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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日是个大晴天,诸事皆宜。</p>
凤白梅一如既往早起,先在院中练了会儿,陪武烟用了早饭,让绿绮去摘星楼订一桌席面,才坐车往提刑司去。她到提刑司时,正逢顾斐出来。</p>
被从江南押送到洛阳,又经历了一个月的牢狱,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总兵,好似被打磨了棱角,锋芒不再。</p>
顾斐穿了一件青蓝的布衣裙,头发松松地用布带系在头顶,立在提刑司的门匾下,看着那樽石狮子旁站着的黛衣男装女子。</p>
就在两个月前,她还幻想着,在那个灰发男人的带领下,以珠城为起点,为十三年前枉死的将士们讨回一个公道。直到凤白梅到了珠城,一切都变了。</p>
那个为寻真相苦苦隐忍蛰伏了十三年的男人,轻易就信了镇魂主帅的话,将整个珠城的兵马指挥交给了她。结果,凤白梅伏诛了血衣余孽陶猫儿,天机阁掌控了珠城。</p>
他们辛苦谋划那么久,抵不上凤白梅到珠城半个月的时间。</p>
“走吧。”凤白梅的脸上仍带着浅浅笑容,“我车上有衣服,在摘星楼订了席面给你接风。”</p>
顾斐未语,依言上了凤家的马车。</p>
凤白梅将车夫打发回去,自己驾着车往摘星楼去。</p>
凤白梅给顾斐准备的是她自己的衣服,纯白色的衣裤鞋袜,衣身没有任何纹样。因为太容易污,她一直没穿过。</p>
两个人胖瘦相近,但顾斐比凤白梅高,在凤白梅身上还宽松的衣服,到了她身上便服帖起来。</p>
马车里还准备了妆盒铜镜,各样首饰都有,顾斐将头发高高地挽了个发髻,用一枚剑形的白玉簪固定,簪上一朵青蓝的堆纱波斯菊。</p>
她将一双剑眉剃去,描上两弯翠黛,点了红唇。不见天日的一月牢狱,令她本显暗沉的肤色变得苍白,将黛眉红唇凸显的更加明显。</p>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摘星楼,凤白梅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亦愣了一下。</p>
顾斐并非能一眼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她着男装时,五官立体的更像个男人;而现在做女子的打扮,五官被修饰的小巧精致,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p>
顾斐却全然不在意她的目光,抬眼看了看高达九层的酒楼,目光定在牌匾上。</p>
“摘星楼?”她为了扮作男子,将嗓音压得粗犷,加上一个月少有说话,声音好似从石缝中艰难挤出来一样沙哑。“手可摘星辰,多么轻狂的名字!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光是活着便要耗尽浑身力气,谁还敢奢望要星星要月亮呢?”</p>
凤白梅无话可对,只说:“走吧。”</p>
纵然不过巳时,摘星楼的大堂也是座无虚席,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演讲的正是修罗女将的传奇。</p>
二人进了包厢,正对门的圆桌上早已摆开各样佳肴,一坛女儿红揭了封,菜香与酒香混合扑鼻。</p>
顾斐在狱中一月不知酒菜香,又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扭捏作态,不用凤白梅招呼,已经坐下吃了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只一口却呛的面红耳赤。咳了半晌后,她却又仰头将半杯酒全部倒了下去,呛的眼泪直流。</p>
凤白梅不知她是不会饮酒,还是因蹲了太久的大牢猛然间不适应。在顾斐倒第三杯酒时,她接过了酒坛,“吃点菜吧。”</p>
顾斐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里的杀意很明显,“我说过不要救我。”</p>
凤白梅知道她在担心珠城朱雀营的人,“没有廉亲王点头,你不会这么快出来,他既然肯放了你,自不会再拿朱雀营来为难你。”</p>
顾斐笑了,笑的很嘲讽,“你以为他们是用朱雀营的人要挟我?”</p>
凤白梅微惊,“难道不是?”</p>
“柳如海以为你很聪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到头来,你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一句讥讽后,顾斐便不再出声,夺过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地抿进嘴里。</p>
“我查过你的一切,你身边无一个亲近的人,除了朱雀营,他还能拿什么威胁你?”凤白梅追问。</p>
看着对面的人,顾斐的心里突然有点失落。这个被立成传奇的凤家女将,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女子。</p>
“如果有一天,有人威胁到你,要你用自己的死去交换,你认为,对方拽着的是什么呢?”</p>
顾斐将杯子轻轻地搁在桌上,刚点的红唇被酒水浸润出饱满的光泽,令那张英气的脸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她褪去了一身锋芒,语调轻柔的像个谆谆教导的长者。</p>
“是你嫂侄?还是你的未婚夫婿?亦或者是从凤家出事后义无反顾挺身相护的武家人?”</p>
“凤白梅,你从军到底是为了什么?握着那面镇魂帅旗时,你心里念着的,是家中的寡嫂幼侄,还是我大夏的疆土?如果有一天,大夏的和平需要你做出牺牲,你将如何抉择?”</p>
她的问题那么多,可总结起来,不过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掌镇魂帅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