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高中挥别。
并不感觉意外,很久以前,在我有所知觉以前,我似乎就知道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办休学的那日我并没有去学校。我只是坐在家中,坐在蓝色床上,透过打开的窗户往外看。
其实我什么也看不到,四楼的视野范围以内,往上看只有灰蒙蒙的天,往前看是一个一个立在他人楼顶的水塔。即使没有什么令人值得专注的事物,我还是这样看着,很安静地看着。
后来家里的门传出咿呀打开的声音,然后重重地砰了一声,铁门再度关上。
爸妈踏进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他们的脚步声在客厅回荡,始终没有踏入我房间,像似刻意又压抑般地跟我保持距离。我不怪他们,因为现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那夜之后,我手腕上的伤痕已经凝固,我也没有再做出什么自残的事情。其实我根本也就没有想要伤害自己,只是你知道的,如我说的,我脑袋想什么,身体做出什么行动,早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整天,家里都很安静,安静到一种令人害怕的程度。没有人愿意开口,没有人敢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把这暂时伪装出的宁静打裂般。
然后接着一整个礼拜,家里就是这样,诡异的宁静。父母呼吸都要小心翼翼,深怕太大力,一个吹气,什么东西就会被吹走一样。母亲为了我暂时没有上班,她留在家里陪我。
又或者说,陪只娃娃。
因为我不笑不哭不说话。我像只摆在我床头的娃娃,静静地坐在那,用那双空洞黑漆的双眼看着这世界。在娃娃眼中世界究竟是什么颜色,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那是一种透明到几乎没有色彩的颜色。
明明五颜六色,看在眼里却比黑色还死,白色还透明的的虚幻色彩。
我这样静静地在家里度过了一个礼拜,然后从母亲接电话的频率,以及她与父亲夜里蹙眉深谈的表情,我猜到,我能留在这个家里的时间,不多了。
没过多久,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打开房门走进浴室时,果然在看到客厅看到实现这个想法的客人。
那是很久、很久不见的大表哥。
大表哥晒得黑黝黝。在我印象中,似乎国小四年级他们全家搬至北部以后就没见过他了。
她身后跟着中年人,头发白了大半,脸上还摆副眼镜,看起来挺合善的。
表哥进门后看见从浴室走出来的我,连忙笑着对我招手,“妹!”他喊。
我呐呐地点头,然后乖顺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母亲顶着严重的黑眼圈跟憔悴的脸庞,勉强打起精神替我们倒茶切水果。
我们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聊。表哥跟我说他大学的生活,还有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在山上,有养狗,一些生活琐事。
他说着,我听着,即时像耳边风,我根本不记得他说的山是什么山,养得狗是什么狗。
我们大约聊了十几分钟,一旁的男人一直很沉默,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接着没多久,表哥忽然推推我,给了我本书。
他要我进房看书,我没有抗拒,只是拿了那本书,回到房间,将它摊开在桌上,然后两眼就这样盯着那页仿佛有文字的纸,很久。
我只知道中午时我踏出门外和他们吃了简便的午餐,然后又回到房间瞧着那页书。晚餐我没有胃口,任由他们在外头吃饭,自己一人独坐在桌前。
客厅的灯亮了,显示着表哥他们跟爸妈依然促膝长谈着。单薄的隔间无法隔绝父母跟表哥之间的对话,即使我莫不关心,却无法让那些声音飘过我耳里。他们的对话,我听得断断续续,却也听得明白。
表哥跟那个男人——后来听明白原来他是表哥的老师——他们说说我需要一点点空间,他们在某座山上有个私人的疗养院,如果可能,希望能让我去那静养。
我似乎隐约听到母亲用着崩溃哭啼的声音迫切问着那是不是神经病院,然后传来老师跟表哥更多解释的声音,不过馍糊不清,我听不清楚。然后恍惚间,我就这样睡着了。相对于家人对我的关心,对于自己,我反而毫无兴趣。对于自己到底怎么了,以后会怎么了,毫无兴趣。
后来妈进来了,她勉强打起精神,说了些鼓励我的话,然后开始动手替我拿衣服,她问我要拿哪些衣服,我只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妈勉强维持笑容与我对看,只是我的眼神太空了,应该是吧,不然不会在下一刻,妈手上的衣架框当落地。我空空地看着妈掩脸奔出了房间,接着是她在厕所嚎啕大哭还有爸难过的安慰声。
我站起身子,僵直地走到衣柜前,自己动手拿起衣服,一件又一件,将他们拿离衣架,然后动手折好,我还自己弯身从衣柜底下拉开抽屉,拿了换洗的内衣裤。
我将全部的东西放在袋子里,刷一声拉上了拉链,就在我要坐回床上时,妈在爸的搀扶下又走回来。一进房门,妈先是惊讶地看着空了一大半的衣橱,又看着被我装得鼓鼓的行李。
她又流泪了。
她走到我面前,伸手颤抖地摸着前几夜她替我修整齐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