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母尖叫着要学校负责,要上警察局。校长那边只是敷衍性地安抚,然后他被海扁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孙力扬呢。嗯,他不姓苏,所以没有被海扁。不过,也因为他是吴孟鸿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们班对他敌视的态度,是在十公尺外都可以嗅到的。
其实这些风风雨雨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就像我说过的,那天以后,我脑子可以装记忆的部份,开始停止运作。
我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仿佛死掉的人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样。
安安静静地,像只游魂。我从一个“她”变成了“它”。一个有知觉、有嗅觉、有视觉、有听觉的“它”。这个它存在这三年一班,诡异地存在着。
我学着辅导老师的话,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恶梦,睡一觉就会醒来了。每天晚上我都努力睡着,隔天努力把以前的一切当成噩梦,想去忘掉。
但是班上同学看我的眼神,让我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噩梦,即使是,它也从来没有醒过。
“沈文耀……”有天,我走到我们的体育大股长旁边。
他没有抬头,只是一直看着国文课本。
“沈文耀,我跟你说,”我借坐在他前面同学的位子,侧身继续说话,“我不舒服,躲避球可不可不要玩啊?”
我想沈文耀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啊,悲情着一张脸呼唤着班长不行啊我们班就靠你了……
“随便你。”啪一声,他合上课本,用着我从来没听过冷淡至极的口气这样对我说。
那语气太冷了,冷到几乎将我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冻成冰。我抬眼,楞楞望着他。
沈文耀摘下眼镜,也跟着抬头望向我,然后像似看到什么一样,脸色忽有些变,这一变,我几乎想把它解释成不忍了。我征征看着沈文耀,希望他能开口说些什么——
“张恺君,谁准你坐我椅子?妈的,给你这贱人坐到谁还敢坐啊,干,我要去换椅子。”班上同学走回来,嫌恶地对我大吼大骂。
我起身,横看他一眼,又低头瞧了沈文耀。
只是这次,他别开眼,没有再看我。
以前那个会跟我大声小声,会在我旁边绕来绕去,跟我像哥儿们的沈文耀呢?有次接力赛跑因为别班女生故意拐倒我,气得差点冲上去打人替我出口气的沈文耀呢?我想,他也随着阿桃跳下去,用另一种形式离我而去了。
我缓缓走回座位,感觉有人揉了纸球丢我。
应该是丢错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三四个女同学挤在我那排的走道,我喊了几声借过,没有人理我。
就在我想算了绕到前头去吧时,一个人默默侧了身。
我抬头看向她,是如玉。
眼眶辣了起来,我几乎要哭了。
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头一低,快速从她身边走过。如玉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继续和她那群女同学交谈着。
我冲回我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用力用右手指甲刮过阿桃曾经留下印记的左手,努力刮着,直到左手殷红了一片,几乎要流出血。
看吧,我傻傻地小声地笑了出来。
谁说是梦?
是现实。
我更是大力地抓着我的左手,即使鲜血已经缓缓流出来,即使我深切感到痛楚,我却无法住手。手疼,心好空。心空到疼痛,痛到我想把心刨出来,揉一揉捏一捏,或者塞近些什么的好抚平那空到疼的痛楚感。我无法刨心,因此我只好拼命抓着左手。只要左手疼些,再疼些,就可以压过心头的痛楚感了。
我抓着,用力抓着,接着眼泪掉了出来,滴上着我的左手,跟缓缓冒出的鲜血混在一块。
那一天,是我记忆以来,在阿桃死后,第一次掉泪,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