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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众客人,贾敏见贾母面露疲色,借口要安排她歇中觉,请了她至自己房中,一进屋便忍不住嗔道:“母亲心疼您外孙女儿,原是她的福分,只是一来她年纪还小,二来老爷也不在家,三来将来她一多半儿要参加选秀,她的将来,并非是咱们能左右的。母亲还是将那十二颗宝石收回去,看是送与二嫂子,将来好送与宝玉媳妇儿,还是您直接送与宝玉媳妇儿,另挑其他东西来赏与玉儿罢,不然二嫂子几个可又该说您老偏心了。”
含蓄的提醒贾母,别说黛玉将来有可能要参加选秀,就是不参加,她的终身亦得由如海来决定,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嫁与王夫人之子的!
贾母只当女儿是不待见王夫人,怕黛玉将来过门后受王夫人磨搓,所以才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因忙笑道:“你只放心,还有我和你哥哥在呢,将来绝对委屈不了玉儿的!”
抿了一口茶,又道,“至于说选秀,咱们不过中等人家,且又系汉人,真要参选,一多半儿亦只能作宫女,何苦白叫她受那份儿被人呼来喝去的委屈去?譬如你元春侄女儿,在家时那不是凤凰蛋一般养着?选进宫被人使唤了七八个年头,前儿个还是花了银子托了人,方分到毓庆宫太子爷跟前儿谋了个轻省些的差使,虽名义上说升作了女官,说白了仍是奴婢,那里有什么前程可言?将来索性花上几两银子,设法将名字勾了去,什么大不了之事?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自打见过黛玉,并对她的才情品行有一定的了解之后,贾母便起了亲上作亲,欲聘黛玉为贾家媳妇之念,只从未在贾敏跟前儿明确提过罢了。
她想的是:一个是自己最爱女儿的女儿,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儿;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嫡亲孙子,荣国府将来的希望,彼此又知根知底,无论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要自己一与贾敏提起,必定千妥万妥的,因此今日才会预先未知会她一声,便直接送出了那十二颗红宝石。
见母亲还未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又不好将胤禛与黛玉相当于是已有婚约之事相告,贾敏只得搬了如海出来当挡箭牌,“……老爷自来疼爱玉儿,拿她当儿子一般教养,好歹等他来家后再议此事亦不迟,横竖年纪都还小呢,现在一切都尚言之过早。”原本已到嘴边的欲告诉贾母如海年底便有望回京的话儿,亦忽然不想说了。
她不明白,以贾母几十年的人生阅历,难道还不能洞悉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那样一个只知在内帷厮混,只知道搬着祖母母亲脖子撒娇卖痴的男子,那样一个不求上进、没有担待的男子,到底凭什么来求娶她的玉儿?果真在贾母眼里,自己的孙子就是最好的,好到她甚至已经看不到他致命的缺点了?
贾母仍未听出女儿的推脱之意,乃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老爷这一去便是三年,近一年多以来更是杳无音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家?玉儿虽说现在还小,一晃便到了及笄之年,你老爷一日不来家,你便一日不与她定亲不成?待岁数大了,可怎么样呢?宝玉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个心眼儿实在的,难得的是品貌也与玉儿相当,彼此知根知底,又是亲生作亲,将来谁好意思亏待了玉儿去,又上那里再找这般般配的人去?”
