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现任的蓉城府尹安泰又矮又瘦,身长不足五尺。但近两日,他的头却一日比一日大—诚然,说的不是外形。</p>
应该说,这三年来,他的脑子就没一日松弛过。</p>
举凡科举入仕,除了三甲能得皇帝钦点谋取一个好差事,其他人不过是拿了个做官的门票,有钱有势有门路的可以留在神都,绝大多数人是被打发到偏远地方任九品芝麻小官。</p>
有三分运气的,遇上好的上司,加上五分能力,八层几率得以升迁,有生之年得以回神都登天子朝堂。而那些运气差的,即便你有八分的能力,使尽十二分的力气,一辈子也就那样了。</p>
而安泰的运气,简直好到逆天。</p>
他是正则元年的状元郎,因打小在淮江源头上长大,闲着没事就爱到江边吟诗两首。由于他诗词中出现江河太多,给人一种他和水很熟稔的感觉,三年前马登道父子被洪水卷走,满朝文武为谁出任蓉城府尹你推我让,作为旁观者的礼部尚书寒世修又站出来说话了。</p>
寒世修,正是正则元年科考的副监,从传统礼教方面来说,他算得上是安泰的老师。这位老师坑完亲儿子坑门生,就跟栽萝卜似的,一坑一个准。</p>
安泰从一个应届生,一步爬到四品府尹的位置,可谓是一步登天。众所周知,从青云之上俯瞰神州视野开阔,令人有飘然若仙之感,但没人告诉他,闪电打雷时会第一个被劈。</p>
蜀中向来有天府之国的美称,而最能体现这一美称的便是蓉城。但都江决堤,一场洪涝将天府冲成龙王庙,洪水是退了,赠灾事项也基本收尾,可更重要的事等着新上任的府尹大人。</p>
都江决堤,且决的不是一道口子,千里长堤几乎全线崩溃,筑堤修坝成为安泰上任的第一要事。而另一要事就是恢复农耕,让百姓们尽早自给自足。</p>
可修堤需要人力,农耕也需要人力。若把人都拉去修堤了,谁去耕种?无人耕种,朝廷虽免了三年赋税,但数十万人口嗷嗷待哺,总不能等着朝廷来养吧!</p>
可放他们耕种去了,堤谁来修?再发一次洪水怎么办?</p>
刚上任那段时间,安府尹的头发可是大把大把地掉,本是蛮富态的一个人,不出三月便瘦的跟猴子似的。</p>
好在这位状元郎不仅有十二分的运气,还有十二分的毅力,俗话叫脸皮厚。他一日三道折子地上,诗词歌赋形式各异,打着为蓉城百姓叫苦的旗号。</p>
满朝文武被他感动的热泪盈眶,于是集体上书新皇派遣军队前往蓉城修堤。新皇也终于被案头堆成山的折子烦的不行,让宣威将军将京畿预备营的新兵蛋子们拉去堤上锻炼锻炼。</p>
堤让军队去修了,老百姓便能安心修房盖屋,忙于农耕,三年时间,蓉城又恢复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p>
安府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从府衙搬回自己那小破屋,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饱和觉。这安稳觉还没睡上几夜,又出乱子了。</p>
前任府尹马登道父子的尸首找到了!</p>
三年前洪涝,蓉城府尹马登道父子被洪水卷走,尸骨无存,如今尸首找到了,本该是一件能令人潸然泪下的好事。可坏就坏在,这两具尸体鲜活的,仵作初步检查后表明,就在昨日父子二人还活蹦乱跳。且从二人略显富态的外表来看,这三年来他们生活的还不错。</p>
尸体是在龙泉山脉的紫霞山中发现的,一同发现的还有父子两个在山上居住的茅草屋。而尸检结果表明,他父子二人死于他杀。</p>
原本,安泰将此案当做一般的凶杀案调查,可当他将死者画像贴到蓉城街头,立刻有人认出前任府尹与他的公子,他才知道事情大条了。</p>
本该被洪水卷走变成两堆白骨挂在哪个暗礁浅滩的人,被发现杀害在他管辖之地……论诗词歌赋养民生息,安府尹是一把好手,可要论查案缉凶,他只能上书请罪,望朝廷派人施以援手。</p>
好不容易盼来了被满朝文武看好的钦差大人,结果还没等他将钦差迎进驿站,钦差遇刺,躺在床上九死一生。</p>
七月中旬,阳光很烈,将驿站里本就不多的植被都烤卷了叶。</p>
安府尹拖着一身对他来说过于宽长的绯色四品文官袍立在驿站二楼的屋檐下,眼下的黑眼圈太过瞩目,让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他的双眼上,从而忽略了他立挺的五官。</p>
相较于他的忧心忡忡,在走廊尽头靠着栏杆坐着的红衣女子,则显得平和许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