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荏苒年华 青衫落拓 4261 字 1个月前

两家人在一次碰面后,谈及儿女,一拍即合,于是费尽心机,给田君培和郑悦悦制造了一个不带相亲意味的邂逅。他们总算没有辜负长辈的一片苦心,交往了起来。

郑悦悦的父母对田君培十分满意,但田君培的母亲其实持有一点保留态度,在她看来,郑悦悦确实漂亮,而且活泼伶俐,妆容打扮十分入时,可是言谈之间不自觉流露出性格既娇又骄的一面,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这个嘀咕被她先生迅速制止:“你已经有了准婆婆的心态,看未来儿媳总是用挑剔眼光,想想看,君培也够挑剔了,他跟悦悦相处得来,你应该高兴才是。”

想到儿子一直忙于事业,在29岁时总算有了交往稳定的女友,田妈妈只得承认确实是好事。而且老朋友、老同事谈起子女,常有叫她骇然的新闻,什么某某的女儿跟网友约会私奔,某某的儿子泡酒吧认识了儿媳,这些事让讲的人和听的人一样嗟叹不已。

相比之下,郑悦悦来自他们知根知底的家庭,虽然贪玩,不过也大学毕业了,在她父亲的公司挂着一个清闲的差事,每天上班,任谁看来,从外形到家境这些条件都很不错。

田母一向有修养,又自诩开明,眼看着日子与郑悦悦恋爱关系看上去发展稳定,哪怕仍然不满意郑悦悦的任性,可权衡以后,承认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决定尊重儿子的选择,再没有去明确干涉。

她和先生甚至开始筹划,将几年前买的一处房子请人好好装修设计一下,算是送给儿子的结婚礼物,他们和郑家人碰面时,会开玩笑地以亲家相称。

然而,田君培突然回家宣布跟郑悦悦分手了。

田父田母大吃一惊,当然不喜欢唯一的儿子在这个问题上上草率行事,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探问,田君培也没讲原因,只不耐烦地说这是他的私事,也与郑悦悦的共同决定,他希望有一点私人空间。

其实田君培回避的理由并没有父母想象的那么复杂。他避而不谈,只是因为他跟郑悦悦的分手并不愉快。

他们交往下来,进展顺利,相处的本来很不错。

半年前,他深夜时分出差归来,想给女友一个惊喜,没打电话便直接过去,敲开房门时,赫然发现郑悦悦神情紧张,沙发上坐着一个带着几分局促、又隐隐有得意之情的陌生年轻男人。

撞见这种场面,哪怕郑悦悦解释说只是老同学,聊天聊到忘了时间,那男人马上起身,讪讪告辞而去,他也不能不感到不悦。

偏偏郑悦悦接下来索性摆出一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姿态,不肯多说申明,田君培在这方面的自负高傲其实不下于她,当然也不屑于拿出庭审质询证人的态度去做任何追问。

两人的相处不可避免地怪异起来。一开始有芥蒂,以前忽略不计的矛盾便无限放大。他不再像过去一样,乐于无条件纵容她的某些小脾气,接受她撒娇制造的小情趣。这段关系突然变得十分生硬了。

郑悦悦一向顺风顺水惯了,哪受得这种冷战气氛,一怒说出:与其这样不如分手。

她也许并没有将这句话当真,田君培却猛然发现,以前郑悦悦抱怨过两个人的恋爱来得平平无奇,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他们的感情确实来得浮泛,唯一的波折一来,便似乎将以前的开心尽数抵消了。他顿时心灰意冷,没有挽回,点头同意。

可是接下来的情节就很狗血了。

郑悦悦忽然没有了洒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过了几天,和朋友在一起喝多一点酒,打他电话,哭着一定要见他。他地挡不住漂亮女孩子当众哭得梨花带雨往他怀里扑,再加上朋友在旁边鼓噪,两个人算是复合了,都有一点儿说不出的小心翼翼,近乎相敬如宾地对待彼此。