“再者,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老爷再回不来了,又该怎么样呢?到时你孤儿寡母的,没个倚靠,不趁现在我还明白早做好打算,将来万一真让元丫头得了太子爷的宠,连我尚且要给你二嫂子几分脸面;近来她对你已是诸多怠慢,大不如前,将来再让她得了势,万一她不答应,你娘儿们怎么办?这也是我今日忽然给玉儿那十二颗宝石的另一个原因,我就是要让她知道,那怕你老爷不在家,你还有我这个做娘的呢,谁若敢怠慢了你,我可是不依的!……我是你娘,打小儿最疼的便是你,难道我还能害你娘母子不成?你仔细想想罢。”
平心而论,贾母这番话算不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作母亲的在全心全意为女儿打算,然贾敏与如海却是伉俪情深、生死不离,早已约定好要白头到老的枕边人,这话儿听在她耳里,自然便有几分不入耳,因禁不住沉下了脸子,说道:“老爷若是一天不回来,我们娘母子就等他一天,若是一年不回来,我们娘母子就等他一年,若是十年不回来,我们娘母子就等他十年,总之,一定要等到他回来为止,母亲就不要多操心了!”又将桌上装红宝石的匣子往她面前一推,“还请母亲收回去罢。”
贾母未料到女儿会是如此反应,不由怔住了,待回过神来,便有了几分生气,因冷笑道:“我全心全意为你娘母子打算,你倒好,不独不明白我的苦心,还说如此淡话儿,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只知道往外拐,眼里只有夫家,没有我这个作娘的了!罢了,我也懒得管你了,你爱怎么办,只管怎么办去罢!”说完抓起匣子,气冲冲的拂袖去了。
余下贾敏亦是气个不住,不明白向来最疼自己的母亲,怎么忽然之间将那只用于外人身上的算计,竟亦用到了自己身上;更不明白在母亲心里,难道女婿就算不得骨肉亲人了吗?老话儿还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呢,别说如海很快便要回来,那怕他真回不来了,她一个作岳母的,也不该那般咒他才是呀!
原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母女两个,第一次有了不欢而散的经历!
掌灯时分,贾府众人辞别贾敏,坐车离了林府。
回至贾府,因着贾母心里不痛快,刑王二夫人并凤姐儿则因那十二颗红宝石而心情复杂,因此大伙儿只略坐了片刻,便各自散了。
气冲冲回至荣喜堂自己的房间,王夫人连下人来不及屏退,便几步上前将当中一张黑漆圆桌掀翻了,其上的茶具器皿并其他摆件“哗啦啦”落到地上,碎了一片。——这圆桌是紫檀木的,很是沉重,平日里一般都要两个粗使婆子方能搬动,这会子却被她给一把掀翻了,可见她到底盛怒到了那个地步!
见此状,跟她进来的金钏儿玉钏儿,并留在家里方才接了出来的她的两个大丫头彩云彩霞,都唬得立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王夫人显然犹未消气,掀翻了大圆桌不算,转头便要扯后面的幔帐去。
彼时金钏儿几个已回过了神来,忙忙赶上前,又是拉又是劝又是哀求的,好容易方劝得王夫人停了手,坐到了隔壁耳房的榻上去,但仍喘着粗气,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太太虽生气,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是?摔坏了东西事小,磕伤碰伤了太太的手可就事大了,果真太太犹未解气,就打奴婢们几下罢,好歹别气坏了您的身子。”半晌,还是金钏儿瞧着一地的狼籍不像,去沏了一碗热茶来,一面小心翼翼奉与王夫人,一面与玉钏儿几个使眼色,令她们赶紧收拾残局。
王夫人的怒气想是已发泄了大半,倒是没有再为难金钏儿,只是接过她的茶啜了一口,扔下一句:“立时去传了周瑞家的来。”便径自往内室去了。
余下金钏儿几个都舒了一口长气,忙去外间使了个小丫头子传周瑞家的去后,便蹲到地上用帕子包着手捡起碎瓷片,擦起地来。
周瑞家的很快来了,虽说屋里已不复先前的狼籍,但眼尖的她还是自桌上少了的茶具器皿,及金钏儿几个脸上的战战兢兢中,大致猜到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因此从神色到态度都越发恭敬了。
一见周瑞家的进屋,王夫人便咬牙切齿的将白日里贾母送黛玉十二颗红宝石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真当宝玉是养在她跟前儿的,她就可以为他的婚事做主了,那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作什么?”
周瑞家的犹豫了一下,方小心翼翼的道:“……太太这话儿虽不差,到底还有老爷在呢。老爷向来最是孝顺守礼的,老太太的话,只怕老爷不会违逆;再者,老爷向来看重姑太太这个妹子,‘爱屋及乌’,对林姑娘必定亦是十分喜欢,老太太一提此事,必定再无不准的,太太又何苦惹老爷生气,白让后院儿那位捡便宜去呢?”
