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齐回城时，他俩并肩而行，默然无语。

今夜残月如鈎，天空黑暗，异于往日。

深邃的黑暗苍穹，显得群星更亮，灿烂的繁星布满天际，正是明河如雪。

在某一刻，彳亍而行的两个人，就如同约好了一般，一齐发现了眼前如此美丽的星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今夜的星空，真美。”明心雪由衷地说道。

“是的，天很黑，便显得星辰更亮、更美。”云翻海若有所思地说道。

停了停，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嗯，无论这个世道有多黑暗，只要无所畏惧地面对，便可能争取灿烂的结果……”

听他这句话，若有所指，明心雪愣了愣，便要追问。

不过正在这时，她忽然眼睛一亮，急急地一指南天，惊喜叫道：“看，快看，流星！”

云翻海早就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片亮光，便赶忙回头一看，正看到南方的天穹正是流星如雨。

这不是一颗、两颗流星，而是无数颗流星划空而过。

这样的景象，壮丽而唯美，就好像千百条银色的丝线，飞过天际，织成天地间最巨大、最轻灵、最灿烂的流苏之网。

“这、这就是‘灿烂的结果’么？”云翻海看着漫天的流星雨，一时间呆住了。

“快！快许愿！”明心雪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对着流星许愿，这是明心雪和她的女伴间的游戏，这时面对着壮观的景象，一时忘情，便对云翻海叫了出来。

“好！”云翻海立即有些紧张地叫道，“苍天在上，愿流星保佑我，不管敌人有多少、有多强，我也要揪出源头黑手，让天道重光、我心重明！”

“呀，干嘛说出来？”明心雪笑话他道，“对流星许愿，要在心中默念，说出来就不灵了。”

“必须灵！必须灵！”云翻海怒声叫喊，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表情竟有些吓人。

见他如此认真，明心雪莫名地有些被震动。

默然片刻，她轻声问道：“你刚才所许的愿望，其实华夏圣人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话？”读过一些书的云翻海，立即问道。

“便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心雪清声念诵道。

“自反而缩？什么意思？”云翻海疑惑道，“难道是自己反悔，而缩头了？不，不会！我云翻海顶天立地，认定了的事，这辈子都不会缩头反悔！”

“没文化。”明心雪嗤之以鼻道，“‘缩’在这裏为‘理直’意，这句话便意为，如果自我反省后，理直气壮，那即便要面对千军万马，也都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听她说到这裏，云翻海好似受到莫大的震动。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开始喃喃自语，开始重复这句话，到最后在这郊野中，声音越来越大，顺着东华原野上的夜风，传得很远、很远……

见他如此，明心雪摇头叹息，心说这人果然是个山野粗汉，简直疯了。

心裏这么想着，她便一转身，走了。

而这时，云翻海正面向满天的繁星，看它们如一只巨大的眼，便仰首向天，认真说道：“苍天在上，神目如电，愿诸神见证我云翻海：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罢，他也低下头，看清脚下的路，快步回返神侠府。

这一夜，对着梦幻的星光，许下锋利的誓言，对云翻海来说，并不寻常。

但后来当他再回忆起来时，却记不清了任何的细节。

他只记得，在那个夜晚，开满了绚丽的花朵，弥漫着灿烂的星光……

东皇节的祭祀大典，在皇城南侧的朱雀广场上。

东华国基本秉承了华夏文化，因此皇城四个方向上，东西是青龙、白虎大街，南方是朱雀广场，北侧是玄武之池。

到了这一天，卯时之中，正是旭日初升，霞光满天之时，朱雀广场上除了北侧，其他方向上全都挤满了观礼的百姓。

朱雀广场与皇城之间，是一条护城河，引的是城外怒波江的活水，名为玉液河。

玉液河环绕皇城，在北侧自然便扩展成玄武池。

某种意义上，玄武池便是皇家护城河的水库，利于旱涝不同时的水量调节。

东皇节的这一天，皇城南侧的玉液河上，已经南北凌空飞架起一座阶梯，下方以特殊的魂火之力承托，北高南低地连接起朱雀广场和皇城城楼。

这样临时的浮空之桥，名为“飞虹桥”。

届时，东华帝东方明的宝座，就设在皇城城楼上，两侧则是文武重臣的观礼台。

像烧化祭文的东华宝鼎，还有其他仪仗，都设在朱雀广场上邻近飞虹桥的地方，统称为东皇祭台。

到时候，云翻海便要和明心雪一起，在东皇祭台上，接过太常寺卿递来的东皇祭文，然后踏上飞虹桥，将祭文珍而重之地呈交给皇帝。

待皇帝象征性地审核祭文字句，并无冒犯天地神灵之处后，便由神侠夫妇一左一右，护衞着皇帝，用一种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走过飞虹桥，来到东皇祭台上，将祭文投入烛火熊熊的东华宝鼎中炼化。

这样的过程，其实都是例行公事，但要的就是这种仪式感，以及彰显东华民族向来追求的那种优雅华贵之美。

这种美好的感觉，在人魔交战的乱世，已成了东华军民的精神支柱。

哪怕局势再是困苦，敌人再是强大，他们也可以在心中说一句：“就算你们魔族武力强悍又如何？终不如我东华之人优雅文明。”

所以，即使本质上只是形式主义，但这种形式，对东华子民来说极为重要，甚至可以直接提振人心。

也正因如此，才会由东华国中三个极为重要且特殊的人物，来承担这样的“表演”。

从这一点来说，也知道为什么真神侠奇异失踪后，不仅郁愁归，连一国之主的皇帝，都急着找人来冒名顶替，弄虚作假。

本来位于东华洲东部的东华城，湿热多雨，但今天的运气不错，一大早便天清气爽，霞光万里。

红通通的朝霞，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涂抹上一层彤红的颜色，倒让朱雀广场之名，至少从颜色上，更加名副其实。

沐浴着彤红的霞光，云翻海便在礼乐官的引导下，和明心雪一起，来到东皇祭台上。

早就在广场上等了很久的京城百姓们，一见神侠鸳侣出现，全都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很快皇帝和文武大臣们也全都在城楼上就座，又引起一阵阵热烈高昂的欢呼。

今日无论神侠鸳侣还是君王大臣，全都一身盛装；这时从围观百姓们的视角看去，无论东皇祭台上的神侠鸳侣，还是更远处城楼上的君臣等人，被金红色的朝霞一映，那华丽的袍服和饰物，正散射出璀丽的光芒，衬托得他们宛如神仙中人。

外人看来，神侠今日，宛如玉树临风，说不尽的优雅潇洒，道不完的器宇轩昂，但其实他自己，却十分紧张。

他总觉得心裏不踏实。

他一向贼大胆，这时却忍不住扑通、扑通地心跳个不停。

本来美丽温暖的朝霞晨光，看在他眼里，却如同天宇上凌乱涂抹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