不出一个月,他的朋友吞吞吐吐告诉他,看到郑悦悦与那位老同学开着敞篷跑车兜风。

他怒从心头起,打电话问郑悦悦,这算什么意思。她却表现的比他还要愤怒,当即斥责他既不关心她,也不信任她,还是分手算了。

放下电话,他的怒气也消散了,心想,他那一阵愤怒似乎更多是出于面子上过不去,不管怎么说,这回算真的玩完了。然而他再次想错了。

不出半个月,郑悦悦到他上班的写字楼下等他,夜色之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头一句话是:“君培,你穿西装的样子很帅。我总记得那次看你在法庭上辩论的情景。”

出于好奇,郑悦悦曾去看过一次他上庭,但那只是一个枯燥无味的经济纠纷案件,并没有多少她期待的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场景。她看到一半就已经呵欠连连提前告退,到晚上约会时却强调,一定要他穿西装去,理由便是整个法庭数他的西装穿的最有型。

田君培的心柔软了一下,正要说话,她靠近他,伸手拉松了他的领带,同事目不转睛注视他,声音略略放低,娇嗲中带着一丝盅惑:“可是,我更喜欢你衬衫解开第一粒扣子的样子,真的……非常性感。”

郑悦悦最初吸引他的地方,正是她的热情与妩媚。他如果硬不承认自己心神起了荡漾的话,未免虚伪。不过他在把她抱入怀中的同时,保持着神志清醒,他确实认为,郑悦悦的这份表现,有存心想操纵他的嫌疑。

他想,对男人来讲,受到如此甜蜜的操纵,并不丢脸。

郑悦悦说,那个同学确实一直在追求她,但她对那人并没有感觉,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一次蜜月期稍长,也只是稍长而已。刻意修补起来的感情十分脆弱,两个月前,郑悦悦再度为不足一提的小事与他爆发了争吵,他不愿意做可笑的政治,转身要走,郑悦悦情急之下,又说出了分手,他冷冷看着她:“你想想清楚,我不会再陪你玩这种分分和和的游戏了。”

这当然不是一个女孩子指望听到的呵哄。不过这一回,田君培真的厌倦了。

他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强悍到经得起这样反覆折腾。他做严谨的律师工作,有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就算有时觉得生活未免平淡,但也从来没有憧憬要经历那种不讲道理、不安排理出牌的恋爱,更没想过要死缠烂打抱得美人归才觉得人生圆满。

两人算是正式分手。

田君培没法对父母解释这一过于繁琐的过程。当听到妈妈提起在他出差期间,郑悦悦来过家里时,顿时头痛起来。

“她说了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提了燕窝过来,说是她妈妈从香港带回来的。我哪吃那个这个东西。”田母在科技部门工作,是资深环保主义者,向来对鱼翅燕窝之类补品无爱。她皱眉道:“而且也太贵重了。我和你爸爸都不肯收,可怎么推她都不肯拎回去。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悦悦还是很重视你的,谈恋爱要慎重,不要随便闹分手。她有一点娇气,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是男人,心胸要宽广,要懂得宽容体贴才对。”

田君培被母亲教训得无言以对。

这段时间,当郑悦悦在深夜打他电话时,他只会劝她少喝酒,早点回家,不愿意亲自过去哄她,再来一次和好。

他没有自高自大到以为郑悦悦一定要吃他这回头草。没错,他从外形到内在都算优秀,性格温文,事业有成,收入可观,在本省司法界已经小有名气,可是郑悦悦无论家境还是自身条件都很好,一向不乏裙下之臣,那位开着跑车的旧同学就是其中之一。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放低姿态回头找他。

“我会处理好的。”他只能这样对母亲说,。

回房间后,田君培给郑悦悦打电话:“悦悦,最好不要把我们两人之间的麻烦扩散到我父母那边去,这根本无助于解决什么问题。”

“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了,总还是朋友吧。”郑悦悦若无其事地说,“你想多了,我又没去跟你父母说什么,只是礼节性问候而已。”

“有什么事直接跟我打电话沟通比较好。”

“好的你放心,我听你的。”

“好就好。”

“下周省剧院有傅聪的钢琴独奏音乐会,你陪我一块儿去听吧。”

“不好意思,我下周要出差。”

郑悦悦笑道:“这算是回避我吗?”

