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贾敏也已意识到了墨玉不在这一可怕的事实,因正四下里张望,不想就好巧不巧让她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由惨叫了一声:“我的墨儿……”,人已软软瘫在了没有与她们母女同乘一车的李陈二嬷嬷的怀里,急得二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的好一番忙乱。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那里飞驰过来一匹快马,马背上那个身影等不及勒住缰绳,甚至亦等不及从马背上跃下来,便直接自其上跳进了河中。
巨大的落水声,终于让黛玉复又回过了神来,因忙强忍着恐惧,颤抖着声音吩咐众护院:“还不下水救二姑娘去?”又命其他婆子,“去两个瞧瞧周边可有人家?若是有,先借下几间房,请主人家帮忙准备热水,礼金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另外,再使人快马回京请大夫去。”
忙有两个婆子答应着快速去了。众护院亦忙下饺子一般跳了四五个进河水中,余者则站在岸边,预备有情况随时帮忙。
这里黛玉强打起精神,行至已嘤嘤醒转过来了的贾敏面前,低低说了一句:“娘亲只管放心,妹妹不会有事的。”命周嬷嬷等人好生照顾着她后,方大半个身子靠在雪雁身上,行至河边,不错眼珠的注视起河面上的动静来。
过了一会儿,就在黛玉以为时间已过去很久,久到都让她不由生出了几分绝望来之时,水面上终于再次出现了墨玉小小的身影,却是被一位年轻公子抱在怀中的。余在岸上的几个护院见状,忙又有两个跳进水中,帮着那年轻公子将早已人事不省的墨玉抱上了岸,又半抱半拖弄了那位嘴唇已冻得乌青,面无血色,看起来已然累极了的公子上岸。
早有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归嬷嬷领着墨玉屋里的两个丫头过来,自护院怀里接过墨玉,用大毛衣衫并大锦褥子包了,飞快坐上马车,便随了方才那奉黛玉之命去探路借房的两个婆子疾驰而去。
贾敏见状,不知从那里忽然生出几分力气,忙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便要撵那马车去。慌得周嬷嬷等人忙扶住她,将她搀上另一辆马车,亦跟着去了。
余下黛玉虽亦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时撵上去,但好歹还记得她们还未向墨玉的救命恩人道谢,因忙命周管家等人好生服侍着那位公子上另一辆马车,同去换件衣衫吃点姜汤后,方坐车撵了上去。
待黛玉到得目的地时,墨玉已被用热水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衫,塞进了厚厚暖暖的被窝里。那户主人家显然有一副热心肠,不独将自家最好的几间房都腾了出来供林家人暂住,不待周嬷嬷等人开口,还自发煮了滚热的姜汤来,并安慰贾敏“不过喝了几口水,只要吃下姜汤发了汗,也就可以大好了,咱们这里但凡有人落了水,都是这么着,不碍事的。”
贾敏虽感激,见墨玉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仍是担心个不住,只命周嬷嬷等人重谢主人家,又命人再骑快马回京催请大夫去。那主人家却只是憨厚一笑,再四不肯受周嬷嬷递上的银两,忙又避出去为后面跟黛玉来的众人准备热水姜汤去了。
黛玉见贾敏都忘记她便会医术了,明白她是急坏了,正待阻止,转念一想,还有墨玉那位救命恩人和众护院也需要看看大夫,且身边又缺医少药的,她便是能开方子,也得有药不是?遂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终于天色渐晚时,护院带着大夫匆匆回来了。那大夫约莫四十出头,虽不若太医院的太医们那般年高有德,却也儒雅斯文,长了一副让人信任的脸孔,因此贾敏瞧得他来了,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了。
细细给墨玉把过脉,大夫隔帘微微笑道:“只是受冻染了风寒,方才又已喝过姜汤,不碍事的,方子我也不开了,这有带好的药包,小孩子身体好,喝个几天也就大好了。”与黛玉悄悄诊治后的结果相差不离。
大夫说罢,跟来的药童麻利的奉上几个药包,归嬷嬷接过,忙亲自熬药去了。贾敏方终于松了一口气,命周管家多多的给诊金,又说待回城后再使人登门道谢,命好生送回去。
“大夫请稍等!”冷不防却被帘后的黛玉出声唤住,压低声音与贾敏道:“娘亲难道忘记还有那位妹妹的救命恩人须得大夫看视看视了?先前我瞧他出水时,都满脸青紫了,只怕冻得不轻。”
闻言贾敏方忆起先前救墨玉的那位青年公子来,不由一拍额头,懊恼道:“瞧得糊涂得,竟忘记还有那位恩公了,实在是急糊涂了!”命周管家带了大夫好生去瞧瞧那位公子和亦下了水的众护院,又说,“待那边安顿妥了,再来回我,我要亲自向恩公道谢去。”周管家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贾敏方满脸后怕的向黛玉道:“方才若非有那位公子,只怕墨儿就……,明儿待你爹爹回来,我也无颜见他了……”说着已是滚下泪来。
黛玉很能明白她的心情,忙强忍着鼻酸安慰她道:“娘亲何错之有,不过一场意外罢了,所幸大家伙儿都平安无事,娘亲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又道,“方才我已使雪雁去盘问过车夫,说是马车的后轱轳磕上一块石头,失了平衡方出的事。那车夫家几辈子都在咱们家伺候,老子娘如今还在扬州老宅,一家子皆是老实惯了的,当不是故意为之,所以我已命人革了他三月的米钱,娘亲意下如何?”
