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远良久没有出声。
“你是说……”他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魏延。而魏延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出口,就点了点头。
季明远再度沉默了,回味着魏延的话,心开始往下沉。
魏延看他这样,知道他心裏不好受,叹一口气,宽慰他道:“你先不要想太多,没见到小许本人,我现在说的这些也基本都是猜测。”顿了下,“这样吧,我跟你确认一件事。”
季明远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魏延:“她跟你提起庄彦这个人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他的坏话?”
“……”季明远思索了片刻,答,“没有。”
“一句也没有?”魏延再一次确认。
季明远在心裏又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梳理回忆了一遍,十分肯定的答:“没有。”他说,“她只是向我道歉,为她的隐瞒。其他关于庄彦的,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句负面评价都没有。”
“问题根源就在这裏了。”魏延说,“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他而死,而她从始至终,都不曾提过他的半分不是,甚至在你面前也没说。被揭穿这件事的时候,也只是把罪责一直揽在自己的头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季明远此刻也感觉到了些许古怪,但也并未完全顺着魏延的思路走:“她平时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背地里说人闲话。”
“你也说了是平时。都已经把信拿给你看了,说白了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难道她不知道要自救么?”魏延反问,“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为自己辩解几句的,只能说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在她看来,目前这个情况都是她造成的。可以说,她应该是被洗脑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精神麻痹。”
“明远,在她只顾一味指责自己的时候,你就应该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不正常。”
季明远被魏延说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整件事,确实觉得有些离奇之处。
“会是谁洗脑和麻痹她?”他脸色微白地看看魏延道,“庄彦?”
“未必。”魏延说,“也有可能是她自己。”
“……”季明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他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魏延也知道这样解释有些难以理解,叹了口气,他说:“听你所说,感觉小许一开始放过庄彦,是出于对庄母的同情。但我想,真实情况可能未必如此。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强动机,这样一来,肯定不可能是因为庄彦。”
季明远一时无言,不由得想起许佳宁向他坦白时说过的一句话——
“我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但我看到庄彦的时候,总会想起——这是锺灵很爱很爱的人。就像她曾经为了我所做的一切一样,我也无法在做决定的时候,忽视这份爱。事后想想,也许是错的,在该理性的时候,我不该让情感占了上风。尤其是这份情感,还是代入了锺灵的角色才有的。”
“她,应该是知道了锺灵对庄彦的那份爱,所以才一时心软地放过了他。”想清楚了这一切,季明远低声说,“可不至于,不至于就拖延了这样久……”
“是不至于,除非有人刻意利用她的这个心理。”
季明远:“怎么利用?”
这一次季明远很清楚,魏延说的就是庄彦。
“在一开始,小许就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的,那就是对锺灵那份感情的珍视和在乎。庄彦心裏清楚的很,若他想拖其实很简单,只要时不时在小许焦虑的时候向她表一下决心,比如等母亲好转之后一定会加倍为锺灵赎罪,就能把小许麻痹住了。没有别的,这件事太让她遗憾了,所以她太想为她保全这份爱。”以至于即使可能察觉到庄彦有别的心思,也会忽略不见。
季明远:“……她为什么把这份爱看的这么重要?!”
魏延:“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也许你可以得到答案。”
“我?”季明远愕然地指指自己,在触及魏延肯定的眼神时,忽然有一道光从脑中闪过,这让他一怔,回过神后立刻去追溯。
他想,他有些明白了。许佳宁之所以将这份爱看的这样重,是因为曾经锺灵很努力很努力地帮她圆她的梦,所以作为回报,作为弥补,她想为她保留住它。在事实面前,庄彦是板上钉钉的罪魁祸首。可在锺灵的那封信里,他又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而许佳宁,无非是在这两者之间做了个选择,选择了后者。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锺灵走了,她却一头埋进了那份属于她的爱情里,画地为牢。而这一切,竟有可能起因于他?
季明远忽然有些看不透老天爷塞给他的剧本了,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表情有些茫然。
魏延看他此刻失神的表情,心中略有不忍。稍停一停,才继续说:“其实关于你,小许应该也有打算的。”
“我知道。”季明远出神般地说,“她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承担这一切后果了。”
“不止对你。”魏延说,“她把自己当做献祭者了,若有任何后果,她都是最先承担的那一个。如此——你还觉得她正常吗?”
季明远像被定住了,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那一瞬间,心中有种撕裂感。
“其实,如果她没遇到我,没喜欢上我,是不是就会好很多?”片刻后,季明远哑着嗓音问魏延。
“也许吧。”魏延微眯着眼,“但也有可能是痛却快乐,毕竟爱与不爱,从来都不是靠得失衡量的,你说呢?”
季明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静默须臾,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而又说:“魏延,你知道么,那件事出来之后,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这一点,我很肯定,她一直相信我。”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魏延有些意外,怔了下,他笑道:“不难理解。她喜欢你,自然也相信你。”
“不光如此。”季明远说,“那时候学校里传的沸反盈天,连我听完都快要信了,可她一点都没有怀疑我。”
魏延这才明白他说这话是何用意,沉吟几秒,他低声说:“那她一定很爱你。”
在最好的朋友的死讯面前,面对众人所指的“罪魁祸首”,她都没有产生过一丝动摇。这裏面,该有多么强大的感情支撑呢?或许,连许佳宁自己也不知道。那不是选择,而是本能。
季明远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找到了一个契机,眼眶微微泛红。
魏延与他做医患兼朋友也有两年多了,看他这个样子,心裏很不好受。
“明远,世间很多悲剧的发生,是无法说清到底是这世界欺骗了我们还是我们看错了这个世界的。你若执意追寻答案,未必会有结果。有的时候,不如放下。”
“……我明白。”缓过内心深处的情绪翻涌,季明远平静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