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浑身冰凉。

哪怕飞机上温度适宜, 甚至是有些热的。

手指紧紧地用力攥在一块儿, 指甲无意识地掐入掌心中印出道道痕迹，她目光呆滞,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程邺北将她柔荑包裹，搂着她，用自己的温度给她暖意。

“姜婳。”

很沉的一声。

睫毛颤抖, 姜婳僵硬地转头, 对上他担心沉痛的眸, 动了动唇, 好几秒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没事。”

顿了顿, 她冷静重复：“我没事。”

程邺北深深地看着她，最终紧抱住了她, 嗓音更沉更哑了：“你还有我。”

手指颤了颤, 心尖亦是。

姜婳死死地咬住唇, 任由他抱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身上仅剩的力量不消失，唯有这样，她才不会冷的那么彻底。

她闭上了眼。

内心深处煎熬难受汹涌异常, 一波波的, 将姜婳吞没。

*

又是十多个小时的飞行, 下飞机，换车, 赶到江南小镇时是晚上八点。

一下车, 姜婳便看到许星礼站在路口等着她。

身体寒凉僵硬, 下意识的，她转头看了眼程邺北。

程邺北将她的手紧握，带着她一步步走近。

“姜婳，节哀，”许星礼眸中闪着悲恸，声音很沉，“先去见我堂爷爷吧，外婆……有东西要给你。”

姜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尽管她努力地想要说话。

程邺北沉声开腔：“许先生，麻烦带路。”

许星礼闻声对上他的视线。

他知道，他就是替姜婳接自己电话的那个男人。

“嗯。”他点头。

转身，他带路。

姜婳双脚很沉，就好像被灌了铅一般动不了。

“我抱你？”程邺北敏锐察觉到，低声问。

姜婳摇头。

“我没事……”她说的沙哑，反反复复还是只有这一句。

程邺北无法，只能再握紧她的手。

姜婳深吸了口气，努力抬脚跟在许星礼身后。

*

许爷爷的家就在不远处。

灯火通明。

他的神情悲怆，但在看到姜婳后还是收了起来，对她招招手，有些无力：“婳婳，你来。”

许星礼转身，低声对程邺北说：“我们外面等吧。”

程邺北目光落在姜婳脸上。

姜婳强忍着利箭穿心般的难受，点头。

程邺北单手抱了抱她。

“我就在外面。”

鼻尖是他身上的沉木香，给人安心的感觉，姜婳鼻子忽然泛酸：“嗯。”

即便担心，程邺北还是松开了她。

“许爷爷。”告诫自己要坚强，姜婳走到了许爷爷面前。

许爷爷慈爱地看着她，语调很慢：“别伤心，人啊，总有生老病死，你外婆看得很透，她走时没有痛苦，她……很好，别为她难过。”

姜婳……身体发颤。

许爷爷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怪你外婆，你知道你外婆的性子，她就是不希望在意的人为她担心，她是不想你时刻念着难受，所以才选择一直瞒着你。”

他顿了顿。

“她很乐观，两年前检查出那个罕见的病，医生都说最多只有半年时间，可后来她多活了那么久，有你，有多多，她是高兴的，满足的，她没有遗憾。”

胸腔极闷，仿佛不能呼吸，姜婳指甲再一次地掐入到了掌心里。

很疼。

但她早已没有感觉。

她听到自己问：“所以……所以外婆才会跟我说要和您环游世界，还有那天突然和我视频，要……其实都是……”

剩下的话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许爷爷笑了笑，“那天你走的时候我问她怎么不告诉你，她说啊其实你内心很柔软，她是舍不得要你难过，别怪你外婆，好不好？”

再也忍不住，姜婳猛地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没有，我没有怪外婆……”

许爷爷望着她，叹息。

“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信，”拿出那封信，许爷爷递给她，视线透过她看了眼外边，说，“至于多多，你外婆的意思是，她还小不适合来，等她大一点了再告诉她，多多刚出生时身体差，你们年轻人可能不忌讳，但她不愿多多再冲撞了。”

姜婳接过那封信，手指一直在抖，哪怕她极力克制。

许爷爷心疼，温声安慰：“她就是不想看到你如此，她要我转告你，好好的，她相信邺北对你是真心，会好好照顾你，她希望啊，你和多多这一生都平安喜乐。”

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他说：“你知道你外婆的性子，她要求葬礼一切从简，她喜欢清静，墓地是早就选好的，邺北也早就派人来安排好了一切，今晚……你再陪她一晚吧。”

姜婳捏着信的力道紧了紧。

抬头，她看着许爷爷，唇瓣微颤，最后低声说：“许爷爷，您……别太难过。”

