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里一“咯噔”,对太子妃今儿个的来意忽然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大为紧张,因忙假作害羞状低垂下了头去,趁机悄悄儿拿眼看贾敏。
她都已大略猜到了太子妃的来意,贾敏又岂能猜不到?忙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方笑盈盈的向太子妃道:“因小女幼年时多病,外子曾延请了一位高僧与她看命格,说是她命里不该早出门子,至少亦须等到及笄后方能许人,因此外子与臣妾不免娇养了她些儿。”
太子妃也非愚人,闻言已大概猜到贾敏的意思,遂亦不再多说,而是话锋一转,道:“本宫方才临来时,太子爷跟前儿伺候的元姑娘曾托本宫代她向林夫人问好,说明儿得了空,她还要亲自来给林夫人请安呢!”
众所周知,跟前儿说白了就是侍妾的娘家人,压根儿连亲戚也算不上,太子妃却这样说,显然是在用抬举元春来向林府示好,拉拢的意图显露无疑。有那知道贾敏娘家侄女儿系太子侍妾的人,便忍不住暗自艳羡起来。贾母与王夫人等人更是满脸的喜色,频频向贾敏使眼色,暗示她趁机多与元春说几句好话儿。
贾敏心中虽知道在外人眼里,林府和贾府,那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自己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矢口否认与元春的姑侄关系,别说贾母等人会对她心怀不满,其他外人只怕亦会有话说。但她更知道,当今皇上最忌讳的便是拉帮结派,——他近来对索额图明珠两派的极力打压便是明证,如海又正身处风头上,若是林家在这个当口上有靠向太子的企图,只怕皇上心中必不高兴!
因自一旁王嬷嬷手里接过一本烫金戏贴,躬身呈与太子妃,笑道:“请太子妃娘娘点戏!”又补充,“今儿个请的是连奎班来唱堂会,他们有几处拿手戏,便是宫里太后娘娘也颇为称道,想来娘娘当会喜欢的。”
“既是皇祖母都称道有加的,今儿个本宫少不得要看看了。”太子妃见她岔开话题,并无丝毫的不悦,而是神色如常的接过戏贴,认真的看了起来。
见此状,贾敏方暗自舒了一口气。不经意抬眼,却见不远处贾母和王夫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有十分不满,尤其后者,更是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怨怼,显是在指责她方才没有顺水推舟的为元春说几句好话儿。
贾敏暗自冷笑一声,她们只想着元春乃至整个贾府的“前途”,就忘记他们林府也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了吗,真是有够自私自利的!
掌灯时分,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贾敏终于彻底舒了一口长气,软软靠到身侧周嬷嬷身上,叹道:“可真真是要累死人了!”
一旁黛玉亦是满脸的疲色,问贾敏,“今日都已请过了,正月时咱们家就不必照例请人吃年酒了罢?”
贾敏直起身子,无奈的摇头道:“今儿个宴客的名目可是你爹爹为了‘答谢亲朋好友们在他不在家期间对咱们娘儿三个的照顾’,与年酒又不一样,只怕正月里还得请。”
又问周嬷嬷,“今儿个那四个丫头可有打重?可请大夫来瞧过了?汤药费和抚慰金可都送到她们家人手上了?”
周嬷嬷忙正色道:“打的时候我便特意嘱咐过的,因此只是瞧起来打得重,其实并不算严重,至多将养一月,便当可痊愈。我还使人每家送了三十两银子和上好的金创药去,太太只管放心。”
贾敏方满意的点了点头,与黛玉一块儿被簇拥着回至花厅,就见如海、胤禛与邬思道俱已坐在那里吃茶,老少三个男人的脸都是酡红酡红的,空气里亦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显然三人都吃了不少酒。
一瞧得她们进来,如海便先起身道:“听说今儿个连太子妃也来了?”
