的热血!
此刻,血在胸中越烧越烈,人却越来越冷静!眼神却越来越锐利!
城头上的西瞻军远远望着今天来的这群人,他们在此驻守日久,已经没有开始那种紧张,不会随随便便就出城杀敌。只是冷眼看着这群人,这些饱战的西瞻士兵看着城下,眼神中甚至带着轻蔑,就像看一群已经死了的人。
王庶胸中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势如此猛烈,就要将他一并燃烧起来。他指着城头高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看看!你们的眼前,就是我们的都城!”
“是!”苑军一起大喝。
“我们大苑的皇宫、供奉苑室祖先的太庙、祭奠无数代为大苑死去将士的忠烈祠,都在裏面!可是现在,京都却被一群西瞻胡儿占据,他们在我们的都城耀武扬威!这是我这个苑姓子孙的耻辱,也是中华大地的耻辱!是华夏万民的耻辱!”他用枪尖指着城头,吼道,“今天,我愿意用我的鲜血和生命,来告诉太庙祖先和忠烈祠的英灵,大苑士兵,并没有被西瞻人吓倒!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大苑士兵一起高呼:“愿和殿下生死相随!”高呼声传到一里半的城头,仍然震耳欲聋。
“西瞻胡儿,你们听到了吗?”王庶衝着城头大喊,“大苑的勇士就在这裏!你们敢出来一战吗?”
今日守衞长春门的是西瞻铁林军重甲第四小队和精骑第七小队,重甲第四小队的队长叔弼里性如烈火,早就不耐烦起来,听大苑士兵一起高呼:“西瞻胡儿,你们听到了吗?”他也在城头跳起来大喊:“娘的!当然听到了!你当老子是聋子吗?”
“西瞻胡儿!大苑显亲王苑宁瀣在此叫阵,谁敢出来和我一战!”王庶仍然大喊。
“西瞻胡儿!谁敢出来一战!”大苑士兵一起纵声高呼,地动山摇。
叔弼里扯着脖子叫道:“要攻便攻,说起来没完没了!南苑杂碎,你们来啊!”然而他一个人喊破喉咙也不能传声到城外一里,大苑士兵根本没有听到,仍然一声声大叫:“西瞻胡儿,有胆子出来一战吗?”
叔弼里大怒,要自己小队一百个士兵跟他一起喊,这些西瞻士兵没有经过同声大喊的训练,喊是喊了,叫起来声音却参差不齐,有些汉语不好的急了还夹杂不少西瞻话,在大苑震耳欲聋的叫阵声中这点声音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只听:“西瞻胡儿,有胆子吗?”的声音不断传来,滚滚如同雷鸣。
“让你看看老子有没有胆量!给我把城门打开了!看我出城杀敌!”叔弼里抓起寒光烁烁的马刀,几步跳下台阶,向城门冲去。
叔弼里这个小队长其实根本不懂得领队,只懂拼杀。每次只要上阵,都一定是冲在最前面,出动一个中队的话,跑在中队最前面的一定是他的小队,跑在小队最前面的一定是他,从来不安排后面的士兵做什么,只要跟着他走就是了。甚至他的兵有没有跟着他冲锋,他也不知道,他只管杀他自己的。
队长勇武过人,每次冲锋都身先士卒,那是一定会影响士兵的。这一百个士兵和他基本同样脾气,听队正一声怒吼,根本不用吩咐,齐齐答应,最前面几个就要去拉开门闩,后面的人利索地翻身上马,就要一涌而出。
西瞻士兵嚣张惯了,他们驻守京都以来,已经和十六衞军交手不知多少次,西瞻采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术,精锐骑兵在前重甲在后,往往一千人就能毫不费力地击败并追杀七八千大苑士兵,所以叔弼裏面对王庶带来四千士兵也毫不畏惧,他们一个小队只有一百人,就敢出城去追杀。
同样担当守城任务的骑兵队第七小队的对正浡儿提伸手阻拦,“叔弼里,你不要冲动,将军再三嘱咐,不许出城,只能坚守。看这架势,一会儿苑军就会攻城,我已经叫人去报告了拙吉将军,你还是准备好礌石和箭支,敌人多得是,有的你杀的!”
叔弼里气呼呼地喘了几口,强行按捺,呸了一口道:“那就等等吧。”
他这边正等着,浡儿提派出报信的小校已经进了皇宫朝房,大声向拙吉报告:“将军!苑军西北方来的那些人,在城下一里半左右驻兵,正和长春门守兵对峙!”
西瞻现在军事指挥所就设在了皇宫的朝房里,拙吉、莫向等十几个人挤在这裏,已经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朝房两边一字排开,是值班侍衞和在前殿担任差事的内监居所,现在就用来给他们几个的侍衞亲兵居住。
朝房是用来给来得太早的大臣上朝前休息一会儿的地方,处于皇宫最外围,比起太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等正殿,朝房远远不够气派,比起乾清宫、翠微宫、储秀宫等用于居住的后宫,朝房又远远不够舒适。
拙吉住在这裏,并不是和大苑皇室客气,不愿意亵渎了正殿后宫,而是从实际情况出发。他要统筹安排守城事宜,随时都有士兵向他报告情况,如果他办公地点和大苑皇帝一样选在有金銮殿之称的太和殿,从皇宫门口到太和殿,跑马都要跑两炷香的时间。要是住在后宫最奢华的乾清宫,那就更不得了了,好些路根本不能跑马,等消息传递进来,岂不是把正事都耽误了?
