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道惊雷炸开,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砸了下来,在天地间拉开喧嚣的帘幕。</p>
女将军站起身,负手行到雨帘之前。飞檐上的雨水眨眼间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上了年岁的青石地面。她眸子里倒映着满庭颤颤巍巍的植被,一丝冷酷的笑爬上嘴角,晕开眉梢。</p>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风吹着凤白梅一身粉白的衣衫,勾勒出消瘦的轮廓,连带衣衫下一圈一圈缠绕着的绷带印记也清晰可见:“人心,比一切都要深不可测。”</p>
她的声音分明轻,同亭外暴雨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可寒铁衣却觉着,这寥寥十数字,比雷霆还要可怕。他还未应话,便见一抹红影自雨中而来,却是武冰洋执了一柄大油布伞,入了亭来,将另一柄伞搁在石桌上,瞪了寒铁衣一眼后,扶着凤白梅去了。</p>
寒二公子看看那把灰旧油伞,再看雨中并肩相携的二人,一时不知是喜是悲。</p>
武冰洋对他的厌恶,源于他不成器还要娶凤白梅,所有人都觉得他配不上那个战场归来的女子。每一个以性命捍卫家国的将士,都该被尊敬,他也打从心底敬重着镇魂主帅凤家女将。可他不想只是敬重,他想与她并肩携手,想要为她拂开腥风血雨,想要她余生午夜梦回时,是春暖花开,而不是铁马冰河,冤魂啸哭。</p>
可他不像何曾惧那样文武双全。不是武冰洋,自幼相陪。他更不像武烟那样,在凤家飘摇之际,成为她的避风港。</p>
他本就是个迟来的人,却后来居上,占据了她身边最为亲密的位置。然而,他站在这个位置上,却无法护她佑她,反而处处欺骗引导,一步步将她带向那个巨大的深渊,如果她没法浴火重生,便是万劫不复。</p>
一身银纹白袍的二公子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拾起桌上的油纸伞,撑开,步入了雨幕中。风鼓吹着他的衣袂,雨水在裙裾上狂欢,凉意一寸一寸地漫过四肢百骸,直入心肺。右膝的伤,也就无足轻重了。</p>
七进七出的院落,每一进都分了左右厢房,男左女右,中间隔了一道女墙,墙上开了月牙门,一条通廊入下一进院子。每进院落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依次是:钧天、勾弦、曌、不语、凤麟……后两个院子门上牌匾光秃秃的,看样子,是要等老爷子十年磨出一剑,这院名才有着落。</p>
武冰洋念着凤白梅身上有伤,住了钧天院的西厢房。</p>
院子三面各四间厢房,靠女墙的方向是厨房和大堂。庭中种了不少箭竹、高山柏、黄栌等植被,从侧窗望出去,一片青葱翠绿。</p>
厢房内布置了一套桌椅床榻,被褥幔帐也以青绿为主,十分清雅。</p>
凤白梅同武冰洋回到厢房,便再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经发暗。</p>
武冰洋坐在窗下看一封信,见她醒来,将信收入袖中,起身说:“我去把饭端进来吃。”</p>
凤白梅忙叫住她,说:“接连睡了几日,我也睡得乏了,正好出去走走,就去大堂吃吧。”</p>
武冰洋看她面色比前两日要好了许多,也不争,转身回来扶着她出门去。</p>
暴雨早已停了,庭院中绿植被冲洗一新,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清鲜,杂着一丝酱香味道。</p>
黄昏脉脉,正是饭点,大堂中人满为患。</p>
一个女音力压群雄,格外敞亮:“青霞掌门,当年那位哭着闹着要嫁给寒阁主的峨嵋女侠,如今怎么样了?”</p>
这充满了求知欲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年轻的陆盟主。</p>
一个中厚的女音回她:“我那女弟子向来真性情,寒阁主青年才俊,仰慕他并非丢脸的事。只是如今寒阁主已经与凤家将军定了亲事,陆盟主再说这话,未免有挑事的嫌疑。”</p>
陆子柒笑道:“本盟见诸位面有阴云堆积,故而说笑,舒缓一下气氛,青霞掌门莫要往心里去。”</p>
青霞掌门却肃然回道:“若是武林中人,非关生死忠义,天大的玩笑也能一笑泯恩仇。可寒阁主与凤将军皆为朝廷中人,侯门深宅,流言如箭。这样的话,陆盟主能不讲还是不要讲了。”</p>
陆子柒和花雁回、寒铁衣坐一桌,闻言拿眼瞥着寒铁衣说:“今儿我见了凤将军,最是个疏阔豪爽的女子,她必不会计较这些。倒是寒阁主名声在外,多一桩风流韵事,算得什么?”</p>
一个灰衣老道说:“陆盟主此话倒也不假,头几日还听说,寒阁主在江南城,将花街姑娘接到兵马司去了,凤将军当时也在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陆子柒道:“便是在又怎么了?就许你们男子在外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女子听几首曲子,又有何妨?世人惯会鸡蛋里挑骨头,盯着旁人一点错处不放,全然不论人家浑身战功。凤将军做了多少儿郎都做不了的事,别说听曲子,就是养几房歌姬,也不算什么。”</p>
那人抚须说道 :“老道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既不是要盯着凤将军的短处,也不是到处招惹是非。只是听说,前两日江南城的黑市清理出了好些血衣门旧人的尸体,不知此事和凤将军是否有关?”</p>
陆子柒便不言语了,只看向寒铁衣,显然是要他来说道说道此事。</p>
众人也都随着她,把视线落在寒铁衣身上。</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