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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贾母发泄了一通心中的怨气,见她容色稍霁后,贾敏方动手斟了一钟茶一面递与她,一面斟酌着说道:“母亲虑得极是,让人知道府上有这么一门商人亲戚,家里还出过人命官司,二嫂子甚至还想着与她们结亲,确是徒自惹人笑话;可要是现在便让她们走,须知‘皇上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传了出去,只怕又恐人说府上六亲不认。”
“我才想了想,她们进京来投奔府上,明面儿上打的幌子不是为明年的选秀吗?母亲且先忍一忍,待明年开了春户部统计过秀女排单后,就可以‘薛家小姐乃待选秀女,须得避嫌,咱们家又人口众多,万一谁不小心冒撞了,可就不得了了!’为由,请了她们出去住,到时候外面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说嘴了。”
至于说选秀,当时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那只是薛家人扯的一个幌子?别说薛宝钗,就是贾府号称“公卿之家”,三春姊妹亦是没有资格参选秀女,只能参选低级女官和宫女的,更何况她一个商家女!
一席话,说得贾母转怒为喜,拊掌道:“还是我儿有智计,懂得用她们自己的矛,去攻她们自己的盾!”说着又想起方才宝钗那副故作娇羞的样子,禁不住冷哼一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配得上配不上我的宝玉,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便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瞧瞧咱们家的女孩儿,有那一个是比她差了的?旁的不说,就玉儿丫头往那里一站,她已是望尘莫及,我又不是老糊涂了,会让她进门!”
贾敏听贾母言下之意,竟是还未死了要将宝玉与黛玉配对之心,不由大急,忙神情坚定,言语恳切的说道:“母亲爱惜女儿,因女及孙,想要玉儿将来能有一份知根知底好姻缘的心是好的;但只二嫂子待我母女是何情形,母亲也看见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将来真让她作了玉儿的婆婆,她还不定怎生磨搓玉儿来泄昔日之愤呢!玉儿平日里又是被我娇养惯了的,如何受得那等气?母亲与我见了,又岂能不心疼的?”
其实经历过上次与贾敏的不欢而散后,贾母心里已是有所动摇,她固然疼爱宝玉,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总不能真为了宝玉,便去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伤心罢?王夫人不待见贾敏由来已久,玉儿若是真作了她的儿媳,她便有了名正言顺磨搓玉儿的借口和机会,到时自己心疼不说,又该以何面孔去面对女儿呢?
见贾母神色间已有所松动,贾敏忙又续道:“宝玉那孩子原是个好的,还愁将来娶不到可母亲心的孙媳妇?只怕是一放出要娶亲的消息,多的是好人家上赶着来迎合,因此恳求母亲以后都不要再提此事了,省得伤了我们母女间的和气!”
所谓“知女莫若母”,贾母岂能不了解自己女儿言出必行性子的?明白自己再要坚持,只怕真会伤了她们母女间的和气,甚至有可能会失去这个女儿,毕竟女人但凡作了母亲,考虑得最多的便不再是自己的父母配偶亲人,甚至已不再是自己,而是子女!说不得只能答应道:“你放心,我以后都不再提此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罢!”
贾敏闻言,心上的一块大石方算是彻底落了地。因见贾母面色不大好,忙又笑着拿话来逗了她半日,直至她面色好了许多后,方带了黛玉墨玉姐儿俩,告辞去了。
黛玉早已猜到贾母与贾敏娘儿两个私下里说了那么半日话,必定是与今日抵达的薛家人有关,心下好奇得不行,因此在回程的路上,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状似无意问了出来:“……娘亲方才与外祖母说了那么半日的话,都说了些什么啊?”有没有重点说薛宝钗那块儿金锁呢?
贾敏见她明明好奇得不行,偏又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好笑不已,因搂了搂怀里早已睡熟了的墨玉,方笑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劝解劝解你外祖母,让她不要再生闷气罢了。”
“是为了薛家人今日到来之事吗?”黛玉明知故问。
贾敏索性也不瞒她了,“其实薛家人若只是来探访亲戚也罢了,你外祖母还不至于那般生气,她生气的是你二舅母太过糊涂,竟想与那薛家一个商贾之家结亲,还想出了‘金锁要捡有玉的来配方可保一世平安’这样蹩脚的谎话来。”当然,贾母先前一心想撮合她和宝玉之事,她也不打算告诉她了,横竖贾母已答应过她不再提及此事,又何必与她徒添烦恼呢?