住了没多久,新鲜劲过去,这十几个将领就都有些不耐烦了,大苑皇宫看着是挺漂亮,但要说住,还是家乡的毡包舒服。要不是皇城在京都中心,离四个门都一样远近,他们都不想住在皇宫里了。
朝房是给大臣休息的,有书案,也有简易的床榻,正好可以住下,况且一进皇宫大门就是朝房,最方便就是它了,所以这个供大苑大臣上朝休憩的小小居室,就变成了目前京都最高权力机构。
听到有情况,拙吉却还是懒懒靠着一张太师椅,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报将军!苑军刚停下浡儿提对正就叫小人来通报,还不知道。”那小校道,“不过小人猜测,来人可能是南苑皇族,领头的将官将旗上写着‘苑’字,是姓苑的!”
西瞻以学习中原文化为荣,有机会就会学习。任平生带去草原上的士兵能听懂西瞻话的都没有几个,但是西瞻这些亲近皇族的金鹰衞和铁林军有不少人出身富贵,却有很多人都能说汉语、认识几个汉字。进兵之前,萧图南更是在全军中突击学了一阵子的汉语,进入青州以后,这些人也边走边学,所以连这个传令的小校都认得“苑”字。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国家衰败不是一下子的,总会一点点露出迹象,从西瞻和大苑对别国文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大苑自大太久,再不革新,吃亏是迟早的事情。
莫向来了兴致,“你看清楚了,是将旗,不是军旗?”将旗是表明将领身份的旗帜,军旗是表明军队身份的旗帜。将旗上写着“苑”字,就表示领兵的将军姓苑;军旗上写着“苑”字,只是表明这支军队是苑军。
那小校点头,“是白底海水纹的将旗,军旗是黄色的,大小颜色都不一样,属下不会看错。”
正在这时,又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报!城外敌军亮出名号,说是南苑已故先帝的第九子——显亲王苑宁瀣!”
“显亲王?”莫向眼睛一亮,“这个人我知道!他就是南苑杨宁之乱的时候,那个率兵勤王的皇子啊!”他兴冲冲将九皇子的故事讲了一遍,道,“这个人不得了,据说深谙大苑阵法精髓,他也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是所有凤子龙孙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过去不知多少人夸他兵法娴熟,说是他不过是身份尊贵,不方便和定远军的周毅夫比试,否则,大苑第一名将的头衔早就换人了!而且他因为带兵勤王,是大苑年轻将领士兵的精神领袖!便是许多世家豪门,也十分看好他!”
“哦?来头不小啊。”拙吉有些紧张,“他真的深谙阵法精髓,比所有皇子都强?比王妃也强吗?”
莫向笑道:“肯定是吹牛,不然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了。南苑人喜欢依靠别人,杨予筹叛乱,其他人都不敢出声,有这么个出头的就成了大伙眼中的宝贝了。他有多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带着一万人就勤王,摆下大阵支持了一炷香时间,便在苑军禁军冲击下一败涂地。”
拙吉听了顿时放下心来,他自己也怀疑,要是真有这么一个比周毅夫还厉害的王爷,他怎么会听都没有听说过。莫向在萧图南近侍金鹰衞中一直负责整理情报,这些琐事他知道得十分清楚,不会错了。
拙吉不由哈哈大笑,“此人倒是个好筹码,若能活捉了他,大苑必定士气大挫。”他问传令兵,“这个显亲王带了多少兵?攻城了多久?你看他指挥的如何?”
“报将军!”传令兵道,“此人带兵约有五千上下,他没有攻城,只在城外一里半左右摆了个阵势,现在还在叫阵。”
“叫阵?”拙吉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西瞻从来没有叫阵的传统,对他们来说,打仗就是打了,战前指挥倒是有过,但这种拉开阵势对着城头吼叫一番再攻城的事情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回禀将军,叫阵便是敌人对着城头叫,他们自己说,那叫作叫阵!”传令兵大声把王庶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他记得不全,最多复述了七成,但是拙吉听到他说什么“让西瞻胡儿占据都城,是什么华夏万民的耻辱,又什么太庙在裏面、忠烈祠在裏面……”那一顿说辞,不由点点头,道,“说的很好!我若是苑军,必然也会舍命冲锋。”
莫向笑了起来,“这位王爷一贯风格如此,听说上一次勤王,他也一样说了半天,骗得将士舍命,他自己倒被人活捉,还是后来平逆军攻破皇城之后才将他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拙吉又好气又好笑地啐了一口,“不用理他!击鼓示警,等他攻城不成伤亡过大之后,再来向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