一指后面赵姨娘所居院子的方向,又道:“依奴才看,此事倒也未尝不可,太太想,姑太太没有儿子,如今姑老爷又生死未卜,只怕是回不来了,将来林家偌大的家产,还不都得落到两位表姑娘的头上?林大姑娘生得那般品貌,人还能干,又是长女,姑太太将来的依靠,只怕得的还要更多一些,如此人财两得之事,太太又何乐而不为呢?”
话音未落,已被王夫人兜头啐了一脸,“那个狐媚子到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着她说话?你可别忘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还说什么‘林姑娘生得那般品貌,人还能干’,你到究是那只眼睛看出她能干的?不过一个跟她娘一样的小狐媚子罢了,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配得上配不上我的宝玉!”
说得周瑞家的低垂下了头,不敢再说。心里却在腹诽,不懂得讨婆婆的欢心也就罢了,连自己相公的欢心也不懂得讨,只知道一味的与之对着干,那里找这么糊涂的主子去?
万幸王夫人虽于此事上糊涂,倒还不至于糊涂到周瑞家的所想的那个地步,因只是又气了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道:“叫你来不为别事,就为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此事。”又缓和了几分颜色,道,“你是打小儿便跟着我的,几十年的情分不比旁人,此番若你能为我想出个万全之策来,他日我必定不会亏待与你的。”
周瑞家的身为王夫人的第一心腹,虽不敢说对王夫人的性子了解得十成十,八九分了解却是有的,自然知道她也不过只是嘴上这么一说,事情若办成了,好处是没有的,事情若没能办成,惩罚却一定是有的!因忙赔笑道:“能为太太分忧,原是奴才的本分与福分,不敢居功。”飞快的觑了她一眼,方又试探性的问道,“……太太预备怎么做?奴才一定竭尽所能,不让太太失望。”
王夫人白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做,还大晚上的唤你来作什么?不就是让你来帮忙出主意!”
周瑞家的早已料下王夫人会如此说了,遂从方才闻得她说完事情的经过后,已开始在绞尽脑子的想法子。因她打小便跟在王夫人身边,几十年的大户人家生涯,早已将她磨练成了人精儿,平日里便多与王夫人出主意,是以这会子王夫人见她一副沉思状,倒是难得的闭上了嘴巴。
屋子里一时静谧得只听得见主仆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周瑞家的方抬起头,略带几分踌躇的开了口:“……不知太太可还记得姨太太家的宝姑娘?”
三年前王夫人是很喜欢宝钗,但自薛蟠被问斩以后,薛家的势头便大不如前,虽勉勉强强保住了皇商的差使,薛家名下店铺掌柜们见当家的变成了一个年小力拙的庶子薛蝌,便一半儿求了去,另一半儿则趁机敛财,将薛家的生意弄了个乌烟瘴气,收入锐减。如此一来,王夫人待薛家自然今非昔比,周瑞家的成日跟在她身边伺候,自然将她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故才会语带踌躇的。
不想王夫人闻言后却是眼前一亮,拊掌道:“对啊,我怎么就忘记宝丫头了呢?以宝丫头的品貌,要将林家那个狐媚子比下去,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宝丫头生得一脸的福相,学问又好,老爷见了必定也喜欢,只要老爷中意了,看老太太到时还能有什么话说!既是如此,明儿便写信给你姨太太,让她带了宝丫头进京来。”
一面又自语道,“待宝丫头进了京过了门,咱们娘儿两个联手,还怕不能将府里的大权悉数抓到手里?到时我看老太太还怎么好不待见我,后院儿那个狐媚子又还怎么敢那般眼睛长在头顶上,只知道装狐媚子霸着老爷!”
周瑞家的并没有因为王夫人赞同自己的主意便得意忘形,而是不忘含蓄的提醒她,“可是宝姑娘家如今……大不如前,只怕嫁妆……,再者,老太太那里……”她深知自己万一不把话说在前头,将来王夫人若如愿娶了宝钗过门,却发现后者并不若她想象的那么好或是不能与她带来想象中那么多的利益时,头一个被迁怒的,必定是自己!
王夫人并不知道周瑞家的的顾虑,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能让自己素来所最厌恶之人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因此对周瑞家的提醒,她很是不以为然,“你不知道,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姨太太家如今是大不如前了,百十万的家底,还是有的。如今你姨太太膝下又只得宝丫头一个亲生的了,她不把银子都给了她作嫁妆,难道倒便宜那两个隔了肚皮的去?”
