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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微微亮,整个皇城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宫女太监来回穿梭,谨小慎微地不发出一丁点的杂音。</p>
上书苑内比往常更加沉寂,太监总管站在紧闭的大门口,拦下所有扫洒的太监宫女。</p>
殿中,李泽只穿了一身黑色的寝衣,衣身绣着团龙纹。长长的黑发如墨一般散下,将他一张刚硬冷冽的脸遮挡住了轮廓。</p>
他阖眼歪靠在扶几上,右手轻轻揉弄着额角,左手紧紧地拽着一枚小章。</p>
登基近四年的时间里,处处受廉亲王的掣肘,他不得不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太子,变成如今这个‘一无是处’的君王。</p>
他痛恨自己无能,上不能护忠臣勇将,下不能保黎民苍生。也曾生出放弃的念头,可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年旧事被掀开,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总在他梦中徘徊。他生来便冠以李姓,享受着万人之上的尊崇,也注定要承担家国天下的重担。</p>
先帝在时,他尚可以偶尔地任性一下,因为他知道,天塌下来,会有人给他撑着。</p>
而现在,他成了那个最高的人,当天塌下来的时候,他需要挺直脊梁,哪怕粉身碎骨也一步也不能退。</p>
因为一旦他退了,他的臣民,他的手足,他所爱的和他爱着的,都将成为覆巢下破碎的卵。</p>
王者,寡也!</p>
从他坐上那把金灿灿的雕龙椅开始,他的好友、妻子、手足……不论从前他们如何亲近,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将被一句‘君臣有别’定格。</p>
他做了完全的准备,包括心理。</p>
可他真的想不到,他最疼爱的四弟,会将刀对向了他疼爱的幼妹。</p>
李邈身上还穿着那一身青衫,泥水和血水将飘逸的布料凝结成一块一块紧紧贴在身上,勾描出他单薄的身形。</p>
束发的梅花玉冠早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一根发带松松地挽着发,满头的泥沙几乎遮掩了发色。</p>
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身板却仍旧笔直,头却一直低垂着,看不清神情。</p>
“咚咚咚。”</p>
潘德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皇上,寒阁主来了。”</p>
“进来。”</p>
寒铁衣还穿着那一身灰衣,衣摆全是泥沙,满脸风尘。他进殿后先扫了李邈一眼,而后才同皇帝见了礼,不等问便说:“文昭公主已经找到了,只是受了点惊吓,但因白珏受伤昏迷,她坚持要看到他醒才肯回宫。”</p>
李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弛下来,便觉阵阵疲惫感席卷而来。</p>
“刺客呢?”</p>
寒铁衣道:“刺客没有活口,带回去的尸体上也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从他们的形体来看,很可能是死士。至于另外一拨……”</p>
他说到这里,转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李邈,没再往下说。</p>
李泽也看向李邈,看着他自幼带着长大的四弟,看着这个向来温顺乖巧的人,一时间无话可说。</p>
“皇兄为什么不问我呢?”李邈反倒先开了口,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软榻上寝衣散发的男子,唇畔露了一抹笑。</p>
李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他的四皇弟笑起来总是甜甜的,展露笑容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善意。</p>
可眼前这个人,笑的冰凉彻骨,扎心烧肺。</p>
皇帝下意识地别开眼,勉强地止住声音里的颤音,“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p>
李邈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随着这口气,他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p>
“从小到大,李文昭除了会惹事,没有别的本事。而每次她闯的祸,都是我们兄弟几个受罚,凭什么?”</p>
他一句话,把李泽也问愣了,因为这个问题君王从来没有想过。</p>
从李文昭出生那日起,照顾她、保护她、宠着她就成了他的责任,一如他出生就要承担江山社稷一样,不需要任何附加的理由。</p>
“她是你妹妹!”君王喃喃地道。他只能这样说,只有这样一个理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