贾母最生气的还是王夫人挑战了她的权威罢?黛玉暗自腹诽,面上却还是附和道:“二舅母此举,确是太过分了一些,不过万事不还有二舅舅吗?二舅母想娶一个商家女,旁的不说,舅舅那里便第一个通不过,外祖母又何苦操那些心?没的白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我也是这么劝你外祖母的。”贾敏点点头,“过个二三年待宝玉年岁一大,自有你舅舅做主为他求取门当户对人家的千金,她老人家又何苦白操这些心,自在一旁抄了手看猴戏岂不更乐呵?”
黛玉听说,禁不住暗自好笑又有几分同情起薛宝钗来,若是让她知道她费尽心机为“金玉姻缘”所作的一切,在贾母和贾敏的眼里不过一场猴戏尔,只怕会气得面目扭曲罢?
过罢中秋节,离康熙帝先前便已定下的南巡启程之日八月二十六日便越发近了,眼见与胤禛分别在即,且一别就是好几个月,黛玉的心前所未有的患得患失起来,既怕胤禛在路上遇上什么危险,又怕他沿途没人照顾;既怕他太得康熙欢心,惹得其他人眼红算计,又怕他不得康熙欢心,被其他人看轻了……
她的担心在几日后胤禛得空来看她时,到底还是忍不住表现了出来。
所幸胤禛明白她也是太过关心自己,所以才会这般大失往日的冷静,怕这怕那的,因故意说道:“要不我去给皇阿玛请辞,说不伴驾了,就留在京里与大哥三哥一块儿监国?”
黛玉忙又摆手,“那怎么可以,真要去请辞,皇上就该说你不识抬举了。”说完见胤禛正用“那不就结了”的调侃眼神看她,她的心忽然就奇异般的安定了不少。别说君父之命不可违,他非去不可;从私心上讲,他也是愿意去的罢?就是寻常男子,骨子里也是有“此生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一定要四处闯荡一番”念头的,更何况他身为皇阿哥呢?自己这也要担心那也要放不下,恨不得他时刻都能守着自己,一来有信不过他能力之嫌,二来也委实太自私了一点!
思忖间,胤禛已握起她的双手,包在自己的大手里,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回来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乖乖等我回来,……到那时,姨父也该回来了!”
黛玉正因他握着自己的手脸红,却因闻得他忽然提及如海,脑子里那几分旖旎顿时散去,变作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到那时,我们一家就可以真正的团圆了!”
八月二十六日,岁煞西,宜破土、修造、出行、求财。
天刚刚亮,紫禁城的各扇大门皆开,领头两柄曲柄九龙黄金伞,之后是一辆明黄色的华丽御辇,两旁是七八名腰间系了黄带子,骑了高头大马的俊朗青年随着,随后则是数十来辆朱轮华盖八宝车,然后再是百十辆黑漆平头车紧随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由禁卫军护着,得得得马蹄车,骨碌碌轮子声,喧阗着出了京城,往城东的官道奔去。
整个京城都被惊醒了。更有那早起赶街的人三三两两打了堆,踮着脚尖远远的看热闹,嘴里则满满都“啧啧”声不绝:“瞧,那是皇上的辇车……”、“真真是好生气派!”、“说是第三次南巡呢……”
黛玉站在城东最好酒楼“鹤一春”的顶楼上,听不见底下人群都说了什么,她只是朝着大队伍渐行渐远的方向,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胤禛此行能一路平安,早日回家!