又咬牙道,“退一万步讲,即便宝丫头真没有大笔嫁妆又如何,好歹比林家那个狐媚子强罢?反正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那个狐媚子嫁进咱们家,嫁给宝玉的!”
周瑞家的深知王夫人年轻时便醋妒贾敏,认为贾政待她远远及不上待贾敏那个妹子,偏贾敏又历来瞧她不起,每每要她作小伏低状去奉承伺候,是以她对贾敏是积怨已久的,闻言亦不敢再多说,只顺着她的心意奉承了几句,便行礼退下了。
余下王夫人越想越觉得周瑞家的这个法子妙不可言,等不及要接宝钗进京,因忙使人去唤了另一个心腹陪房张材家的去外面传话,令门下一个清客相公赶忙写了一封书信,打发人连夜送往了金陵方罢。
不提这边厢王夫人的暗自筹划,如今且先把话说回林府。
打从黛玉生辰过后,贾敏果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振作了起来,不独将一应家事复又接掌了过来,只命黛玉领着墨玉好生习字玩耍;还恢复了与其他交好人家的礼尚往来、人际应酬,整个人的气色精神更是一日好似一日。
瞧在黛玉及周嬷嬷等人的眼里,自是欢喜欣慰非常,惟愿贾敏能一直这般振作下去,直至如海平安归来!
这一日午后,安排好墨玉歇中觉后,黛玉觉着有些乏了,正打算回自己屋里歪一会子,便有她屋里的二等丫头安之过来小声道:“回姑娘,四阿哥来了,正在抱厦内吃茶。”
黛玉听说,只得强忍着困倦,扶了雪雁去到抱厦内,果见胤禛已坐在那里吃茶。她忙上前见礼,笑道:“四哥今儿个倒有闲,可是衙门里事情都忙完了?”
胤禛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乃微微一笑,道:“前儿个你生辰时,曾答应过要带你出城去玩一天的,连日来都因着有事,是以耽搁至今。此番整好今明两日都有闲,所以过来问你,明日可得空不得空城外逛一日去?”
先前因着忙于掌管家务,且女子到底不方便抛头露面,黛玉虽满心想城里城外好生逛上一逛,见识见识三百年前老北京的风土人情,苦于没有机会,一直未能成行。好容易如今贾敏振作起来,接掌了一应家事,她终于得了空,闻言自是不肯错过,因忙不迭点头道:“得空得空,我一直都得空,天天都得空的!”
胤禛为她的笑容所感染,唇角越发往上翘了几分,“既是如此,明儿一早我便来接你。”
黛玉忙点头应了,又再四补充了几遍:“四哥明儿可一定要早些来哦!”方引着他去上房见贾敏。
次日起来,可喜天气晴朗,黛玉等不及胤禛来接,早早便换好了轻便的装束侯在花厅里。贾敏在一旁看了,不由打趣儿道:“瞧你那猴急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呢!”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墨玉在一旁眨巴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凑热闹道:“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黛玉不忍拒绝她,正待答应,贾敏却先笑着哄她道:“你们姐儿两个都不在家,留下娘亲一个人在家,可是会害怕的,不如墨儿留下来与娘亲作伴?”
墨玉听说,便不欲去了,继续奶声奶气的道:“那墨儿留下来保护娘亲可好?”
短短一句无意的童言,却勾起了贾敏心中对往日黛玉体贴她的回忆,不由微红了眼圈儿,只为她拥有的这两个体贴懂事的女儿!她拭了拭眼角,正待再说,就有丫头来报:“四阿哥来了。”
贾敏方转悲为喜,急命:“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俄顷,就见穿了一身干练骑装,衬得整个人越发英武挺拔的胤禛大步进来了,行礼后道:“姨娘今儿个气色倒好,索性同了咱们一块儿城外走走去?”说归说,却只拿眼看黛玉。
贾敏也是年轻过的,如何不明白胤禛的心情?因忙摆手笑道:“家里琐事一大堆,我就不去了,你们只管逛你们的去,只记得晚上早点来家吃饭也就罢了。”
胤禛忙点头应了,与黛玉一块儿辞了贾敏,去到林府二门外,坐上了出城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