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太子妃被簇拥着离了宝钗的屋子,回到自己的上房,早有石妈妈领着其他丫头婆子接了出来,行礼后进入内室,石妈妈便问道:“娘娘,可是那个狐媚子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说着啐了一口,恨恨道:“呸,真拿自己当盘儿菜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惊动娘娘,若非是太子爷再四交代,等不到娘娘吩咐,老奴便已领着人去将她打得稀烂了!”
相较于石妈妈的忿忿,太子妃却是一脸的平静,“哼,她既然想见她那个上不得高台盘的娘,本宫就让她见,本宫倒要看看,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又勾唇冷笑着吩咐石妈妈,“明儿仍叫冯才家的去接人,接了就从角门里直接带到二门,记得在带到那个贱人面前,一定要让陈氏范氏唐氏几个都瞧见,毕了咱们自有好戏看。”陈氏范氏唐氏几个都是膝下有阿哥的侧福晋,在太子面前素日也算说得上话儿。
石妈妈何等精明之人,几乎是立时便听出了太子妃的言外之意,忙拊掌笑道:“娘娘好计!咱们如今可要把这台子给她搭得高高的,毕在只端坐着看戏即可。”
太子妃点点头:“妈妈明白就好。”又问,“外面现下都如何说八弟妹呢?八爷那里又有什么反应?自打上次在四弟府上聚过之后,八弟府上早该请大家了,却一直未下帖子,想来该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宫里宜妃娘娘良妃娘娘都很关心此事呢,昨儿个宜妃娘娘还让人请了我去承乾宫,含蓄是让我不要跟八弟妹一般见识呢,事情也该到收场的时候了,真闹过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八爷固然讨不了好去,咱们爷也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好。”
石妈妈忙敛神答道:“听咱们的人说,八福晋当日回府后便被八爷大骂了一通,后又命她闭门思过,说是没有八爷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至于外面的人自然都说八福晋‘飞扬跋扈’,对八爷倒是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可见八爷平日里人心确是收买得好,咱们也是时候该收场了,省得适得其反。”
当下主仆二人又压低声音说了一会子话儿,直至太子回来后,石妈妈方行礼避了出去,并将一屋子伺候之人都带了出去,将说话独处的空间都留给了他夫妇二人。
到了第二日,太子妃果真打早便打发了冯才家的领着人坐了车,去接薛姨妈过府来见宝钗。
那薛姨妈自打宝钗进了太子府,一开始倒是很得意过一阵子的,不独在家下人等面前以太子爷的丈母娘自居,行动言语上都比先更轻狂了不少,不几日连街坊邻居都知道此事了。街坊邻居因瞧不上她那轻狂样儿,明面上虽大多奉承顺着她的话说,暗地里谁不笑话她‘卖女求荣’?待时日一久,人们耳闻宝钗进太子府的过程后,就更鄙视她,渐渐都不与薛家往来了。
薛姨妈犹不自知,仍逢人便口沫横飞的说她女儿现下在太子跟前儿多么得宠在太子府多么有体面,奈何人都不大与她往来了,且太子府自打第一次使了人来给她送东西以后,便再未打发过人上门,她没了可供说嘴的资本,方渐渐消停下来,但在家下人等面前,仍是一副颐指气使样儿。
薛家下人里也有那等惯会钻营的,见薛姨妈得意于自己女儿进了太子府,便都投其所好,时常奉承巴结着她,也有赶着她叫“夫人”的,也有赶着她叫“老封君”的,奉承得她日日都得意非凡;至于家里的生意,则渐渐都交给了薛蝌打理,横竖她自谓如今有个太子女婿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势必跑不了,自家那点子小生意,她是根本不放在眼里了,也料定薛蝌没有那个胆子违抗她这个嫡母。因此日子竟也颇为过得,浑不知自己女儿在太子府是经过了怎样的水深火热,方撑到了今天的!
忽一日却见太子府又使了人上门来,且还说自己的女儿已经升作了格格,要接自己过府去见女儿,薛姨妈的喜悦得意自不必说,忙忙使了人服侍自己又是穿金又是戴银的打扮了好半晌,直至冯才家的不耐烦使人催了好几次后,方自认端庄大方的扶着丫头同喜的手款款行了出来。
冯才家的却是一见她那花红柳绿的样子便禁不住笑了起来,薛姨妈却犹不自知,反过来一个劲儿的催着上路,冯才家的也就忍住笑,命人搀了她上车,踏上了去往太子府的路。
一时到得太子府角门,冯才家的谨遵石妈妈吩咐,直接让人将马车驾到了二门外,又领着薛姨妈足足绕了大半个太子府,方绕到了宝钗住的小院儿。
宝钗三年多未见母亲,又是在太子府后院这样见不得人的地方挣扎过来的,想要见薛姨妈的心有多迫切自不必说,因此也再顾不得规矩礼仪,早早便领着自己院里的丫头婆子们接在了院外。
然就是这般迫切的想要见薛姨妈,当后者一出现在宝钗眼前时,她还是未像自己以为的那般,立时泪湿了衣襟,而是瞠目结舌,半日说不出话来,只因自己母亲的打扮,实在是太过惊悚了:玫红色抹胸上衣,大红色琮群,脚上配了一双同样大红的绣花鞋,头上则插满了金簪子,手腕儿上还带满了金镯子……明明就是将五十岁的人了,却打扮得这般的轻狂孟浪,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是与当年她在金陵时曾无意看到过一次的勾栏院的老鸨一个模子!