贾敏见问,并不答言,转而吩咐黛玉,“玉儿,你且同了若素一块儿去厨房,命人作酽酽的醒酒汤来。”
黛玉便知贾敏是有意支开她,想要单独与如海他们说白日里太子妃的来意了。她虽很想留下来,但一来贾敏眼神严厉,且唤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若素与她一道去;二来这个时代女子家谈及自己婚事时的矜持和害羞也不允许她留下,没奈何,她只得同了那若素离开花厅。
直至瞧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贾敏方正色开口与如海道:“太子妃确是来过了。”将白日里太子妃来后都说了些什么话,一一学与了他听,末了忧心忡忡的道,“我想着老爷你如今正值风头上,一举一动只怕都有人关注着,若真让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去,只怕会给咱们家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只敢委婉的拒绝或是拿话儿来岔开,不敢接她的茬儿。怕就怕太子既动了这个心思,轻易不会打消,到时候咱们又该怎么样呢?”
对早前宝玉曾私自进内堂之事她却有意略过了未说,只因胤禛还在场,她不想让他心里不痛快。
话音刚落,不待如海答言,胤禛已“嚯”地站起身来,铁青着俊脸咬牙道:“那我这就进宫求皇阿玛赐婚去!”到时候看他那没脸没皮的二哥还有什么理由来求娶黛玉和拉拢如海去!
慌得如海忙一把拉住,道:“现下咱们家还是汉人,四阿哥此举,是想置咱们一家上下百十口子无葬身之地吗?”
说得胤禛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方低低道:“姨父恕罪,我也是一时急怒攻心了,所以才会这般欠思量的……”一旦涉及到黛玉,他总是不能做到平时的冷静和持重。
如海面色如水,波澜不惊,道:“你只放心,你姨娘今儿个既已对太子妃说过玉儿‘命里不该早出门子,至少亦得等到及笄之后方能许人’,明儿若毓庆宫再有人上门,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借口了?横竖如今玉儿还小,他们总不能硬行逼娶罢?再者,太子如今求娶玉儿是假,欲拉拢我才是真,他既想拉拢我,就不会真撕破脸子与我交恶。所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成事!”
邬思道亦道:“皇上让老爷除夕之夜进宫领宴,大年初三过后,皇上便会开印,想来早则除夕之夜,迟则开印之后,皇上便会论功封赏老爷了,到那时,事情就该有定论了,所以四爷请稍安勿躁,这几日倒是多往李公公处走走是正经。”
胤禛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李公公白日里要寸步不离的伺候皇阿玛,晚上我又必须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连日来都未能私下里说过一句话儿……”他又不能一直守在养心殿外,不然皇阿玛知道后,就该动疑了。
这倒真是一个大问题!如海与邬思道都沉默了。不能与李德全私下里说上话儿,他们就是在这里说破了嘴,也只能是白搭!
半晌,还是如海沉吟着说道:“我自云南回来时,曾各带了一斤那里的特级和一级普洱茶回来,不如四阿哥过会子都带了去,明儿下朝后,特级那一斤奉与皇上,一级的则减半当着皇上的面儿,送与李公公,就说是我的一点子不成敬意的小心意,之所以未亲自进宫献与皇上,就是怕其他有心人说闲话儿。”
如此礼物,对于见惯了好东西的康熙和李德全来说,或许根本入不得眼,但这份礼物却又整好胜在不值钱,所谓“礼轻情意重”,乃是如海不远万里从云南带回来的;且普洱茶性温和,最是养生,于身体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怕康熙与李德全见了,都会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如海是真心诚意在为他们的身体着想,继而生出比收到价值连城礼物还要多的熨贴来!