他也笑,“当然不是,我的工作性质你应该很清楚,出差是免不了的,而且,我真的不喜欢把人生弄得戏剧化。”

“如果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任性呢?”

“悦悦,你已经给过我机会,我很感激你,不过我想,我们真的不适合。”

“也就是说,你不想再给我机会了。”

田君培沉默一下,“我祝你开心,悦悦。”

郑悦悦挂了电话,田君培并无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个小时后,他居然接到了郑悦悦父亲的电话,只字不提他与女儿之间的问题,说是要在周末安排一个饭局,两家人一起坐坐,他吓得连忙推辞:“伯父,我周末还要出差,以后再说吧。”

他没想到在他看来早已坐实的一个分手有如此多的后续,一时竟有些一筹莫展。

第二天上班后,普翰律师事务所的老板曹又雄来到田君培的办公室,先跟他商量手上几个大案子的处理,然后告诉他,与邻省省会汉江市经天律师事务所的合作谈判初见成功的曙光,听到这个消息,他跟老曹一样兴奋。

老曹是知名律师出身,从业多年,活动能量极大,在业内声名赫赫,一向雄心勃勃。在普翰在他的主持下,在本地已经是规模数一数二的律师事务所。从去年开始,几个合伙人开始制定扩张计划,首选就是与本省经济往来合作密切的邻省省会城市汉江市。

田君培因为入行以来的优异表现,刚有资格参与其中。但跨省兼并扩张,最合适的便是选择一家现成的律师事务所,以合作方式进行。只是运行良好的律师事务所会拒绝兼并,而境况不佳的律师事务所又不具备兼并的意义,这涉及很多方面的利益选择,并不容易达成合作协议。

“我打算下个月处过去跟他们见面。君培,你跟我一块过去一趟。”

田君培有些意外。他知道合作协议谈成的话,普翰这边势必要过去一位合作人负责。但在中国,律师这一行十分讲究人脉资源。其他几位合伙人都在暗自考虑权衡,去那边可以独当一面固然是个大诱惑,可是同时也意味着要放弃现成的客户区做开荒牛,辛苦自不必言。他在本省打赢了几个复杂的官司,声誉初见,不过刚刚成为合伙人,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去外地开发新市场。

老曹显然早有了想法,“你手头的打客服旭昇主要市场横跨两省,你经常过去出差,对汉江市的情况比较熟悉。当然,一来合作成否还要看谈的情况,二来我也不会强迫你,你可以感受一下那边的情况再做决定。”

田君培蓦然地想到任苒,不得不承认,这倒是一个再跟她见面的非常合理的机会。他答应下来。

昨天,田君培与老曹一块儿再次来到汉江市。然而,他找到任苒入住的宾馆查询,却发现她已经退房离开,再打她那天留下的手机号码,惊讶地发现已经处于停机之中。

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找他以前的同学王峪杰。王峪杰在财经政法大学任教。以前曾是任世晏的博士生,马上便帮忙查询到了,任世晏的确要来汉江市开会,并将他到来的时间与下榻的酒店告诉了他。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不知道见到任世晏后,该如何向一位陌生教授打听他的女儿,同时对自己的行为又不无鄙夷,这几乎有点像情窦初开的中学生,突然对隔壁班上的某女生发生强烈的兴趣,不由自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会尾随看她放学往哪个方向走。

可那是他同学干过的事,他当时便觉得同学十分幼稚可笑,没想到居然到将近三十岁时,也有了这种类似青春期反应,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哭笑不得。

赶来酒店后,他一眼看到任苒坐在大堂一侧看报纸,她头发剪短,齐着耳下一点儿,修长的颈项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他心底突然一松,那点儿自嘲顿时消散了。

他在任苒对面坐下,“是啊,我过来出差。”

“我在等我父亲,他今天过来开会。”

“方便的话,我能不能在这裏等一下,等会儿见任教授一面,我一向仰慕他的学术造诣。”

任苒在幼年时期就已经习惯了从事法律专业的各类人士对父亲尊敬有加,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