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远不是来跟他叙旧的，所以也就懒得坐了。他在一旁站着，等科研秘书带上门离开了，才对齐华说：“齐院长，我来这儿没别的，只是有件事想跟您确认下。”随即打开手机，调出一张佳宁的照片，递了过去，“这个女孩儿，您还记得吧？”

齐华倒真还想了下，记起来之后，脸色勃然一变。

“小季，你——”

“没错，我都知道了。”季明远收回手机，微微一笑，“齐院长当年为我费的心，我现在终于领悟了，叫您久候了。”

季明远哪里对他说过这么刻薄的话，齐华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等他回过神来以后，立马挤出一个笑。

“明远，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为自己解释，“这个女孩儿我确实见过，我们两个说的也跟你的事有关，但我不记得这裏面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能让你这样罔顾师尊的过来责备我吧？”

季明远无意跟他扯皮：“您做了什么您都清楚，我没有兴趣再在这裏重复一遍。向您提起这个女孩儿，就是想告诉你，您当年怎么欺负我没关系，但您这样利用了一个女孩儿的真心，我是不会答应的。”

齐华悚然一惊，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给在这儿打人的。”季明远看着他那明显被吓住的样子，嘴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好歹我与您共事两年，这个情分是有的，我不会把事情做的太绝。但身为一个学院之长，克扣学生补贴，截留学生学位，套取科研经费，利用职务之便串通外单位的人为自己谋利，这些事，是个人都看不过眼吧？”

“你——”齐华被他说得心跳一下快过一下，额头都已经开始冒汗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准许你这样污蔑一个老同志！”

“是不是污蔑，我想学校自会有论断。若学校不管，上头还有教育部，还有法律！我想，百年清大，总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将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吧？”季明远说着，将一个东西扔到了他的桌子上，“还给你，这东西我看着恶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华被他的话惊的，等他走了许久心还在狂跳。稍稍缓过来之后，他拿起被他丢在桌子上的东西一看——

是一枚刻章，当初季明远刚加入团队，完成第一个项目的时候，在庆功宴上他送给他的。这是他亲手刻的，团队里每个老师都有一名，这是他们这个大组的象征。这几年过去，他早就把这个刻章忘到脑后了，没想到季明远还留着。

心情微有些复杂，最终恨意占据了上风，齐华将刻章重重地砸向了地上，向外面一喊：“张秘书，你给我进来。”

回答他的是新来的秘书：“齐院长，张秘书刚走，说是去办离职手续了。”

齐华：“……”

怔愣片刻，齐华重重地摔回了办公椅里。

季明远快步走回了车上，这一路遇到两三位熟人，他都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刚跟人争论过的迹象。等上了车，关上门以后，季明远深深吐了口气，而后重重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

到底意难平。然而事已至此，他能报复的，也只有这些。不，也不能说报复，事情都是齐华自己做下的，该说他是咎由自取。

季明远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下来之后，一秒也不想在这裏多待，准备立刻离去。而就在他踩下油门的那一刹那，成小珂给他发过来了一条消息。是他昨晚让他帮忙查的，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季明远立马熄灭了车子，打开来看。

“哥，我通过技术手段抓取了一下这个ID发过的帖子，有些可能有些时间太久被删了，你就大概看一看就好。”

“哥，你查这个，是出了什么事么？”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成小珂又发来了这样一条。

“没什么，只是偶然听别人提起了，想找来看看。”

简单回复了这样一句，季明远立刻打开那些链接，一一点进去看。基本都是一些声讨或者谴责他的帖子，季明远快速略过，找到被标红的那些，都是许佳宁那个名为名为“XU42735521”ID的回复。

——季老师是很好的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在事情未查明之前，请您不要这样评价他！

这是针对那些肆意辱骂他的人的回复和制止，因为骂他的人太多，所以这条解释也随之刷屏了。

——对于锺灵的逝世，我也很难过，非常难过。但我们不能因此丧失理智，将错误强加在无辜之人的身上。这件事，跟季老师无关。

这是针对那些骂她眼瞎心黑的回复。骂她的人很多，但她只选了其中一两条作了辩解。

——季老师不认识我，我也不配被他知道。我来这裏回复这些不是受人所托，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大家而已。学院已经开始调查了，真相会有的，请大家再等等吧，不要随意口出恶言。你们知道你们这样说，会对季老师造成多大的伤害么？也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弥合的……拜托你们！

这是针对那些质问她是否故意为他洗白的回复。季明远特意看下回复时间，是夜里凌晨三点。

——季老师……

——季老师……

——季老师……

接下来还有很多条，但季明远已经看不下去了。

她真的是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人，没有任何章法，只会这样一遍遍笨拙地刷着屏追着别人解释。她甚至都不知道发个帖子，占据一下舆论高地，像个复读机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她真的在做一件很笨很笨的事，无怪乎有那么多人劝她和骂她。然而她却毫不在乎。

季明远难以想象当初她是以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电脑前执着着刷着帖子，为他说好话。她说她不配被他知道，可他就配得上她如此的拼命么？

曾经他想自问过很多次，上天为什么会安排他与许佳宁在一起。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他的宿命，是上天对他的救赎。

在离开之前，季明远看了下许佳宁最后的发言时间。201X年9月1号，正是学校通告他离开清大的那一天。

——“结果出来了，那个一直为季某人辩解的XU42735521呢，出来走两步。”那天，论坛里有人发帖子，搬了学校的通告，还顺便@了一下许佳宁的ID。

然而自这天起，许佳宁再也未上过线。

季明远想象了一下当时许佳宁失望又绝望的表情，隐忍许久的眼眶，终于有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