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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六年*畅春园

在渐渐逼人的暑气下，康熙迁进了景致怡人的畅春园。只是这样的怡人景致能如我这般细细欣赏的人并不多，时局总是愈发紧张的，那一汪平静无波的深潭下，却是四处暗涌欲出……我虽未涉足于深潭之中，却也是近岸观望着，看那样的轩然大波将如何澎湃涌起如何瞬息平静，有多少人会在这大波下沉溺不得自己，又有多少人会推波助澜，渔翁得利？安知自己不也是靠近这风口浪尖？如此想来……大抵能保全自己才是关键，那一环环朝堂之争无需我过多触及，唯今，能在康熙身边侍奉安好，于他，于我……都是最好不过的！

“姑娘，今日好歹谨慎些！”李谙达眉毛都凑到了一起，想是平日里，无论何时见李谙达面上都是堆着笑的，不过那大抵是因为在皇上近前吧，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哑着声问：“可是有什么事惹得万岁爷不高兴了？还请公公知会一声！”

李德全皱眼叹道：“可不是！听说朝堂上头有人参了太子一本呐！”

眼角一挑，面上似是极其惊讶，心里却清明如水，其实这样的事也早在我预料之内，太子……终究是这样越来越沉不住性子了吧，想起那日在宫中的事，也不得不为这昔日圣宠眷顾的太子爷叹息一声，在这样一群人精中试图坐稳自己的位置，若只是一味的暴戾无德又怎能稳固康熙的心意呢……

“哟，姑娘声音怎的哑得这样厉害？回头我给着人送些凉物来！”李德全蹙眉讶然。

我谦和笑道：“这几日晒多了日头，怕是过了暑气，喝几盅清火消热的茶水大抵就好了，不劳公公费心！”

“可别大意了，虽说万岁爷平日里疼着姑娘，可这气头上咱是谁也不能懈怠，哪个细枝末节的出了差池……”

我含笑：“李谙达的意思我自然懂，素颜自会谨慎周全着，现下也该去奉茶果点心了，不知里头来了哪几位爷？”说着作势朝那幕屏风里努了努嘴。

“太子爷、四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可都在呢！”

如此……可是有场好戏唱了！我能如何呢？无非备上几盅香茗茶点静观其变而已……

康熙素来爱菊，特地挑了黄澄的菊瓣纹琉璃茶具，配上撷新的茶尖嫩叶儿，用入春时集的雪露煮沸了，再沁上月下白的清冽香气，斟了小半盅在琉璃杯里，晶莹通透，赏心悦目，让人闻之心亦静了几分。

稳稳奉至御前，余光所及亦是康熙略微赞许的神色，我心定几分，又陆续奉了松青色雕花瓷碗的碧螺春，月白釉色珐琅瓷盛的普洱，通体冰蓝色琉璃碗盛的含春笑，琥珀光泽细磨砂的兰贵人依次给了太子爷，八爷、九爷，十爷。近半年的御前侍奉已让我将礼数学得十分周全，甚至于举止顾盼之间都带了几分自独有的味道，盈盈福下身奉上茶具，不忘余光打量他们的神色，太子明显心不在焉地轻轻叩案，示意我搁置即可，脸上沉郁有无可掩饰的荫翳，八贝勒只毫不失礼地双手接过茶盅略微颔首以示回礼，九贝勒避过我的目光怔怔看向别处，神色疏离地端过了茶碗，而十阿哥却在我还未来得及作福时一手夺过了茶碗仰头饮尽，我骇然凝着他数秒，却见他将方才入口的茶水尽数喷出，顾不得手腕间灼人地烫，我倏地跪地道：“奴婢该死！求十阿哥责罚!”

他大声啐道：“以为是什么灵透人儿，手脚竟这样不周全，今日是我也就罢了，若是皇阿玛你如何当得起这罪？！”

今日何种情况不曾思量过，却独独未有想过这场戏一开幕我便成为戏引子，心知我有天大的缘由此刻也由不得我辩解，只得俯身在被晌午的阳光灼得烫人的云涯馆的地砖上，忍气吞声道：“奴婢知罪！”

目光所及，坐在十阿哥侧旁的人似是狠狠用膝骨击了下他，我不由偷偷瞥眼，那双平日有些黯淡阴沉的眸子里此刻却似有烈焰要喷涌般怔怔然望向十阿哥，紧握冰蓝色琉璃碗的手上骤然突起道道鲜明的青筋，十阿哥若有察觉，极其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气氛是如此压抑而局促地僵持着，我始终不敢望向身后那清冷如斯的身影，但那颀长的影子经阳光投掷在我面前，竟离得那样近，仿佛是一抬手便可以触及，心内忽而有了片刻安宁。

“朕用惯了素颜沏的茶，也不似你这般‘囫囵吞枣’，怕是没有福气享受你这般‘殊遇’了！”康熙忽而冷冰冰地掷出这样一句带些冷嘲口气的话，立马便见得十阿哥脸色沉若死灰，咕哝道：“儿臣心急着皇阿玛的起居安危，皇阿玛竟这样嘲儿臣……”

“闭嘴！”一声厉喝整个殿内骤然间静若无人，缓了片刻康熙的语气才稍敛：“堂堂皇子言语上丝毫不经斟酌，细声咕哝碎语成什么样子，你和那市井百姓一样麽？还是和宫中婢奴一样爱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