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众下人方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开始收拾洒扫起一地的狼籍来。
待宫女上了茶退下后,德妃浅啜了一口茶,便开门见山道:“这会子也没有其他外人在了,只咱们母子两个,你就直说到究是什么事,值当你气成了那样儿罢?”
胤祯见问,反倒扭捏起来,半日没有开口。
还是德妃再四追问了他几遍,又说他‘你若不告诉额娘你的委屈,额娘又如何与你做主去?’,他方讷讷的将白日里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又忿忿道:“必定是四哥他使什么手段逼迫或是迷惑了林姑娘,所以她才会眼睛看不到我的!”
岂料德妃听得他说完后,却是“咯咯咯”娇笑了起来,“我当什么大事儿呢,将你气成那般模样,敢情不过只是为了女人!”说着打量了儿子一番,见他唇间已有了点点青色,颈间亦有了若隐若现的喉结,方又点头道,“说来你也快十二岁,也不小了,屋里是该放两个人了!我宫里的百合腊梅倒是不错,明儿我就让她们到韶华馆来伺候你!”
满人本就早婚,胤祯又成日跟着比他大几岁的胤祀胤禟等人混,自然明白德妃口中的“伺候”是什么意思,因忙摆手道:“额娘误会了,儿臣对林姑娘并非是……那个意思,而是想娶了她回来作福晋的!”
一语未了,就见德妃已攸地沉下了脸子,“你所说的林姑娘,就是三年前你曾与我提起过的那位翰林院掌院大学士林大人的女儿林姑娘?”
“嗯。”胤祯讪讪的点了点头。
“你想娶了她作福晋?”德妃的脸色越发沉了几分。
“嗯。”胤祯仍是点头。
只是“嗯……”字的尾音尚未落下,随着“哐当”一声响,原本被德妃端在手里的掐丝珐琅茶盅已被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一时间韶华馆内外是鸦雀无声。
胤祯何曾见过德妃如此动怒?唬了一大跳,待回过神来,便知必定是方才自己的话惹怒了她,因忙小心翼翼的道:“……儿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额娘只管教导便是,何苦动这么大的怒,白气坏您自个儿的身子呢?”
德妃彼时亦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帕子掩饰性的擦了擦眼角,方平静的道:“你还记得平日里额娘都是怎么教导你,咱们母子的终极目标又是什么吗?”
胤祯闻言,下意识挺了挺胸膛,点头正色道:“儿臣自然记得:一切都为了那个最尊贵的位子!”
德妃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你既然记得,为何还想要娶个汉女作福晋?你看咱们大清朝自开国以来,有几个汉女作过皇子福晋,又有几个汉女作过皇后的?”
“这……”胤祯显然被问住了,半日方嗫嚅着挤出一句:“……当年的孝章康皇后不就是隶属汉军旗的……”说着便因自己都觉着这话没有说服力,而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息。孝章康皇后,亦即康熙的生母是隶属汉军旗不假,可是佟佳家可是地地道道的满人,且孝章康皇后初一入宫也并非是皇后,而是在康熙帝登基之后,才被加封的皇后,又岂是林家的身份所能比拟的!
见儿子面露踌躇,德妃越发缓和了脸色:“你别看现在皇上宠幸汉臣,在封赏上面,汉臣们几时重于过咱们满人的?宫里的汉人秀女们,又几时坐到过贵人之上位子的?额娘并非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亦曾见过那位林姑娘,确是生得倾国倾城,也难怪你动心,只是以林家的身份,却是万万不配作皇子福晋的,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说着见儿子颜色大变,她忙又语重心长的道:“当然你若真铁了心要她,额娘也不会让你失望,到时就求你皇阿玛封她作个侧福晋,也就罢了,横竖以林家的门第,要作皇子侧福晋,亦算是够格儿了。你若实在怕委屈了她,至多以后多宠她一些也就是了,横竖是在你的府邸里。额娘答应你,只要你不作得太出格儿,将来我是定然不会多加干涉你府中事的。如今你皇阿玛正当壮年,毓庆宫那位又圣眷正隆,咱们娘儿两个要走的路还很长,你仔细想想额娘说的可对是不对罢!”
一席软硬兼施的话,到底说得胤祯打消了要娶黛玉作嫡福晋的念头。仔细一想,额娘的话确也有道理,“满汉不通婚”可是祖制,自己何苦为此事惹皇阿玛不高兴,让如今皇阿玛最宠的另两位阿哥太子和十三哥白捡便宜去?横竖他很快就要分府出宫了,到时候在他的府邸里,凡事还不是他说了算?至多到时候专宠林姑娘,待他得了那个天下间最尊贵的位子后,再大肆的封赏补偿她也就是了,想来她是不会觉得委屈的!
