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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夫人因想着白日里贾敏当众那般不与贾母留情面,贾母心里对她必定已是怨恨至极,因此待回至贾府后,便大着胆子以‘省得将来宝玉受气’为由,请求贾母以后都不要再提宝玉与黛玉的婚事。
贾母又岂会瞧不出王夫人心中真正企图的?毫不客气便骂了王夫人一通,说是‘除非她死’,否则宝钗‘休想进贾门的大门’!
王夫人原以为贾母心中对贾敏有气,自己一番话又说得在情在理,贾母虽不至于立时便答应,想来亦会有所松动,却不想,她的态度还是那般强硬,一时间倒怔住了。待回过神来,心里便有了几许怨恨几许不甘外加几许委屈,因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一脸豁出去了的神情说道:“难道就只有姑太太那一支才是老太太的骨血,我们老爷这一支就不是了?老太太的心,也别生得忒偏了,须知将来为您养老送终、摔灵驾丧的人,始终是我们,而非他姓外人!”
许是先前憋得太久之故,在毫不客气的指出贾敏如今终究已是外人了,贾母不该对她重过贾府她真正嫡亲的子孙们后,王夫人心里不独没有害怕恐惧,反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对贾母即将脱口而出的喝骂亦不再担心,而是挺直腰板,作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状。
王夫人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喝骂都没有降临,期间贾母甚至一直未曾发出过任何声响。
过度的安静,让王夫人的心渐渐忐忑起来,方才好容易才积存起来的与贾母对峙的勇气,亦在这不正常的安静中,一点一点流逝,直至彻底没有了,她的头亦随之越垂越低。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襟已湿透,对自己顶撞贾母的大胆行径,更是悔青了肠子。
又多了一会儿,贾母仍未发出任何声响。王夫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悄悄儿抬起了头,就见贾母仍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双眼空洞的在发怔,似是已忘记了屋里还有她的存在。
王夫人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便蹑手蹑脚行至门边,欲悄悄的避出去。
不想还未等她行至门边,背后却冷不防响起了贾母略显浑浊的声音,“你以为我一心欲促成林丫头和宝玉的婚事,是为了敏儿和林丫头?”
王夫人唬了一大跳,却是不敢再走,只得垂头丧气折了回来,心里却在腹诽,不是为了你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外孙女,你能这般起劲?
思忖间,就听贾母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以为我一心欲促成林丫头和宝玉的婚事,是为了敏儿和林丫头?”竟是逼着她必须回答。
“老太太那般疼姑太太,难道不是吗?”王夫人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小声的以问作了答。
贾母闻言,扯唇嘲讽一笑,方道:“这会子我们也不说别的,你只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宝玉到底是配得上配不上林丫头?”
“以我们宝玉的人品才貌,凭她是谁,都是配得上的,何况林丫头?自然是配得上……”王夫人想亦未想便脱口说道,但在接触到贾母犀利且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后,她的声音便越来越来,直至彻底没有了。
贾母见状,也不再多说,而是转锋一转,“你看见咱们家大门口挂的匾额了吗?”那块写有“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的烫金匾额,已经在贾府挂了整整三代了。
王夫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点不明所以。
贾母见她还未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摇摇头,用带着几分沉痛语调的声音,缓缓说道:“自从太祖爷封了咱们家太爷爷国公之爵,至今已是三代过去,依照大清爵位‘世袭递减,三代终止’的祖制,那块儿‘敕造荣国府’的匾额,也将很快不能再悬于咱们家的大门上,咱们家很快就要从公侯之家,变作京城中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了!”
而贾府众多子弟中,却没有一个上进的,不独不知道要努力读书以图科举,还个个成日皆只知道走鸡斗狗,吃喝玩乐,根本没有丝毫的危机意识,根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贾府现今瞧起来煊煊赫赫的,其实早已内囊中空,寅吃卯粮了!
到那时,贾府既没了门第作面子,又没有银子作里子,京城里那个大户人家还肯将女儿嫁入他们家?贾家自然也就渐渐中落了……
王夫人却有些不以为然:“东府如今袭爵的可是珍哥儿,他不就是东府太爷爷的第四代后人?老太太是不是太多虑了?”贾珍都能袭爵,她的宝玉那般神仙一样的人品,自然更是要袭爵的!
