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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家的人把凤白梅当成宝玉,她便安心地做一块宝玉,晶莹透白,温润大气。不论丝竹古调,还是战鼓鸣金,她照单全收。</p>
可父亲教给她一箩筐书中道理,却没有教她怎么面对死亡。母亲告诉她人世险恶,却不同她说战场生死难料。兄长宠着她护着她,却也从来没有告诉她,剩她一个人了,该怎么办?</p>
他们就像三根支柱,为她撑起一片晴空万里无云。那一日,她的天地塌陷,那些被双亲和兄长拂开的乌云开始耀武扬威,雷霆雨露砸在她身上,风霜雨雪侵蚀她的骨血。她就像是枝头那朵被风雪压断了的白梅花,才将含苞,便零落成泥。</p>
那时的她,恨老天不公,恨战争无情,恨那些人落井下石,但更多的,是怨双亲与兄长的不辞而别,将她一个人抛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不知所措。</p>
她恨的发狂,怨的失去理智,所有情绪汇成一股委屈,推着她走向了淮江。身体沉入冰冷的河底时,她想,一定能追上双亲和兄长,质问他们为何抛下自己,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一家四口又可以其乐融融地在一块了。</p>
在她失去意识那一刻,一个长得妖娆、穿的更妖娆的人映入了她的眸子。</p>
等她醒来之后,躺在洛阳城中的凤府东院,身怀六甲的嫂嫂红肿着双眼守在床前,泪水溢满了眶,却还笑着抚她的发,一遍一遍地安慰。</p>
她说:“小白,你别害怕,嫂嫂在,嫂嫂会一直在。”</p>
她说:“嫂嫂不会离开凤家。”</p>
她说:“嫂嫂不会抛下你的。”</p>
那一夜,得知双亲与兄长的死讯后,不曾落一滴泪的凤家二小姐,躲在寡嫂怀中,哭的撕心裂肺,声哑力竭。</p>
青石地板上躺满了尸体,有的已经断了气,而有的还在哀嚎呻吟,入目满是血水和残躯。</p>
白色单衣被染成血色,紧紧贴着肌肤,被撕裂的地方皮肉外翻,深深浅浅浑身遍布。红木制成的拐杖断成了两截,断口处挂满了零碎血肉,血水沁入了木头的中心,然后慢慢地往外渗透,滴落。</p>
立身这一片修罗中心,凤白梅大口喘息着,无声地笑着,睁的大大的一双眼里,倒映着对面一张张满是惊恐的脸。</p>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不是要杀我吗?”一场酣战,她的嗓子已经嘶吼的沙哑,本就沉厚的声音,此刻更是喑哑:“到底是我凤家欠你们的,还是你们欠我凤家的?”</p>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围攻凤白梅的数十人,已经锐减成了十几人。他们手握利器,体力充沛,人多势众,却无一人敢上前的。甚至,在凤白梅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开脚步时,他们整齐划一地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那面故布疑阵的墙下,终于停了下来。</p>
短兵相接,他们无一人是凤白梅的对手。</p>
墙外便是巨型赌场,只要退出这面墙,他们便能融入人群,保全性命。甚至可以借着人群的掩护,对凤白梅进行阻杀。</p>
可处于极度恐惧中的血衣门人,再寻不出一个冷静的人来,而且他们也不敢往外跑,因为有规定,鬼街的事,黑市管理者不会管。可一旦离了鬼街,别说是杀人,就算是稍微大声的争吵,都会被管理者制止。</p>
退无可退,便只剩下了绝地反击,一人领头,其余人相继跟随,分明惧的浑身颤抖,连武器都握不稳,身体却朝前冲了去。</p>
凤白梅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双眼倒映着冲过来的人,脑海中飘过的,却是父亲的温和、母亲的肃然、兄长的宠溺,转瞬,便又是黄沙漫漫,遍野白骨。</p>
握着红木杖的纤细十指,下意识地紧了紧,臂膀抬起瞬间,木杖断裂的一端,已经插入了冲在最前面那个女人的咽喉里。高举过头的薄薄片刀在空中滞了片刻,脱手而落,女人圆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血色的人。</p>
凤白梅却没有看她,抬脚将她踢开,一甩木杖上的血水,便又朝下一人的脑门上打去。</p>
“两万镇魂儿郎……”她的虎口已经开裂,血水湿透了掌心,腻滑的很,半截木杖脱手而出,掉入了人群中。她并不在意,握着另外半截木杖,缓步走近人群,当有人倒下时,她才缓缓地吐出一句:“他们皆是父母的孩子。”</p>
“妻子的丈夫。”</p>
“孩子的父亲。”</p>
“他们亦是血肉所铸,知疼怕痛。”</p>
最后一个人倒在地上,血色的身影终于站立不住,单膝跪在血水里,低眉嘶吼出一句:“怎么就该成为你们贪婪欲念的牺牲品?”</p>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即便还有人在抽搐,他们也说不出话来,而唯一能说出话来的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p>
湍急的脚步声响了一路,到了近前,戛然而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