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本该打烊的茶棚重新燃起了烛火,掌柜的站在柜台前将算盘扒拉的“噼啪”作响,额头的汗珠子砸在柜台上,被算盘的声音掩盖过去。他算的很认真,却没有一笔是对的,因为太紧张了。</p>
武冰洋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前方,一手拄着金灿灿的入云锏,一手端着绿豆汤往嘴里送,双眼好似两道剑光定定地瞧着他。</p>
他们三人初到江南时与海崇光对上了,这老掌柜报官后眼见海崇光溜了,便逮着他们当冤大头。这件事儿武冰洋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这一路上她受了寒铁衣不少的气,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受气包,自然乐得折磨他。</p>
茶棚中央的四方桌上摆着三碗绿豆汤,寒铁衣与凤白梅已经吃了一碗新添一碗,但何远面前那一碗仍旧没动。他低着头,拱肩缩背的样子,愈发显得整个人瘦弱不堪。</p>
直到第二碗绿豆汤下肚,寒铁衣才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开口:“何兄是来为令尊求情的?”</p>
何远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旋即摇头。</p>
十三年前死了那么多人,落魂关破,江南战火离乱,幕后元凶千刀万剐亦不足惜,但凡稍有良知的人,怎敢为那人求情?</p>
寒铁衣又问:“那你是来表忠心的?”</p>
何远又是摇头。他有什么忠心可表?这些年他和生父不睦,皆因那人毒杀生母一事,无关大义,更无关十三年前的落魂关。他所吃所穿所用,皆是累累白骨茫茫血海堆叠而成,怎敢言无辜?</p>
寒铁衣又问:“那你专程在此等着,所为何事?”</p>
何远仍旧是摇头。</p>
他从珠城回来,江南城已经改天换日,司金令被查出在望海村开采私矿,勾搭血衣门走私黑火雷原料,导致十三年前落魂关破,相关人等皆已下了大狱。他这几日浑浑噩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凤白梅。</p>
可见到这位昔日的镇魂主帅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却没有想过。</p>
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所有的语言在十三年前那桩公案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p>
寒铁衣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了面色不改的凤白梅一眼,琢磨了片刻,又说:“何兄若还存报国之志,在下可以为你书一封荐书,让你到洛阳京畿营去。”</p>
“不了。”何远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坚定且坚决,带着苦涩:“我还有什么颜面去从军?”</p>
凤白梅将喝了半碗的绿豆汤搁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冰洋,咱们进城吧。”</p>
掌柜的听到这话松了老大一口气,忙不迭地应声:“凤将军慢走。”被武冰洋冷眼一扫,吓得一哆嗦,将头缩了回去。</p>
也许是绿豆汤下火功效明显,武冰洋心情平静了不少,将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入云锏抗在肩头,跟上凤白梅出了茶棚。</p>
寒铁衣抬手在何远肩上轻轻一拍,留下铜板起身出去,何远却追了出来:“凤将军……”</p>
凤白梅驻步回身,看着消瘦的像根竹竿的人,漠然地道:“你兄长也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莫要丢了他的脸。”说完,便在不管他,径直走了。</p>
一行人仍旧回到临江仙,反正有吴老爷子的话,免费吃住,何乐而不为。</p>
马车慢条斯理地走了四日,三个人都很疲倦,一夜无话。</p>
第二天一大早,寒二公子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拎着凤翣来到院子里,准备练一练手法。刚下楼,便看到石桌旁坐了一人。</p>
那人一身纯白的衣衫,衣身泼墨着山水画,短发及肩,左边袖管在晨风中空荡荡地晃着。</p>
寒铁衣下意思地往二楼瞥了一眼,确定凤白梅没起床,一个箭步蹿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小白身上有伤,好不容易养了四日伤口结痂,一激动伤口又裂开怎么办?”</p>
何曾惧淡淡一笑:“等她身上的伤好了,受伤的就是在下了。”</p>
寒铁衣无语。默默地坐下摇了半晌的凤翣:“早知道她会选择这条路,当初就应该如实相告,也好过现在这般像做贼似的心虚。”</p>
何曾惧最能抠字眼:“这么说,二公子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