贾敏疲倦的揉了揉额头,道:“你做主就好。”
娘儿两个正说着,就闻得周管家在外面道:“大夫说恩公并无大碍,只要吃一剂药,发上一夜的汗,尽可无事。但只恩公眼下便说要走,老奴不敢做主,来请太太示下。”
贾敏听说,忙道:“你且留住他,我这就过去。”命黛玉留下好生照顾墨玉,自己则扶着周嬷嬷去了隔壁。
余下黛玉在墨玉床头静坐了片刻,方觉得膝盖和手腕儿处火辣辣的疼,因命雪雁进来掀开衣衫看了看,皆是青红一片,膝盖处甚至还伴有点点血迹。唬得雪雁忙要命婆子将大夫追回来,黛玉却压低声音道:“都是些皮外伤,并不碍事,我估计娘亲并周嬷嬷等身上亦有伤,只这会子她们尚未感觉到。你且使了人快速撵上方才那位大夫,问他要几丸专治伤损的药膏回来,过会子大家好用。”
雪雁忙答应着去吩咐,约莫半个时辰后,果真带回来一瓶丸药并一瓶金疮药。黛玉依方用了,正收拾之时,贾敏回来了,进来便道:“你再想不到那位恩公是谁!”说完不待黛玉答话,她忙又道:“竟是当日在你外祖母家曾与咱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薛家公子!”
黛玉闻言,不由大吃一惊,“竟会是他?”怪道先前她便一直觉得那青年公子有几分眼熟,只是当时太过担心墨玉,无暇他顾,所以未曾深想罢了。
贾敏点头道:“可不就是他!”顿了一顿,又叹道,“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啊,只可惜托生在了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嫡母和嫡姐,真真可怜见的。”
黛玉听得这话有异,忙赶着贾敏问道:“娘亲此话怎讲?”难道薛姨妈与薛宝钗那对母女不止待宝琴不好,连待她们现下惟一的倚靠薛蝌亦是不善?不过转念一想,换了谁处在薛姨妈的立场,只怕都会对小妾所生的儿女和善不起来。
思忖间,贾敏已娓娓说道了起来。
原来当年薛蝌之生母烟岚家道中落,一夕之间从千金小姐沦为贫民丫头,几乎不能生存,连其母亡故亦没有烧埋银子,迫不得已卖身葬母,入了薛家为婢。
偏那薛老爷因着当日系父母之命娶的薛姨妈,对后者这个正室一向是厌恶居多,乍一见得生得美貌且颇有才情的烟岚,自是大为喜欢,很快便纳了她为妾,并与之生下了一对儿女,一直宠爱有加。如此一来,那烟岚自然成了薛姨妈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及至薛老爷一病死了,薛姨妈母女终于得来了报复的机会,连薛老爷的丧礼尚未过,便唤了人牙子来将烟岚卖得远远儿的,并将薛蝌兄妹二人送来了薛家名下最偏僻最穷困的一个庄子上,打定主意要让兄妹二人自生自灭。
其时兄妹二人大的尚且才七八岁,又痛失亲母,骤然从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凤凰蛋沦落到如厮境地,其悲苦可想而知。所幸兄妹二人因自小跟着生母读书习字,很有几分见识,身处如此逆境倒也并不怨天尤人,而是一直乐观努力的生活着,并盼望终有一日能与母亲团聚,倒也于悲苦中,自有一番乐趣。
岂料好景不长,正在兄妹二人的生活稍稍有所好转之时,薛姨妈却忽然使了人来接二人回去,并许诺要让薛蝌接掌家业,要为宝琴选一户好人家。兄妹二人猜到薛姨妈没安好心,满心不愿回去,但后者名义上好歹还是他们的母亲,“不孝”那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们还承担不起,说不得只能随了来人回去。
回至他们名义上的“家”中,他们才知道原来是薛蟠被判了秋后问斩,薛姨妈生恐偌大的家业被充公到了族里,所以百般不情愿的接了他们回来。
起初,薛姨妈母女为了不让外人有可趁之机,挑拨薛蝌对她们生出异心,为了不落人口舌,还能对兄妹二人和颜悦色,又时不时流露出对当年之事的后悔之意,以致薛蝌心里那隐藏的恨意都几乎快要消散了。待薛氏母女控制住家里的局势,保住了家产后,她们的态度便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明面上薛蝌仍是薛家的当家人,实则他手里连一丁点儿实权亦无,连下人们也不尊重他这个二爷。
这倒也还罢了,最让他无法忍受的,却是薛姨妈待宝琴的态度,虽则从不曾短了她的吃穿用度,看她的眼神,说句不好听的,却像是屠夫在看待宰的羔羊一般,阴森森的全是杀意,她的贴身丫头婆子们甚至已嚣张的放出了只待宝琴及笄,薛姨妈便要将她给了高门大户作妾的话儿!
