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境瞧在黛玉眼里,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德妃主奴皆以为她是为揭穿她装疯之事而来,殊不知她是另有目的,管保教她们防不胜防!
一时进得德妃帐中,待黛玉云绯先绕至帐后同德妃请过安后,王太医便上前隔着幔帐丝帕,与德妃诊起脉来。
在此期间,德妃一直双目赤红,作痴傻魔怔状,不独将自己的头发衣衫抓扯得乱七八糟,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竟是打定主意要装疯到底了!瞧在不知情人的眼里,只会以为她是真个疯魔了。
偏生黛玉同云绯都知道她是在装疯,面上虽然未表露出来,实则心里早已是冷笑不已,对她的心计和手段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般的能屈能伸,这般的反应迅捷,难怪能在后宫屹立二十年而不倒,只可惜她遇上了他们,惹上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王太医很快诊完了德妃的左手,又请帐外伺候的嬷嬷换了右手,待右手亦诊完了,方缓缓说道:“娘娘的脉象虽有些个紊乱,但关脉沉,寸脉浮,尺脉有跳珠,是喜脉无疑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彼时德妃正拿得意洋洋的目光挑衅黛玉,似是在说她即便传了太医来又何妨,只要她一直这么“魔怔”下去,就没有谁敢说她是在装疯,自然康熙也就不好惩罚她了。冷不防却听得太医说她是喜脉,还喜气洋洋的恭喜她,她不由唬了一大跳,片刻方面白如纸,语带颤抖的问道:“你说什么,本宫是喜脉?”连自己尚在“病中”,不可能会这般条理分明的说话儿都忘记了。
黛玉则是暗自松了一口长气,虽然医书上记载的那个方子能让女子服用后如同有孕,但毕竟是“书上说”,在没有实践过之前,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是真的,如今闻得王太医说德妃是有了“喜脉”,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方算是彻底落了下来。
思忖间,帐外已再次传来了王太医喜气洋洋的声音:“回娘娘,娘娘确是喜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下官虽拙,这点子自信还是有的。只是娘娘身体虚弱,应当好好调养,不如让下官为娘娘开一个补身子的方子,管保娘娘八个月后顺利诞下小阿哥。”因隔着幔帐看不到德妃此刻的神色,只能听见她有些变调的声音,王太医想当然的以为她是太过欢喜之故,压根儿不知道,自江宁府之后,康熙便再未召过德妃侍寝,如今已是将近三月过去,她又怎么可以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王太医一席话,说得德妃的脸子瞬间更又煞白了几分,一旁安嬷嬷及点翠几个她的亲信之人,亦是齐齐惨白了脸子,呆若木鸡,显然俱已明白过来王太医的话意味着什么,娘娘这三个月以来,根本就未曾侍过寝,又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黛玉见状,暗自冷笑一声,向云绯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个时候该她上场了。云绯接收到她的眼色,不着痕迹点了点头,旋即满脸笑容的上前向德妃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如此天大的喜事,正该即刻回与皇阿玛,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才是。”
不待德妃有所反应,她已急声命若梨若桃,“你们两个,即刻去帐殿,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告与皇上,”又一叠声的命柳儿,“快,重重赏了王太医,另外,再给娘娘帐中每一个人都赏两个二两的金元宝!”竟是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儿,落在不知情人的眼里,倒还以为是她自个儿有喜了一般。
黛玉在一旁瞧得暗自好笑不已,安嬷嬷等人却是猛地回过神来,忙忙便要去将若梨若桃两个拉回来,但云绯缘何会特意指了她两个去报信儿?自然是看中的她们身手不凡,只要她们想走,德妃帐中绝对没人能留住她们这一点。于是安嬷嬷等人只能煞白着脸子,浑身发抖的等待起康熙的到来。
再看德妃,除过满脸的恐惧以外,更多是则是不敢置信,别说她从未做过也不敢做对康熙不起之事,即便她真做过,明明上个月她的月信还很准时,她怎么就可能忽然有了身孕,还一个多月了呢?难道是老天在惩罚她过去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凭空降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来惩罚她,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思及此,她忽然大力捶打起自己的腹部来,一面捶打,一面还哭骂道:“我打死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孽种,我打死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孽种……”
此情此境落在安嬷嬷等人眼里,只当她是真个瞒着她们作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使得今日珠胎暗结,并且极有可能会带累得她们没命,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怨恨,自然不会有人上前拉她。
惟独云绯与黛玉上前半真半假的拉扯劝阻起她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娘娘缘何不独不见喜色不说,反倒这般作践起自个儿的身体来呢?要是伤到了腹中的小阿哥,可怎么样呢?”当然主要是云绯拉扯,黛玉只是站得离她有一段距离,偶尔帮腔几句,惟恐她一时失控,伤到了她腹中的胎儿。
德妃对二人的话听而不闻,犹自疯了一般捶打着自己的腹部,企图将那块儿并不存在的肉打掉,黛玉与云绯再假意劝了几句,也就由她去了。
在德妃失去了理智一般,神情恍惚的癫狂中,康熙被胤禛胤祥李德全等人簇拥着来了,同行的还有张医正。所有人忙都跪下行礼。
康熙并不唤众人起来,而是神情肃杀的令李德全将不相关的下人都带出去,严加看管起来之后,方用被冰水浸泡过一般的声音向地上跪着的王太医道:“德妃真个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王太医就是再愚蠢,到了这一步,也该知道自己今儿个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禁不住哭丧着脸哆哆嗦嗦的回道:“启禀、禀皇上,微臣医术低、低微,一时误诊了,也是有、有的……”
“废物!”话音未落,已被康熙兜头重重踹了一脚,滚瓜一般栽倒在了地上,却亦只能强忍着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不住的磕头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康熙不再看他,而是冷冷睨了张医正一眼,示意他进帐去为德妃诊脉。
张医正诚惶诚恐点了点头,撩开帘子便欲进帐去,冷不防却闻得康熙在后面咬牙冷笑道:“这个贱人作了那般下作之事,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喝命身后的胤禛胤祥,“你们两个,去把那个帘子给朕扯了!”