胤禛与邬思道皆是那通透绝顶之人,自是眨眼间便已明白过来如海的用意。
邬思道便拊掌道:“老爷此计妙啊!皇上与李公公也是人,而人心都是肉做的,到时根本不用四爷找李公公,李公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此计好是好,只是万一皇阿玛因此反误以为李公公与咱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呢?有些兵行险着了。”胤禛迟疑道,虽然他们本来的用意也是搭上李德全,让他帮忙在康熙面前美言。
如海听说,摇头答道:“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是咱们悄悄儿与李公公送东西,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才是真个会动疑;但若咱们这般当着皇上的面儿光明正大的送,他便只会觉得咱们是因为敬重他,继而‘爱屋及乌’,才会想着与他所倚重的李公公送,他不但不会生疑,反而会很高兴。如此一来,自然便可以事半功倍了!”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贾敏听至这里,不由叹道:“世人常说女人心思细腻,会谋算人心,如今看来,你们男人一旦谋算起来,才真真是厉害呢!”
如海便道:“若是一应事情都能顺风顺水的解决,谁愿意这般劳神费力的谋算来谋算去?谁又不想过清闲日子去?”神色间很有几分无奈和怅然。
邬思道和胤禛便都沉默了。
见自己随便一叹,却惹得三人都满脸的郁郁,贾敏不由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忙强笑道:“我不过随意这么一说罢了,你们可别往心里放。”
如海见她满脸的紧张,忙笑着解劝道:“我们也不过是随意感慨一下罢了。”
适逢黛玉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捧了醒酒汤回来,三人便各自接过,痛喝了一碗,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方各自散了,暂不多表。
如今且拓开一笔,说说贾府内众人的情形。
且说贾母等人白日里在林府时,先是因宝玉之事而对贾敏心有不满,后又因贾敏在太子妃跟前儿连顺水推舟为元春说上几句好话亦不肯,心下的不满终于化作不忿与怨怼,是以晚间不等散席,便与贾敏草草打过招呼,负气去了。
一路生着闷气回至荣庆堂,贾母的心情犹没有丝毫儿好转。众人见状,不敢散去,只能小心翼翼的跟着回了荣庆堂。
有丫头奉了茶来,众人接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但饶是众人如此小心翼翼,以免无意惹了贾母,作了她发泄怒气的对象,她隐忍了一整日的怒气,还是在鸳鸯亲自与她奉茶时,突然爆发了,“怎么这么烫,是想烫死我吗?一个个儿的都恨不得我早点儿死是不是?!”掐丝珐琅茶盅应声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包括鸳鸯在内的众丫头婆子忙就地跪下,头都低垂到了地上去。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三春等人则忙站起了身来,肃手低头立在原地。
一时间,荣庆堂正屋内外鸦雀无声。
良久,贾母方低低叹了一口气,命鸳鸯等人,“都起来罢,不过是我一时失了手罢了,与你们无关。”又向邢夫人等道,“你们也都散了罢,我累了,想早些歇下了。”
邢夫人等便暗自舒了一口气,上前与贾母行了个礼,便鱼贯退了出去。
惟独王夫人有意走在最后,见众人都走远了,方折了回来,一进屋便对着贾母跪下,道:“今日的情形,老太太也是瞧见了的,姑太太显然很不喜欢宝玉,上行下效,瞧在林丫头眼里,只怕亦会有样学样儿;再者,姑老爷家如今门第越发高了,所谓‘嫁女当嫁高,娶媳当娶低’。因此二点,设若他二人将来真在老太太的促使下成了亲,只怕姑太太与林丫头心里都不会喜欢,还不知道咱们宝玉会如何受气儿呢!老太太自来便最疼他,还求您如今就再多疼他一次,以后都不要再提此事了罢?”
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许久,贾母方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不再提此事了,你们那个劳什子‘金玉姻缘’,就可以成了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那位‘品格端方’的姨甥女儿,就别想进我贾门的大门!”
原想着经过白日里被贾敏那么接二连三的惹恼,贾母心里这会子必定与她是同仇敌忾,对贾敏已怨恨到了极点,因此王夫人才敢第一次这般开门见山的与贾母说宝玉的婚事,以为这次定然可以劝动贾母。却未想到贾母的态度仍会是如此强硬,一时间倒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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