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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郡王?”寒铁衣磨着牙抽着冷气,一脸狞笑着道:“那小子一定是李邈!”</p>
凤白梅沉吟片刻:“那蓝衣公子听声音约莫弱冠,但醇郡王今年已经二十有……”</p>
不等她说完,寒铁衣便冷笑着道:“那小子最会拿腔作调,分明是狐狸崽子,装的像小白兔似的,指不定何时就蹦起来咬你一口,伤口又深又长,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p>
听他话中这股冲天的气,想来是小时候没少受这位醇郡王的捉弄。凤白梅反而笑了笑:“私以为二公子才是成了精的狐狸,怎的还能被旁人算计去?”</p>
“我算什么狐狸?”二公子有感而发:“上至君王,下至诸位臣工,算盘一个比一个拨的精。我虽不在洛阳,但此番葬剑山庄的事,已经可以想象那班老狐狸在朝堂上会说些什么了。葬剑山庄捐出一半的产业填充国库,户部秦尚书肯定乐的合不拢嘴,但只会一味地夸吴家深明大义,菩萨心肠。他向来喜欢你,不定还能为你讨个封赏,但他绝不会为我天机阁说一个字,之前讨要的银子也是能卡就卡。”</p>
凤白梅听着有趣儿,又问:“那其他人呢?”</p>
“此番葬剑山庄死了不少人,虽属于江湖争斗,但刑部也要派人调查死因,好在户部消档备案, 刘尚书只怕也会记恨上我天机阁。”寒铁衣满腹牢骚顺嘴倒出:“我家老爷子—礼部尚书,这种场合他向来插不上话,就算皇上点名问到他头上,他也会以一句‘不明事端’推掉,何况他如今要装病卧床,更乐的清闲。”</p>
“掌兵部的钱尚书是文官出身,开口便是‘子曰’,他能抓着我征调兵马司的事情作出三千文章!工部赵尚书向来只知道研究几何线图,此番葬剑山庄也碍不着吏部什么事,不过等咱们江南这边事了,估计权尚书是最恨我天机阁的人。”</p>
黑火雷的事盘根错节,不知牵扯朝中多少大臣,一旦掀起来,江南道上的官员就该大换血,吏部负责官员考核、举荐等事宜,一下子换掉这么多位官员,他们肯定忙的热火朝天,不恨才怪。</p>
凤白梅由衷地朝二公子睇了个怜悯的眼神,尔后又问:“廉亲王呢?不是说如今朝中都以他马首是瞻,连皇上都要看这位亲叔叔的脸色行事吗?”</p>
“我的姑奶奶!”寒铁衣低呼一声,左右瞧瞧,反应过来二人在马车里,外头街道上清静风烟,只前头一个车夫,吓得拍了拍心口:“你可别再说这样的话,朝中与凤家有交情的不少,但结仇也颇多,让人拿这话参你一本,到时让皇上怎么处置?”</p>
凤白梅既不是没脑子,也不是不通人情,看寒铁衣的反应,她道:“看来传言是真的。”</p>
“一家之主,看似挥斥方遒,无限风光,实则四处委曲求全,尽是无奈。”寒铁衣压着声音,说话也更加隐晦:“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亲长掣肘制约,天大的抱负也难以施展。”</p>
凤白梅想起回都述职时见到的君王,黄袍加身,尽显王者霸气,分明最该是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却满眼疲倦心事丛丛。</p>
一国之君,上承天命,下担万民生计,人们却只看到他手握生杀大权,享万人之上的尊荣。若是个碌碌无为只知享乐的昏君也就罢了,可观历朝历代,但凡稍有作为的君王,哪一个不是为了国家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便是做个小小的地方县令,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考虑到多方因素,更何况是关系一国存亡的君王。</p>
正则皇帝算是幸运的,先帝爷在时励精图治,虽经十三年前江南战乱,但早已恢复民生。这四年间,只落魂关不断有列罗骚扰,其他边防还都安宁。而朝堂诸公大部分还算尽心,几桩大灾害处理的还算合理,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如今与列罗和平条约签订,落魂关战事停下,省却不少开支,压在百姓肩上的赋税也能稍微缓一缓。</p>
想着这些,连日来压在凤白梅心间的烦闷也一扫而空,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致。马车驶入商业区,黛瓦灰墙愈发少见,沿街两侧的商铺装潢十分炫彩夺目,檐下挂着各色灯笼,像一条彩色练带铺陈蜿蜒而去。</p>
“对了,这东西放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她说着话转头,却见寒铁衣正盯着她瞧,桃花眼中春光不在,被车窗外的灯火晕染出几分淡薄的感伤。凤白梅不由眉峰一挑:“怎么了?”</p>
“没什么。”寒铁衣从容不迫地将视线挪到窗外。</p>
适才一席话,并非他有意为皇帝贴金。这四年来,他亲眼看着昔日那个雄心壮志的太子爷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一个阳光洒脱的疏阔男儿,成长为老谋深算的一国之君。先帝尚在时,廉亲王鞍前马后,既是有勇有谋的臣工,又是贴心的手足,极尽谦恭。可新帝登基不到半年,他便忍不住露出獠牙,把控朝野,干预内宫!</p>
新帝虽有手段,但姜还是老的辣,只能隐忍周旋。</p>
于公,他是大夏臣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于私,自小一同在上书苑长大的情分,太子爷将他等同自家兄弟一般看待,大小事从不瞒他。不论从哪方面论,他都该义无反顾地匡扶君王。</p>
也许是他终究没坐到那把龙椅上,没能修炼出一颗寒冰般的心。也许是他天生就适合做个纨绔公子,一身风流债,两袖清风词。</p>
对凤白梅,他敬畏她的英勇,也心疼她的遭遇,想要为她拂开风雨护在心尖,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