胤禛胤祥闻言,迟疑了一下,上前一人扯了一边帘角,将幔帐“刷”的一声扯了下来,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颤抖不已的德妃便随之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犹精神恍惚的兀自拍打着自己的肚子,连康熙来了亦似未察觉一般。
还是一旁安嬷嬷诚惶诚恐提醒了她一句:“娘娘,皇上来了。”她方慢动作一般回过了神来,旋即便连滚带爬下了床来,抱着康熙的腿大声哭道:“皇上,皇上,臣妾对皇上的心意,天地可表,一定是那个死奴才庸医诊错了,一定是的,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康熙嫌恶的抽回自己的腿,看也不看一眼因他忽然抽腿而扑空扑倒在地上的德妃一眼,冷冷命张医正道:“给她诊脉!”
“嗻!”张医正应了一声,上前执起德妃的左手腕儿,便目不斜视的与她诊起脉来。
德妃先还想挣扎,奈何被张医正扣住了脉门,竟是挣脱不得,说不得只能颤抖不已的由他去了。
张医正也是诊了她的左手,又诊了她的右手,诊完后却是久久没有说话儿,反倒深深看了黛玉一眼,直看得黛玉禁不住心下一“咯噔”,暗自怀疑张医正是否已瞧出了什么来,又有几分担心他会直接禀明康熙,到时候他们不独惩治不了德妃,反而会将自己人都填限进去亦未可知。
又过了片刻,连胤禛胤祥亦有几分沉不住气了,噏动了几次嘴唇,但碍于康熙在场,都没有开口。
德妃更是连眼珠儿都不敢错一下的盯着张医正的脸子,只因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一条小命,可算是全权握着张医正的手里了!
张医正仍然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还是康熙忽然威严的开口,“张医正,你有话但说无妨!”方使得他开了口:“启禀皇上,德妃娘娘她……确实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臣方才探着娘娘的脉象有些个奇怪,一时不敢下结论,耽搁了时间罢了。”
一席话,有如晴天霹雳,直炸得德妃浑身猛地一颤,旋即便似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烂泥一般软软瘫倒在了地上,除过不住的流泪以外,便只知道一叠声的喃喃低语:“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
“你还有脸说冤枉!”回答她的是康熙的冷笑,眼神亦利的刀锋一般,“你说王太医是‘庸医’,诊错了,张医正可是太医院原判,整个大清医术数一数二之人,难道他也会诊错不成?还是他们都同你有旧愁,所以费尽了心思,伙同起来冤枉报复你不成?”话里浓浓的讥讽之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出来。
德妃闻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她原本正想说许是张医正同王太医皆与她有夙怨,所以才会联合起来冤枉她,不想康熙就先一步点破了她的心思,没奈何,她只得将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
但终究不甘心就这样被定了罪,然后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忙又哭道:“皇上,臣妾也是将近四十,儿女成群的人了,如何会这般不尊重?又如何敢冒大不违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臣妾又不是不想活了,臣妾是真个冤枉啊,不信皇上只管问臣妾近身的宫女嬷嬷们,她们时时跟在臣妾身边伺候,臣妾的一举一动,她们都是知道的,不信皇上只管问她们臣妾可曾有过什么不轨行为?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啊……”
一旁一直跪着颤抖个不停的安嬷嬷等人闻言,不待康熙发问,忙忙都争先恐后道:“回皇上,奴才们虽然近身伺候娘娘,但娘娘素爱清静,并不是时时都让奴才们伺候在跟前儿了,所以有些事情,奴才们是真个不知道,还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啊……”
德妃未料到关键时刻,自己的人竟是一个也不肯站在自己身边,反而争先恐后拆起她的台来,枉自她平日里还视她们为心腹,从来不曾薄待了她们。因禁不住双眼冒火的看过去,直恨不能让自己的目光变作两柄利剑,将那些个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狗奴才悉数都杀了!
康熙先前闻得人来报德妃有孕之时,已是暴跳如雷,这会子又见她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越发暴怒,忍不住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骂道:“枉朕这二十几年来都待你不薄,你却不知廉耻,作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来,朕今儿个不杀你,难消朕心头之恨!”
说着猛地拔出身后随侍心腹侍卫的佩剑,指着她的额头,杀气腾腾道:“告诉朕,那个男人是谁,朕今儿个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下到黄泉后,去作一对鬼鸳鸯!”他是已不再宠爱德妃,甚至可以说心里早已是深恶她,但这却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她带给他如此天大的耻辱!
一旁胤禛看至这里,知道德妃今天是绝然难逃一死了,心下长久郁结的那口气终于长长舒了出来,一时只觉心下说不出的畅快。却亦知道今日这对男人来说堪称最大耻辱的一幕被他们看了去,那怕明知都是自己亲近之人,只怕康熙心里多少也会不会自在,因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侯在外面,静候康熙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终于提着犹自滴着鲜血的剑行了出来,一出来便冷冷下了口谕:“永寿宫德妃,于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因病暴亡,以贵人之礼葬之,其身边伺候之旧人,一律殉葬,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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