贾母见自己都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了,王夫人却还是一脸的懵懂,不由心口子发疼,深悔起当年自己为了好拿捏,执意做主娶了没读过书的王家女进门的行径来。早知道她会这般没见识,蠢笨至厮,她当初就不该图了王家丰厚的嫁妆,不该图了待新媳妇进门后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的一时权威,而为贾府挑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当家太太的!
然后悔归后悔,事已至此,贾母总不能叫贾政休了王夫人另娶罢?好歹王夫人还生了贾珠元春宝玉兄弟几个,好歹她还为贾政之父守过三年孝,绝非是她想休便能休的。
说不得只能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继续说道:“其一,珍哥儿袭爵是因那边大老爷醉心炼道修仙,自己未袭爵便直接将爵位递减一级禅让,方落到了珍哥儿头上;而咱们府这边,大老爷已经袭了爵,自然不可能再落到下一代子弟的头上。其二,即便下一代子弟能袭爵,那也只能落到琏儿头上,与宝玉又有什么相干?我虽老糊涂了,又素来最疼他,长幼尊卑还不至于弄不清!”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给贾府找一个有门第有实权的亲家作靠山,给宝玉找一个能全心助他的岳家作助力。不然以他那绵软和不喜读书的性子,将来贾府一旦真没落了,他既非长房长子分不了多少家产,自己又没有谋生的能力,可该怎么样呢?
彼时王夫人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头一次打心眼儿里对贾母生出了感激之情来:“原来老太太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宝玉的前途考虑,是我错怪老太太了!”脸上亦浮上了几分羞愧之色来,对宝钗的好感和喜欢更是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见她终于开了窍,贾母松了一口长气,“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最好了。”顿了一下,又道,“林丫头不止人品样貌儿好,更是林家的嫡长女,如今林姑老爷又立了大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且他膝下还没有儿子,将来可不只有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到女婿身上去?咱们两家本已是骨肉亲戚,将来再多了这一层关系,岂不是只有更亲近的了?”
“再一点,昨儿个太子妃对敏儿的看重你也是瞧见了的,说白了,就是太子爷欲拉拢姑老爷而先使了太子妃来试探罢了。元丫头进太子府已经快四年了,至今仍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前途渺茫,咱们若不趁此机会帮她一帮,等到太子爷真登了基,后宫佳丽三千,元丫头更没了优势,难道要让她如此没名没分,为奴为婢的过一辈子吗?难道要让咱们家白生养她一场吗?”
王夫人说到底只是一位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自己的儿女们能够过得好,如今见自己一向不满于心的贾母竟是事事皆为自己的儿女在打算,心上那积年的恶感登时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激,“多谢老太太待儿媳和宝玉元丫头的情谊,儿媳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说完当真跪到地上,恭恭敬敬、诚心诚意给贾母磕了一个响头。
贾母坦然受了她的礼,方道:“所以,以后要如何待敏儿和林丫头,你心里都明白了罢?”
“儿媳知道了,儿媳知道了,明儿便使人给姑太太母女送年礼去。以后见了她们母女,也一定待她们加倍的好。”王夫人忙不迭点头保证。老太太说得对,就是为了宝玉,为了元春,她也该凡事多忍让贾敏母女些,只要忍到林丫头过了门,作了她贾家的媳妇;只要忍到元春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到时候还愁没有机会一雪当年的旧耻去?还愁没有机会让贾敏堵心去?到时她可是黛玉正经的婆婆呢,是太子爷的丈母呢,还不是想怎么磨搓她们,就怎么磨搓她们!
王夫人眼里的那一抹算计,并未能逃过贾母的眼睛,但现在她也懒得计较了,当务之急,却是要她们家上下婆媳一条心,求得了贾敏允婚才是。横竖将来待林丫头过门后,上有她和贾政这个亲舅舅护着,下有宝玉护着,外面还有如海这个有实权的娘家父亲护着,她再让黛玉掌了家,以黛玉的聪明能干,手上有了实权,谅王夫人也翻不出大的风浪来!