送走胤禛后,黛玉很是葳蕤了一段时间,连云梦云绯几次下帖子来请她过府去玩,她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未曾去,每日里不过只窝在家里看两篇书,发一阵呆,或是教墨玉写几个字儿罢了。
这一日晨起用罢早饭后,黛玉仍如往日那般,歪在榻上胡乱翻着一本《徐霞客游记》,暗自计算着胤禛他们走到那里了。就有贾敏房里的丫鬟若素进来道:“回大姑娘,扬州那边来信了,太太看过之后,气得颜色都变了,周大娘让奴婢悄悄儿来请大姑娘呢。”
黛玉听说,心下一紧,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贾敏都变色,看来扬州那边,必定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她忙唤雪雁春纤进来服侍自己换了衣衫,又拢了拢头发,方随了那若素,忙忙去了上房。
果见贾敏正单手托着腮,坐在靠窗的榻上生闷气,服侍的丫头们则早已遣了出去,只有周嬷嬷与李嬷嬷侍立在一旁。还是周嬷嬷最先瞧见黛玉进来,忙躬身与贾敏轻轻说了一句:“太太,大姑娘来了。”方使她回过了神来。
因强自挤出一抹笑意,向黛玉道:“这会子日头正盛,你作什么来了?着了暑气,不是闹着顽的。”命她快点回屋里歇着或是去后面找墨玉去。
黛玉见她压根儿不打算告诉自己扬州来信一事,想来是不想让她跟着烦心,索性开门见山道:“方才我恍惚听得人说扬州来信了,都说了些什么?娘亲能否将信也给我瞧瞧?”
贾敏听说,便拿眼看周嬷嬷,后者忙赔笑道:“奴婢也是见太太烦恼,想着大姑娘向来有急智,指不定能为太太分忧,所以才悄悄儿使人去请了大姑娘来的……”
看得出来贾敏心里其实是很高兴周嬷嬷这般一心为她的,是以闻言她只是嗔怪的说了一句:“你呀!”,便再无他话。
“娘亲不要怪周嬷嬷,是我让她有什么事千万第一时间使人告诉我的。”黛玉遂趁机说道,“只不知扬州来信都说了些什么,以致娘亲气成那样儿?指不定我真能为娘亲出出主意亦未可知。”
贾敏一想,黛玉代替自己掌家那几年,凡事确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差不多的大人尚且望尘莫及,指不定她还真能为自己出出主意什么的,神色间便有了几分松动。瞧在一旁周嬷嬷眼里,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开口,便拾起地上一个纸团儿,递到了黛玉手里。
黛玉忙接过,展开细细看了起来,却是越看神色越凝重,越看越愤怒,最后更是如贾敏一般,猛地将那信纸复又团作一团儿,扔到了地上,旋即便重重的喘起气来。
信是林家留在扬州的大管事陆有为写来的。信上说自打林家举家搬迁进京后,林家留在扬州城内的铺子城外的庄子,便成为了三老太爷一家眼里的肥肉,恨不能一口全部吞进肚里去,只碍于先时如海官越做越大,素来与如海贾敏交好的胡道台夫妇又还在扬州,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及至到三年前如海奉旨去了云南,一直未曾回来,胡道台又于去年谪迁了两广巡抚,举家搬离扬州后,三老太爷一家没了顾忌,便开始到林家的铺子和庄子上充主子、作威作福起来,不独插手铺子庄子的运作管理,甚至还勒令管事掌柜们将账册并盈利所得的银子都要先交到他们手里,还美其名曰‘待大郎打理家产’。
众管事掌柜都是林家几代的老人了,自是不买他们的账,因一状告到了衙门里。岂料三老太爷竟仗着族长的身份,早已去衙门打点过,说这是林家的家务事,自有族人们商议解决,反告了众管事掌柜们一状‘奴大欺主’。
众管事吃了哑巴亏,说不得忍气吞声,不敢再将大笔或紧要的账目往来让他们知晓,只将些小买卖让他们知道,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却不想今年年初,三老太爷的长子却迷上了赌博,不独输光了家里一应值钱的东西,连房契亦偷出去卖掉了以作赌资。如此一来,三老太爷一家子没了安身之所,便对如海的家产起了心思,先是厚着脸皮住进了林家的祖宅,后又将主意打到了林家的铺子和庄子上。
大管事陆有为知道如今的三老太爷一家是穷疯了,只怕什么不要脸子的事情都作得出来,不敢再有所隐瞒,方写了信使人送进京来向贾敏讨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