此举无疑是勾起了薛蝌心里那生母被卖、生死未卜的旧恨,让他于新仇旧恨的夹击下,立时将薛姨妈母女恨到了骨子里去。但他也知道,眼下自己还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是以只能先隐忍着,也命宝琴先隐忍着,待他们有了力量反击时,再与薛姨妈旧账新账一块儿算!
说至这里,贾敏有些口渴了,因暂且顿住,掬了桌上周嬷嬷才亲自沏了的茶来吃,黛玉遂趁机问道:“……虽则如今那薛二公子已是咱们家的恩人,满打满算,咱们与他也不过才只见过两面,姑且不论他这番话有几分可信,他如果真是个有心的,又岂会与娘亲说起这些来?他就不怕那一天不慎传到了嫡母耳朵里?”虽然他们家的人不可能去薛家人跟前儿说嘴,但薛蝌此举,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性啊!
贾敏听说,缓缓摇头,道:“你是不知道,我进去时,他正烧得一脸通红,却还挣扎着要走,说是回去迟了恐妹妹担心;与我说了一阵子话后,他便越发没了精神,迷迷糊糊中,竟神志不清的拉了你周嬷嬷叫‘娘’,真真可怜见的,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如今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想着娘,怎不让我心酸?”说着已是红了眼圈儿。
薛姨妈待宝琴是如何的横眉冷对,黛玉是见识过的,连人前薛姨妈尚且不掩饰对宝琴的嫌恶,人后如何待她,可想而知,兄妹二人在薛家的真正处境如何,同样可想而知,是以闻得贾敏都这般说了,黛玉也就不疑有他,继续听贾敏说道起来。
“此事若真要分出个谁对谁错的,依我说,那位薛太太与薛二公子的生母并他兄妹二人都没错,惟一错的,却是那位已作古了的薛老爷,当年他若真不想娶薛太太,大可与自家父母好生说道,又没有谁将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逼他娶。他既娶了薛太太进门,就该尽到一个作丈夫作父亲的责任,又何苦去招惹那烟岚去?生生弄得一家子都心里有怨,偏最该被怨的他,却早早撒手人寰了!”贾敏谈起此事,倒难得的对薛姨妈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但她旋即便话锋一转,“只是那薛太太也委实做得过火了一些,她最该恨的人,原该是那薛老爷才是,正是因为有了他的纳妾行径,才会有了烟岚母子的出现,她却迁怒起同样是受害者的他们母子来。再者,她若真不待见他们母子三人,少量分给他们一些家资,远远的打发了他们便是,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她却转头便将那烟岚卖了,还那般刻薄庶子庶女,如此一来,她便是受害者,也让人同情不起来了,上一代的恩怨,怎么能迁怒到下一代人的身上去呢!”
黛玉深以为然,因忙点头道:“娘亲所言极是。但只今儿个薛二公子如何就那么巧路过呢?”
贾敏道:“说是想用存了几年的体己银子先买个小庄子,为自己兄妹二人留条后路,若是有可能,还希望能慢慢攒下一份家业,彻底脱离了薛家,不再受薛氏母女的掣肘。”
“倒果真是个有主意的。”黛玉点头赞道,又问,“那他可已买好庄子了?”
贾敏不答反问,“你记得咱们家此番买的最小那个庄子是多少银子?”
“一万五千两啊。”黛玉想亦未想便答道。话音刚落,她已明白过来贾敏的意思,连五百亩左右的小庄子尚且要价一万五千两,薛蝌名义上是薛家的当家人,实则却是被架空了的,从薛蟠被问斩至今,不过短短三年光阴,他又能在薛姨妈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攒下多少体己银子去?显然庄子还未能买下。
贾敏见她明白过来了,赞许一笑,道:“如今他已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了,所以我想着咱们索性帮他一把,送他一个庄子,助他梦想成真,聊表咱们的感激之情,何如?”
黛玉点头又摇头,“据我看,未必妥,我虽才只见过那薛二公子一面,看他那模样,倒也像是有几分傲气的,只怕他未必肯接受咱们的馈赠,甚至还极有可能认为咱们看轻了他。我倒是有个主意,娘亲且先看看好是不好?”
贾敏一想,黛玉之言也不无道理,因忙赶着问道:“什么主意,且快说来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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