各自打着自己小九九的婆媳两个,因着为了能让宝玉有个大好前途这一共同目标,在明争暗斗了二十几年后,终于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次日一早,王夫人果真打早儿便起身,亲自备了一份上好的年礼,命周瑞家的带领几个婆子送到林府去,还再四嘱咐周瑞家的,“一定要记得说这礼是我送的,而非老太太送的。另外,记得请两位林姑娘明儿得了空便过来逛,说我还给她们留着好东西呢。”
周瑞家的并不知道昨儿个夜里王夫人与已贾母达成共识,保证以后都要对贾敏和黛玉好了,只当王夫人是受了刺激转了性,心下虽十分狐疑,却亦不敢多问,忙忙带了礼物,坐车送去了林府。
林府内,彼时如海与贾敏并黛玉姐儿俩正用早膳,闻得下人来报:“二舅太太打发人送年礼来了。”,俱都吃了一惊,贾敏更是纳罕道:“真个不是老太太打发来的,而是二舅太太打发来的,敢是听错了?”
下人笑道:“已经问过了,确是二舅太太打发来的人。”说得贾敏越发纳罕起来,昨儿个她才得罪了贾母和王夫人,贾母还好说,生她几日气或许就好了;王夫人却是小心眼儿惯了的,又岂会在她昨日得罪了她后,今日便使人送年礼来的?脸上就有了几分戒备之色。
如海见状,不由好笑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嫡亲的嫂子,她打发人送东西来,也算是情理皆通啊,你作什么一脸的吃惊戒备,难道她还敢害你不成?”
贾敏也禁不住好笑,“你是不知道,自打咱们家搬进京城,满打满算,她只给我送过一次东西,便是为那位薛公子求情那一次。如今她又忽喇喇打发人来送东西,还是在我昨儿个刚得罪了她之后,换做你是我,难道会不纳罕不戒备的?”
黛玉在一旁笑接道:“所谓‘事若反常必有妖’,这可不能怪娘亲,实在是二舅母素来的所作所为,由不得人不怀疑她。”说着暗自思忖,别是王夫人见昨儿个太子妃待贾敏颇为礼遇,所以想通过贾敏为元春谋个“好前程”罢?不然以王夫人平日待贾敏的忌恨,是无论如何不肯主动示弱的。
如海就点点头,道:“你们虑得极是,指不定她又是想求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既是如此,就不必亲自接见来人了,只使了周嬷嬷去罢,有什么事,也可以来个‘一推二六五’。”
一旁周嬷嬷忙应了,伺候大家用罢早饭,送了如海出去外书房,又陪着贾敏说了一会子话,预计晾得王夫人的人差不多了,方辞了贾敏,往门厅去了。
这里黛玉便将自己方才的忖度说与贾敏听,“……元大姐姐在宫里和太子府这么多年,也只混成了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说白了仍是奴婢,二舅母心里不定早急成什么样儿了呢,如今好容易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只怕她会抓住不放,到时候咱们可该怎么样呢?”
“怎么样?”贾敏冷笑一声,“自然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总不能为了让她高兴,咱们就去向太子靠拢,然后惹得皇上平白猜忌,将咱们家百十口子人的性命置于风口浪尖上?”又道,“她既舍不得女儿受苦,当初就不该送了女儿到那样见不得人的去处才是!”
虽然同为汉人,但贾家与林家又不同,林家系汉八旗在旗人家,贾家却系满八旗包衣奴才,若是存了不想进宫作宫女的念头,是完全可以花银子设法将名字勾了去不进宫参选的,——一如当初贾母初次提及黛玉与宝玉婚事时劝说贾敏的那番话一般,内务府和户部对此举亦是历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元春会陷入今日这般尴尬的局面,纯粹是贾母和王夫人害了她!
见贾敏态度坚决,黛玉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方算是落了地,别说现下如海的处境容不得他们靠拢太子,亦即靠拢太子背后的索额图一党,以免引起康熙的猜忌;便是康熙不会因此而猜忌疏远如海,太子也没几年好蹦达了,他们何苦因此而让康熙这个终极大boss心里不痛快呢?
母女两个正说着,周嬷嬷满脸纳罕的进来了,“回太太,二舅太太今儿个使周瑞家的送来的东西,竟比前儿个老太太使人送来的年礼还要丰富,我吃不准她到究是何用意,有意套了周瑞家的半日话,无奈她却是口风极紧,什么也不肯说,只说二舅太太请太太和二位姑娘明儿得了空,就多回去逛逛,她还给二位姑娘留了好东西呢!”一面说,一面递上礼单。
贾敏接过大略扫了一眼,果然比前儿个贾母使人送来的年礼还要丰富,不由紧蹙起了眉头:“她这又是玩的那一出?”
黛玉亦是心有戚戚焉,生恐王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因说道:“要不使人给她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