这么一想,胤祯心里终于豁然开朗起来,忙不迭便催德妃明日就求康熙赐婚去。——侧福晋不比其他,只略略低于嫡福晋,也是要上皇家玉牒,要经礼部册封,有朝延定制冠服的;再者,胤祯心里也着实不愿意再委屈黛玉,所以想由德妃去求康熙,让康熙亲自下旨赐婚,钦赐黛玉“第一侧福晋”,给足她体面。
未料德妃却是说什么不肯眼下便去,而是复又沉下了脸子,道:“你才多大年纪?连你四哥八哥尚且未指婚,你五哥七哥九哥几个跟前儿亦只几个人,尚无嫡福晋,你若现在去求皇上赐婚,皇上会如何看你?只会当你一个酒色之徒而已!”
“可是……,四哥如今年纪与林姑娘相当,他们本就交好,万一被他抢先一步?额娘就疼顾儿臣这一回罢!”胤祯却是十分坚持,神色间满满都是懊丧与痛苦,还夹杂着几分戾气,“儿子只爱林姑娘一个,她要真是嫁给了别的男人,儿子一定会忍不住杀了那个男人的!”
德妃听得他这么说,不由得心下一惊。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生来便尊贵不说,打小又被她宠坏了,是想要星星旁人不敢给月亮的主儿,此番他既这般前所未有的对一个女子上心,一旦落空,指不定他真会作出杀人放火的事情亦未可知!
他身为皇阿哥,打杀个把个人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以林家的门第,最后能娶到那位林姑娘之人,定然非富即贵,甚至极有可能会是皇室中人,万一他真犯了左性,去将那个男子打杀了,事情可就真真是无法挽回了!
念头闪过的同时,德妃已嗔怪的开了口,“又说什么糊涂话儿!额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如今既答应了你,总归会让你得偿所愿,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你急什么?还是不相信你额娘的手段?好了,闹了这大半夜,你也累了,且让人打水来净了身,早些歇下罢,明儿打早还得去上书房呢,可别误了时辰才好。”心里却已寻思开来,或许那位林姑娘,留不得了……
胤祯并不知道德妃的真实想法,只当她是真答应了自己,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道:“额娘您可答应过我了,可不能再变卦!”又挽了她的手臂撒娇般的蹭了蹭,“……额娘待儿臣的好,儿臣此生都会铭刻于心,将来一定会同了林姑娘一块儿,好生孝敬于您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满足与幸福,就好像黛玉已是他的人了一般!
却未注意到德妃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有一抹杀意自她那双艳丽的丹凤眼中一闪而过……
许是那日去骑马看梨花吹了风,回到家中后,黛玉身上便有些不好起来。先还只是轻微的咳嗽,伴着一点点发热。吃了几副药,将养了十几日后,病情不独未减轻,反而有了加重的趋势,整个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直把贾敏和胤禛急了个了不得。
百般请医问药的又折腾了十来日后,病情亦只是稍稍减轻了一点,眼见黛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胤禛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再避嫌,用自己的披风将黛玉严严实实裹了,便要抱回自己府上,以便传了太医院的医正亲来诊治。——林家虽是二品大员之家,依律可以传太医,却只能传太医院品级较低的太医们,像太医院医正副医正那样品级高医术好的太医,却只有皇室宗亲才有资格传了去诊脉。
黛玉冷不防被他腾空抱起,又羞又慌,瞥了一旁贾敏一眼,见她并未生气后,方小声说道:“快放我下来,娘亲还在呢,成什么体统!”
胤禛见她不过才说了一句话,便小脸通红,娇喘吁吁,一副不胜怯弱的模样儿,明白她是真的病得不轻,不由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因忙上前与贾敏道:“我想带了玉儿回我府邸,以便传了太医院张医正来看视,未知姨娘意下如何?”