许爷爷心中泛暖。

“好孩子，”他微笑，“我没事，我和你外婆一样，看得很透，何况我陪了她这么久，一直都是高兴的，我们啊约好了，下辈子还会再见面。”

“去吧，再去陪陪你外婆。”

“好……”

僵硬的，姜婳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转身。

暖晕灯光下，许爷爷站在那里，冲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

程邺北一眼看到她，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姜婳垂着眸，声音很低：“今晚我要为外婆守灵，你……”

“我陪你，一起为外婆守灵，”知道她想说什么，程邺北直接打断了她，指尖替她将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你不会一个人。”

心尖猛地一颤，姜婳抬眸。

程邺北握紧了她的手：“走吧。”

“……嗯。”

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搂过她肩膀，程邺北带她离开。

许星礼站在原地阴影处，望着两人依偎离开的背影，有些黯然。

*

回到家，灵堂早已布置好。

从接到许星礼电话就被吩咐先行过来处理的赵风见两人进来，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姜婳笔直地站在棺前，轻声说：“外婆，我回来了。”

而后，她直直地跪了下去。

无人再说话，唯有冬日凛冽的寒风从院子里吹过发出声响。

姜婳跪了整整一夜。

程邺北亦是。

翌日，下葬。

接连阴了几天的小镇放晴，暖阳融融，万里无云。

姜婳知道，外婆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天气。

所有的一切程邺北早已安排好，按照外婆生前的要求，葬礼简单低调，而全程，他都始终紧牵着姜婳的手陪伴在她左右。

姜婳很平静，只是在墓地呆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回家。

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看外婆留给她的信——

【婳婳，别为外婆难过，外婆没有受苦，外婆只喜欢我的婳婳开心，原谅外婆一直瞒着你，原谅外婆自私地只让你许爷爷陪着我。】

【外婆最高兴的日子便是你带多多回来的时候，你可能觉得外婆不够关心你，但外婆只是不会表达，外婆的心中始终最爱你和多多，外婆这一生后悔两件事，一是当年没有坚持自己所爱让你许爷爷等了我一生，二便是没有早知你的存在让姜家带走了你……】

【……以后没有了外婆，不要难过，人总会死，外婆只是先一步去了天堂而已，但外婆还是会守着你，而我相信，邺北也会替外婆陪着你，外婆看人一直很准，他是个好孩子，会真心待你。】

【婳婳，要好好的，别难过。】

【……】

夕阳透过玻璃泄进来，打在地板上，也打在姜婳的身上。

很暖。

好像外婆的笑容。

姜婳捧着信，从知晓外婆去世到现在，终是哭了起来。

一声声。

克制而隐忍。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鼻尖净是熟悉的气息。

姜婳手指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怪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外婆生病。”

“我没有……没有外婆了，我再没有外婆了……”

程邺北亲吻她秀发，声音极哑极沉：“你还有我。”

他抱紧她，不留缝隙。

“还有我。”

只这一句，姜婳放声大哭。

泪眼朦胧间，她仰起脸，像个无助迷茫失去一切的可怜孩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不会，”掌心箍着她脸蛋，程邺北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坚定，“程邺北不会离开姜婳，也不会让姜婳离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周遭仿佛再无其他声音，唯有他的话语，钻入她耳中，字字刻在她心上。

两人目光碰撞。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往下掉，姜婳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程邺北，你要我吧。”

双手转而变为捧住他的脸，她主动吻上他，泪水沾湿两人的唇。

温热，且咸。

“程邺北，我想要你……”她吻着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眼泪不停掉落，一滴滴的怎么也停不了，“程邺北……”

身后便是床。

“程邺北……”姜婳哭音不减。

程邺北握住她胡乱动作的手和她十指紧扣，而后化被动为主动吻住她的唇，吻掉她的眼泪。

极尽温柔。

……

深夜，三十多个小时没有阖眼的姜婳终于在极度疲倦中陷入了沉睡。

程邺北从背后抱着她，始终将她紧搂在怀中，指尖拨开她沾在脸上的发丝，温柔地亲吻她脸蛋。

“我不会离开你。”他低低地说着。

姜婳眉心蹙了蹙。

程邺北指腹轻轻按着地替她舒展。

“睡吧，我不走。”他哄着，哪怕她听不到。

然而，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凌晨一点，许爷爷走了。

许星礼发现时，他躺在躺椅上，双手拿着一张和外婆的合照紧贴在左心房处，脸上带着释然满足的微笑，很安详。

这一生，活着时他守着外婆爱着外婆，至死，他也不愿她一人孤零零地先离开。

*