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从此获得解脱,自由了,却只是她以为而已。</p>
冗长肮脏的过去再入梦中,鬼姑娘醒来时只觉脸颊两侧冰凉一片,她艰难地抬手擦了一下,手背立刻被染上一片冰凉。她望着粉白的软纱帐顶,无声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耳边响起小女孩脆脆的声音。</p>
“鬼姐姐,你终于醒了!”</p>
鬼姑娘转头望去,见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马尾,笑起来格外的甜。她记得这个小女孩,同她娘一道来流民窟的,总是跟在海崇光身后‘村长’‘村长’地叫,精明的不像个小孩。</p>
“小善,你怎么在这里?”鬼姑娘问。</p>
小善将她一个人从江南跑到珠城的壮举炫耀了一遍,从桌边捧来温热的药:“鬼姐姐,这是村长亲自给你熬的药,喝了这个你就不痛苦了。”</p>
鬼姑娘挣扎着起身来,接过药碗时,发现小善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看,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抬袖遮住自己的脸。那是耻辱的烙印,是她一辈子也去不掉的疤痕。</p>
“鬼姐姐,你脸上的花纹好漂亮,村长说那是你自己画的,能给我也画一个吗?”小娃娃语气里满是纯真。</p>
鬼姑娘浑身一怔,忽然释怀。她只是个小孩子,所知道的都是大人告诉她的,能懂什么呢?就像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告诉她长庚代表着希望与吉祥,她便傻傻地信了。</p>
她将衣袖放下,生平第二次在人前露出了那张满是乌青与血色脉络的脸,柔柔地一笑:“学这个没意思,等你长大了,我教你描眉点唇,教你梳漂亮的发髻。”</p>
“我不要嘛,我就要学这个去吓唬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小善扭股糖似的在被子上滚,随后又反应过来:“鬼姐姐快喝药吧,村长答应让我留在这里的条件,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p>
“好!”鬼姑娘心情大好,仰头将那碗浓黑发臭的液体一饮而尽,皱着眉擦拭嘴角的残渍:“好苦,还很腥。”</p>
小善坐了起来,拉起袖口,将手腕上包裹着的白纱布扯开,露出一条新的伤口。她笑的眉眼弯弯:“里头有我的血,肯定会腥的。”</p>
“你的血?”鬼姑娘吓了一跳,抓着小善的手仔细看她手腕上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好好的,你一个小孩子割腕放血做什么?”</p>
“岭南蛊毒万艳同悲,虽能将蛊虫从身体里化解了,但其毒性却一直残留在体内,只要遇到带有同样蛊毒的鲜血,毒性便会苏醒,从而令中毒者心智受损。”小善的声音轻轻地,带着小孩子的天真烂漫:“而陶定芳习的功夫全靠此毒毒发时激发身体所有潜能,又不得不饮活人鲜血压制此毒……你习了她的武功,毒性一旦发作,唯有饮血可解。”</p>
鬼姑娘忽然觉得,手中那截白皙小巧的手腕是这世间最毒的蛇,而对面坐着的那个浅笑吟吟的小女孩,是这世间最可怖的猛兽。她猛然地将小善推开,掀开被子拔腿便跑。可她的内力消耗太严重了,修养一日只够恢复青春容貌,身上却还没有力道,跑了两步便软倒在地。</p>
她倒在地上却没有放弃,手脚并用地往门外爬。嗓子说不出话来,但她还能听到凤将军和老海闲聊的声音,只要出了这道门,她就能得救。</p>
“星儿啊,你以为你能爬出去吗?”小善的声音在身后喊出她的名字,那个令她绝望到窒息的名,那段她做梦都不敢回想的过去,汹涌着朝她扑将而来,一点点蚕食她的力气和理智。</p>
“没用的,血衣门没了,陶定芳死了,可我还在啊!”小善——应该说是陶猫儿拖长了声音的尾音,显得有些委屈:“你背叛血衣门时,我真的好心痛,本想趁着你毒发时将你千刀万剐,谁知那个男人多管闲事,把你给救走了。我找得你好辛苦……”</p>
地板是冰凉的,可鬼姑娘却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煮沸了一般,全身燥热起来。力气被抽干了,爬不动了,她艰难地回头看向仍旧坐在小床上的人。分明还是那个五六岁的粉衫娃娃,分明还笑的甜甜的,可她却仿佛看到修罗恶鬼一样……不,这个人比修罗恶鬼可怕……</p>
她眼中充满了恐惧,绝望,希冀……就像是刚从深渊底挣扎而出的人,又被人一掌打回深渊,身体急速下滑的那一瞬间, 希望站在悬崖上的人能放过她,希望有人能出手拉她一把。</p>
可此刻,那个站在深渊边上凝视她的人,正是第一次将她带入这个深渊的人——血衣门的兴起,陶定芳是执行者,陶猫儿则是策划者!</p>
陶猫儿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鬼姑娘身边,俯视着这个叛教者。她顶着那张天真纯善的脸,蹲下身将鬼姑娘的脸抬了起来,喃喃地称赞道:“真是一张无比惊艳的脸,太适合做杀人工具了。”</p>
鬼姑娘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知道,自己彻底完了。</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