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君,妈妈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没有关系……”妈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很悲伤,“但是妈跟爸会等你的,你加油……快点、快点好、好……好起来。”她说完,再也忍不住将我搂在怀里,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滴滴落落至我头顶,染湿了我的头发。
妈那夜在我床上跟我同眠。我一夜未阖眼,我知道她也是,因为隔日,天未亮,就在我起了床那瞬间,妈也立刻跟着坐起床,仿佛整夜都在等待着那样。她无声地看着我打理好自己,拎着行李走至客厅,等着表哥跟老师再回来。
八点多,在爸妈眼泪相送之中,我跟着他们离开。我不知道我将要去哪了,也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怎样。
事实上,心底那个恺君,早就离我远远而去。我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从我眼睛望出去的一切,好像变成透过他人双眼那样,跟我毫无关系。
表哥从头到尾都紧紧牵着我的手,紧紧着。
然后我跟着他们下了楼,走出大楼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爸妈。
阳光下,我瞧见妈的脸再度爬满眼泪。
我转过头,一步一步让表哥牵着,上了出租车,车门合起来,表哥的老师说了声火车站,出租车便缓缓离开。
我再也没有回头看往家的方向。
表哥拎着我唯一的行囊,一路一直跟我说话,火车摇摇晃晃,出了车站,转了出租车,然后在山上有另一台小箱型车来接我们,表哥几乎没有停止过说话,而我只是沉默到底。
灰白色的箱型车载着我们上山。
司机看起来跟表哥差不多年纪,他穿着红色的衬衫,一件刷得白的牛仔裤,晒黑的脸,短黑的平头,跟表哥一样,爱说话。一看到我就直嚷恺君,热不热,会不会晕车,上山的路长的呢,要不要吃个晕车药。
我阴阴看着他,没有发一言一语,他不介意,转头看了表哥,表哥替我回答他说不,恺君不会晕车。
然后他笑了笑,跳上驾驶座,等表哥的老师上了前座以后,表哥才坐到我身边。车子发动后,往上山的路上开去。边开着车,那个红衣服的男生没有停止过说话,他跟表哥,一搭一唱的,好像我们要去远足,要去登山,好像这一切真的是天晴气朗的。
弯弯曲曲的山路,一开始还有一些高耸的渡假山庄,经过时,开车的人大声批评着盖那么高不怕土石流来垮光光吗,老师瞪了他一眼。他尴尬地低咳,然后表哥念了他声乌鸦嘴。
我静静听着。他们一言一语。
渡假山庄很快被箱型车抛在后头,车子继续平治着,我们经过了一座人工挖出来的水窟,岸边还有人钓鱼,戴着斗笠,躲在一颗树下,偷闲的心态更胜于想捕鱼吧。车子晃着,左边闪过了一片小小的竹林,开车的人嘴又没闲着了。
恺君唷,他喊,喜不喜欢吃竹笋,改天我带你来偷挖——
表哥不满地出声警告他不要教坏我表妹。
他们又闹又笑,有时候连老师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我依然面无表情。
车子又转弯。小小的一条路,路的旁边是一大片整齐的坟墓,高些的地方还有间小小的庙。
颠颠簸簸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红色的大门在电动锁控制下,打开了。
车子开了进去,几条黑狗绕在车子边跑来跑去,高兴地叫着。
远处一排房子里走出几位穿T恤的人,有的像表哥般年轻,有的则是年纪大些。为首的一个女人开口喊了喊,狗儿纷纷乖巧地跑回一旁用铁丝网架起来的空地,或坐或站,快摇断的尾巴透漏了他们遮掩不住兴奋。吐着舌头,它们一直看着箱型车开进后头铁皮盖成的停车场。
车子停妥后,表哥下了车,他牵着我的手,让我也离开箱型车。
然后驾车的聒噪公,深深吸口气,笑着看我,对我眨眼睛,开口大吼声我亲爱的小黑们,接着他转身踩着夸张的步伐跑往那群早坐不住的狗儿,没两下,就被一群黑狗包围,笑声爽朗地传开。
表哥的手还是紧紧握着我。
“恺君,欢迎到这裏,你就暂时在这住下了喔!”表哥将我的行李甩上肩,“直到你好起来那天喔,就在这安心住下吧。”
直到这时候,我心裏才出现声音。消失好久的自己,好像才醒来那样。
我抬头看了一眼蓝天,然后清楚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出现在心底,沙哑地问自己。
真的……好得起来吗?
当然没有人会给我答案,不论是哪个恺君,消失的那个,还是现在站在这的这个。我不知道,消失的恺君是哪个恺君,而现在这个我,又是哪个恺君……
我只知道,这天,其中的一个,叹了声气,然就再度消失,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