薛姨妈并不知道女儿此刻的心情,见宝钗直直的盯着自己看,她还只当她是太过思念自己,乍见一下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禁不住立时红了眼圈儿,上前两步便拉了她的手,哽咽道:“钗儿,妈终于又见到你了,妈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呢,我瞧你都瘦多了,必定是日子过得不如意……”
话音未落,跟在宝钗身后的两个妈妈便咳嗽了起来,宝钗方闻声回过神来,忙清了清嗓子,道:“薛太太说的什么话儿,本格格蒙太子爷与太子妃娘娘抬举看重,一直过得好好儿的,怎么会不如意呢?”又忙向跟薛姨妈来的莺儿同喜二婢使了个眼色,二人方上前忙忙给薛姨妈拭了泪,又搀着她给宝钗见礼:“见过宝格格,格格吉祥!”
宝钗如今自持有身份了,瞧得母亲给自己行跪拜大礼,倒也并不觉得不妥,而是坦然受了薛姨妈的礼,方招呼着她主仆几个进了自己的屋子。
进到屋里,宝钗便向香兰使了个眼色,香兰会意,忙上前一人塞了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给那两个妈妈,又赔笑着将那二人请到了一旁的厢房里去吃茶。
这里宝钗令其余的丫头们上了茶果后,便将她们都打发了,方拉下脸子向薛姨妈道:“妈也是将近五十的人了,还打扮得这般花红柳绿的作什么?没的惹人笑话儿,白失了自己的身份。”又骂莺儿和同喜,“你们两个也不知道劝劝太太的?”
二人忙都赔笑道:“回姑……格格的话儿,太太跟前儿如今都是朱妈妈和师妈妈在贴身服侍。”含蓄的告诉宝钗,如今她二人根本近不了薛姨妈的妈,便是想劝亦无穷劝起。
宝钗不由奇道:“这朱妈妈和师妈妈又是谁?我记得家里并无这两号人。”
莺儿便赔笑道:“回格格,朱妈妈和师妈妈都是在格格进府后,二爷请了来家服侍太太,兼平日里陪太太说话解闷儿的,都是爽利性子,侍奉得太太甚好,只是……因出身小门小户,行事有些个粗俗,上不得台面罢了。”
宝钗何等聪明之人,闻言几乎是立时便知道家里的局面如今已是完全被薛蝌控制住了,当下自是又惊又怒,暗恨倒不想薛蝌还有这等手段,以前自己可真是小看他了!但看薛姨妈那一脸的得意和满足,再想到今日自己可是好容易才求了太子妃接了她来的最终目的,她只得先强自忍住说她一顿点醒她的冲动,问道:“家里可都还好?琴妹妹可许了人家了?”
薛姨妈见问,撇嘴冷笑:“那个狐媚子,我巴不得她一辈子嫁不出去,留在尼姑庵里孤老终身呢,又岂会给她挑人家?”又道,“好容易今儿个进了太子府这个尊贵的地方,钗儿你带着我四处逛逛罢,待家去后在街坊邻居面前,我也好说嘴,方才一路走来,那个冯嫂子都在不住的催,我根本未能逛尽兴……”
“你说什么?”话音未落,已被宝钗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一路走来?难道你们不是直接过来的?”一路走来,岂不是整个太子府的人都知道她宝格格蒙太子妃开恩,接了母亲过府见面儿了?那她岂不是越要成为太子府所有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薛姨妈犹是一脸的懵懂,啧啧赞道:“冯嫂子说你住得远,还特意带我们抄了近路走。真真不愧为是这天下仅次于皇宫尊贵的地方呢,抄近道都走了这大半个时辰,一路上的宅子院子又处处都是金碧辉煌的,钗儿你能成为这宅子的主子,可真真上辈子修来的天大福气……”
“不要再说了!”宝钗这会子是真的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了,若非是想着还要用到薛姨妈,她简直都恨不得立刻命人将她丢出去了,有这样一个只会拖她后腿的母亲,也难怪她凡事都要比别人多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别人轻而易举便得能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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