贾敏心疼女儿,因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但却提出要一起去,“……好歹也能有个照应,看完诊拿了方子也好早些来家,瞧着丫头婆子们煎了来玉儿及时服下。”
胤禛猜测她一多半儿是怕自己对黛玉有失礼之举,亦有可能是怕一旦传出去坏了黛玉的名誉,乃点头道:“姨娘虑得极是,咱们这就动身罢。”
贾敏点点头,命人唤了周嬷嬷来交代她好生看家,好生照顾墨玉;又命李嬷嬷亲自去准备马车,再四叮嘱要铺厚厚的褥子,以免颠着黛玉,汤婆子里的茶要一直保持新鲜等语。
她忙活儿的时候,胤禛亦未闲着,亲去外面吩咐了小盛子传太医去,又打发小禄子先回府让刘光源家的先收拾出一个清静的院子来,以便过会子黛玉与贾敏歇息。
因着事先安排得当,待得一行人回到胤禛府上刚安顿下来,便有人来报:“张太医来了。”
胤禛听说,急命:“快传!”早有刘光源家的领着几个利落的媳妇子,扯起了幔帐。旋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张医正已是古稀之年,乃东汉末年有着“医圣”美誉的不世名医张仲景的第二十八代子孙,生得清瘦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在太医院德高望重,极得太后和康熙帝的信任,平日里除过与他二人请脉以外,几乎从不出诊,若非当年佟佳皇后曾对他有恩,今日胤禛亦是绝难请得动他的。
被小盛子搀着行至胤禛面前,张医正颤巍巍的便要行礼,早被胤禛一把扶住,道:“张医正不必多礼,且先看过病人要紧。”
张医正看起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闻言也不再坚持行礼,颤巍巍行至幔帐前,坐到圆锦墩上,便隔着丝帕,探起其下黛玉的脉搏来。
他一面探,一面闭着眼睛摇头晃头的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和表情,胤禛在一旁坐着,便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请小姐换一只手。”良久,张医正方睁开眼睛,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便复又闭上了眼。
胤禛见状,俊脸发白,神色间越发紧张起来。
又是好半晌过去,张医正终于松开了手,站起身来,与胤禛道:“还请四爷借一步说话。”
“沏了上好的君山银针送到小书房。”胤禛点点头,吩咐了刘光源家的一句,便作势要随了张医正出去。
“且慢!”冷不防一个声音却自幔帐后面传了出来。旋即便见雪雁掀帘出来,对着胤禛和张医正福了一福,道:“回四爷,我们姑娘说她亦是学医的,张爷爷有什么话,大可就在这里说,指不定她还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帮助治疗亦未可知。”
胤禛听说,便拿眼看张医正。
张医正便捋了一下胡须,呵呵笑道:“医者与病者之间就是要多交流,方能起到事半功倍的功效。”复又坐回方才的锦墩子上,隔着幔帐问起黛玉来,“小姐既自称是医者,显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亦有大致的了解,敢问小姐认为自己是何症状?”
黛玉知道在张医正这样的老中医面前,自己那点医术实在算不得什么,见问,便强打起精神,小声却详细的说道起来:“……关脉沉,寸脉浮,多痰嗜睡,一身乏力,初看像是风寒之症,但按了治风寒的方子煎了药来服下,病情却没有好转,所以倒拿不准到究是不是风寒了……”
贾敏也在一旁说道:“请了城中有名望的大夫来瞧,也请过太医院其他太医们,都说是风寒,开了方子,却总不见好转,不然也不敢惊动张医正,只盼您老能杏林回暖了!”
张医正在外点头道:“恕老朽之言,小姐探脉倒是探得八九不离十,但终究欠缺一点子经验,实际接触到的病例太少,所以探不出真正的病因罢了。”顿了一顿,方冷哼一声,“至于其他大夫,一多半儿于医术上不过只略懂皮毛,惟知人云亦云,生怕治坏了人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所以才让小姐的病拖到了今日!”
说完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他已顾自接道:“小姐此症,初始确是风寒,及至到了后来,却是看似风寒,实则,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慢性毒药了!中此毒者,多痰畏寒,乏力嗜睡,身子一日虚弱胜一日,至多三月光景,便会油尽灯枯,却还让人瞧不出来,只当是病入膏肓致死。下毒之人,实在是太过阴毒了……”
话音未落,随着“哐当”一声重响,面色铁青的胤禛已重重将才举起的茶盅顿在了桌上,滚热的水花溅到他手上,他也浑然不觉。
幔帐后的贾敏则再顾不得避嫌,猛地掀起幔帐,便自后面疾步行了出来,“张医正,还求您老救救小女,妾身全家一定结草衔环相报!”说着泪流满面的提起裙裾,便要跪下。
早被已回过神来的胤禛抢上一步,将她搀了起来,神色严峻的道:“姨娘只管放心,张医正医术高妙,既能诊出玉儿的病因,自然有解救的法子。当务之急,却是先回府中彻查一番,找出那个下毒之人,再顺藤摸瓜,找出那个幕后真凶来才是!”无论是谁,胆敢谋害玉儿,他都绝然不会放过!
贾敏听说,很快冷静下来,忙拭了泪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当务之急,却是揪出那个幕后主使!”略微思忖了片刻,因满面严肃的命他,“玉儿是在府中中的毒,显然是府里出了内贼。如今我们在明,下毒之人在暗,实在是防不胜防,玉儿若是同了我家去,只怕又会给那凶手可趁之机,因此我决定暂且将她留在你府上,交由你来照顾。待我回府后,也好没有后顾之忧的尽快查出那凶手去,为玉儿讨回一个公道!”说到后面,眼里已有凌厉之色闪过,她自问素来待下宽和,倒不想府中竟出了内贼,且还胆敢谋害她的女儿,一旦被她查出,她势必不会轻易放过!
胤禛郑重的点点头,道:“姨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玉儿的!”命刘光源家的送了她去二门坐车,方轻声询问起张医正要如何医治黛玉,又需要些什么药材等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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