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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生而不等,有人生来王权富贵,便有人一出生就要为一口吃的四处奔走。</p>
王侯公卿、商贾富甲,从出生那一刻,便站在了半山腰。而贫寒子弟,抬起头一瞻那条朝天蜿蜒的山路,然后十年寒窗,经年百战……哪怕他们足够幸运,拼尽了全力,也只能爬到他们的起始点。</p>
那些一出生便站在他们头顶的人,一路闲庭漫步遥遥领先,在山顶俯视他们。看着他们在这条漫长的登山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熬着。有人看到顺眼的,会放下绳子拉一把。也会有人往下抛金银珠宝、棍棒乱石,将他们从登山路上砸下去。</p>
而在这群登山的人中,武将显然要比文人好些。</p>
文官升职,熬得是文学资历,看朝堂上那一群耍嘴皮子的人全是老头子便知道。而武官则不同,只要敢闯敢拼,稍有头脑,一场战役便可扬名边关,升阶进级。能抓住机会的,几年间便能升上参将的职位,若遇名将提拔,则能登朝首见天子。</p>
前提是,边关有战可打。</p>
如果,列罗军节节败退,被打怕了,投降了,他们去哪里立军功?那些靠着一腔奋勇换来军饷养活家人的将士,又将何去何从?</p>
杨素安将那一纸镇魂烙印递到凤白梅面前,她便想到了,可她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她盼着一路南下时,能有人告诉她不同的答案,告诉她十三年前落魂关的惨案,镇魂儿郎并无叛徒。</p>
随便哪个人都好,哪怕是个垂髫孩童,她也能借坡下驴,将深埋心底的惶恐与不安一并粉碎,就此再不去想。</p>
可眼下,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神情平淡,语调温和,一字一句狠狠敲击着她的心脏,引起山崩地裂,将她埋藏起来的秘密尽数掀了起来。</p>
“那些帮助血衣门运送原料的,有人为了功名,有人为了钱财,也有人为了凤家。”灰衣长发的男人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凤家身为镇魂主帅,肩担守国责任。他们通敌叛国,却为凤家,将军是否觉得很可笑?”</p>
凤白梅不觉得可笑。</p>
当边关再无战争,镇魂儿郎便无用武之地,那么身为镇魂主帅的凤家,又该何去何从呢?</p>
十三年前,先帝连下十二道金令,勒令凤帅停战修好,便是怕凤家这一战胜了,在军中声望过重,尾大不掉。如果凤家平了落魂关之乱,二十万镇魂军振臂一呼,大夏江山也要颤一颤。</p>
“时隔十三年,你们把这桩旧案翻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不知何时,整个鬼街寂静一片,凤白梅低沉缓慢的声音,格外清晰:“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觉得,两万镇魂军的性命,不足以弥补你们失去的建功立业、发财致富的机会?”</p>
灰衣男人手上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呆呆地看了眼前的雕像半晌,才将目光转向了凤白梅。</p>
经过精心的乔装打扮,早已看不见镇魂将军原来的样貌,但她不知何时已经将背挺直,无神的双眸定出了一弯的寒芒。</p>
“如果当年不是凤承策不尊号令,执意前去刺杀义达,导致列罗军卷土重来,那两万……”</p>
灰衣男人看着递到鼻根前的红木拐杖,掐断了话音,视线一路往上递,接触到那双凤眼里的寒刺,他的神态反倒是愈发轻松下来。</p>
“将军无须如此气愤。”他抬起拢在袖中的‘手’,别开了红木杖,衣袖往上一拉,将那只‘手’竖在凤白梅眼下:“当年,我并未参与偷运原料一事,只是知道了,没有上报罢了。这只手,是在刺杀义达时,被凤承策生生斩断的。”</p>
十三年,凤白梅第一次离十三年前的落魂关那么近,离双亲和兄长的死亡那么近。</p>
关于兄长千里奔袭追杀义达之事,史书铭刻,也仅仅是一句不尊号令,隆庆皇帝那一纸手书,也并未提及。她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追问军中老将,得到的答案皆是:不清楚。</p>
没人知道落魂关破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无人知晓落魂关外千里之遥的漫漫黄沙中,又发生了什么?</p>
两万将士同日死的结果,是敌军铁骑长驱直入,直逼水乡江南。他们以凤帅夫妇及少将军的尸首逼开了珠城,两年后,宣威将军武德忠率军将列罗赶出落魂关时,关口衰草连天,白骨遍野。那两万镇魂儿郎,早已音容难辨,只能拾骨立塚,碑上无名。</p>
“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是隐忍内敛的人,终有无法克制之时。凤白梅的声音喑哑颤抖,眸中水雾氤氲:“那一夜,落魂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兄长在千里之外的列罗大营,又发生了什么?”</p>
十三年,深埋心底十三年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p>
整个鬼街,被她诘问的鸦雀无声。</p>
灰衣男人抬头看着她,平和温暖的眸子里,终于也析出了一丝苍凉来,更多的,是惋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